在付出了放棄幾乎整個上埃及的慘痛代價之後,一支超過三萬人的龐大軍隊,終於在托勒密十三世的麾下漸漸集結成型。而羅馬人再一次來襲的情報,更是讓他和他的親信們看到了奪回首都的戰機。
於是,就在羅馬軍團在亞歷山大港郊外屍橫遍野之際,托勒密十三世法老也從南方發動了反擊。
當克里奧佩特拉女王率軍撤回到亞歷山大港的時候,法老軍的第一波偷襲已經宣告結束。
——大約二百名被托勒密十三世法老僱傭的貝都因沙漠遊牧民騎兵,從西南方的沙漠深處突然出現,闖進重建之中的亞歷山大港工地,胡亂斬殺了一些市民和勞工,還在乾草堆和木料堆上放了一把火。留守的埃及士兵根本攔不住這些來去如風的沙漠騎手,只是抓了兩個從駱駝上跌下來的倒黴俘虜,並且拷問出了法老反擊的相關軍情,隨即跟獻寶似的送到女王軍中,希望能夠將功贖罪。
與此同時,孟菲斯地區深受法老軍荼毒的埃及神官祭司團,也給女王送來了一份更加詳盡的情報。
“……大約兩萬兩千名步兵,四千名騎兵,二十頭戰象,還有一些船伕水手和戰車兵,合計約三萬人?唉,他難道是把整個上埃及的希臘移民壯丁都給徵發光了嗎?”
克里奧佩特拉女王彈了彈寫滿埃及象形文字的莎草紙,一臉糾結地嘆息道,“……全埃及的希臘移民,總共也只有大約六十萬。而且希臘人自古就習慣於居住在海邊,不喜歡定居在內陸。所以,整個上埃及的希臘移民,即使把老弱婦孺都算上,估計也不會超過十五萬……在這場內戰爆發之前,由於埃及土著的頻繁起義。上埃及那邊的統治就已經搖搖欲墜。等到這一仗打完之後,整個上埃及只怕是就要獨立了吧!”
雖然對托勒密十三世的敗家行爲,在口頭上甚是唾棄,但面對這支浩浩蕩蕩的北伐大軍,克里奧佩特拉女王還是感到十分頭疼——若是籠城據守亞歷山大港,未免顯得有些太懦弱了。但如果想要進行野外會戰,又不知道應該在什麼地方設防:敵人可以選擇的攻擊路線。實在是太多了。
首先可以明確的是,在埃及的地理環境之中,像這樣上萬人的大軍,通常都只能沿着尼羅河進行長途機動,用船運的方式來解決物資輸送。而防禦者也只要在尼羅河畔部署兵力,就能截住對手的攻擊。
但問題是。如果是現代的尼羅河三角洲,只有兩條支流河道分岔入海,那麼想要準確把握敵人的運動軌跡似乎並不算困難。而在埃及豔后的時代,尼羅河卻在三角洲地區分成了足足七條支流,在每一條支流與支流之間,還有很多數千年來陸續修建的人工運河橫向貫通,把三角洲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棋盤網格……對於擁有大量船隊的托勒密十三世法老來說。依託衆多的人工和天然水道,想要在尼羅河三角洲內部任意機動並不困難。更何況,即使是在下埃及,也依然有不少地方貴族堅持效忠法老,絕對不會缺少帶路黨。
當然,在連番借用“天神之力”大破強敵之後,如今的克里奧佩特拉女王已經擁有了非同尋常的威望,最近這陣子。每一天都有其它地方的埃及人慕名趕到亞歷山大港,向“神使”們進獻貢品、頂禮膜拜。而亞歷山大港和沿海地區的埃及貴族,也都被這毀天滅地的神威所震懾,根本不敢對女王懷有異心。
如果假以時日,等到整個埃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上述“神蹟”,或許就再也沒有誰膽敢跟女王爲敵了——但這需要足夠的時間去傳播和醞釀,尤其是在古代這種交通不發達。信息流通遲緩的情況下。
總之,即使有埃及祭司幫忙造勢宣傳,短時間內恐怕也沒法嚇倒對手,不戰而屈人之兵。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一戰之後,托勒密王朝對埃及的統治能力必然會大傷元氣,女王也非得應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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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來,這一仗不管怎麼打,對你來說都是賠本生意?”
油燈搖曳的御用營帳之內,望着木桌上尼羅河三角洲戰區的粗略作戰地圖,還有標示着雙方兵力部署的紅藍兩色小旗,王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僅從兵力多少和控制地域大小來看,女王處於絕對的下風。
“……法老王和他的朝廷餘威尚在,大半個埃及依然服從敵人的號令。敵方糾集的兵力衆多,不殺得屍山血海,根本不可能得勝。而若是殺戮過甚……又會動搖托勒密王朝在埃及的統治根基?”
“……是啊!畢竟托勒密王朝不是土生土長的埃及政權,而是享受亞歷山大大帝餘澤的外來征服者。”克里奧佩特拉女王聳着肩膀嘆息說,“……雖然托勒密王朝已經在埃及統治了兩個半世紀,歷代君主都沿用了‘法老’的頭銜和一部分埃及的宮廷禮儀,也修築了不少埃及神殿來安撫民心,但相當一部分埃及土著依然沒有把我們當成自己的君主。當這個王朝軍力強盛的時候,尚能鎮壓住本土埃及人的怨憤。但是隻要托勒密王朝稍微露出頹勢,尼羅河畔就會遍地燃起反叛的烽火。
而托勒密王朝的統治根基,也依然只是從海外涌入的希臘移民——這個王朝的軍隊主體是希臘僱傭兵,大部分政府官職也僅僅對希臘人開放,埃及本地人完全被排斥在權利核心之外。作爲統治階級的馬其頓-希臘人跟作爲被統治階級的埃及人之間,就像油和水一樣壁壘分明……差不多就跟你們中國的滿清王朝一樣,所以各式各樣的獨立起義從來都沒有停息過。距離海岸越遠,托勒密王室的統治能力就越弱。
我雖然從登基以來,就在實施本土化改革,準備吸納一部分埃及土著領袖分享權力,擴大托勒密王朝的權力基礎,加強王朝對地方上的統治,穩定埃及境內的秩序。並且確實因此得到了神殿祭司的支持。
但問題是,神廟祭司對我的支持,也是非常靠不住的。如果有可能的話,這些僧侶肯定更願意推舉出一名埃及土著人法老,讓他們的民族贏得徹底的獨立。而不是祈求馬其頓征服者的仁慈和憐憫,從我們這些外來者手指縫裡分到一星半點的好處……畢竟,他們是在埃及這片土地生活了三千年的舊主人啊!”
說到這裡。克里奧佩特拉女王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所以,希臘移民一旦死傷過多,整個國家的統治基盤都會動搖,不管是由我還是我弟弟戴上王冠掌權都一樣。更何況,埃及土著人在戰爭和經營方面的本事實在是……唉。不提也罷!感覺他們的思維方式從古埃及文明誕生開始,就沒怎麼變化過……”
“……嗯,我大致上明白了。你希望擊敗你的弟弟托勒密十三世法老,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埃及內戰,恢復托勒密王朝的統一。但又不希望在戰爭中消滅掉太多的希臘和馬其頓移民,以免動搖整個托勒密王朝對埃及的統治根基……對嗎?”王秋皺着眉頭沉吟道,“……這還真是投鼠忌器。左右爲難吶!”
“……我也知道這個要求很有難度,所以並不奢望能夠獲得最完美的結果。你們就看着辦吧!”
克里奧佩特拉女王不以爲然地撇了撇嘴,“……大不了就殺個屍山血海,讓這個馬其頓征服者的殖民政權在內戰中徹底打崩,然後自己去做一個只能統治亞歷山大港這麼孤零零一座城市的女王好了!”
“……這個……嗯,怎麼說呢?你給我方制定的最高目標,其實還是有可能實現的啦……”
在聽了克里奧佩特拉女王的高難度作戰目標之後,王秋這個沒讀過一天軍校的半吊子參謀官嘆了口氣。對着地圖低頭沉吟了一會兒,將腦海中記憶着的歐美戰爭片仔細梳理了一遍,突然靈光一閃,撓了撓頭髮說道:“……只是恐怕得要碰一回運氣,我實在沒法打包票……首先,我需要確認一點,托勒密十三世法老的大本營。目前確實是駐蹕在古都孟菲斯附近,對吧?”
“……沒錯,那裡是上埃及與下埃及,尼羅河谷與尼羅河三角洲的連接處。整個埃及最重要的交通樞紐,歷次埃及內戰之中的兵家必爭之地。”克里奧佩特拉女王點了點頭,“……而我的弟弟和妹妹,自然也只能把這座剛剛被他們屠滅過的城市,作爲北伐大軍的集結地——儘管這片地方對他們當真是仇深似海!
事實上,爲了報仇雪恨,孟菲斯的祭司團至今已經組織了好幾次暗殺,但除了把我的那個好弟弟給嚇得躲到河面的旗艦上,再也不敢隨便登岸之外,居然連一個重要目標都沒能幹掉——唉,這票養尊處優、腦滿腸肥的廢柴,真是無能得讓人想哭啊!唉,如果他們的刺殺成功了,我現在還需要考慮內戰的問題嗎?”
“……嘖嘖,這幫埃及祭司如此無能,對你來說不正是好事嗎?如果孟菲斯神殿豢養的埃及刺客,果真比阿薩辛和007還要出色,能夠在大軍環繞之下潛入戒備森嚴的御帳,對托勒密十三世法老一擊得手,那麼接下來就該輪到你這位埃及豔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穿着防彈衣上牀,並且在枕頭底下墊手槍了!”
王秋一邊如此吐槽,一邊翻出一本現代旅遊地圖,在亞歷山大港與孟菲斯古城遺址之間,用鉛筆和尺子畫了一條直線,“……嗯,按照比例尺換算……大約在三百公里左右?應該還在續航能力之內……”
因此,在初步盤算了一番行動方案之後,王秋便微笑着擡起了腦袋,眼神中滿滿地洋溢着躍躍欲試的興奮色彩,“……親愛的女王陛下,我已經有了一個成功率不小的作戰方案!只是……請問您有沒有興趣客串一回蘭博或007那樣富有傳奇色彩的孤膽勇士,跟着我到孟菲斯的敵營裡闖上一回?”
“……什麼?就你和我兩個人?”克里奧佩特拉女王狐疑地皺起了眉毛,“……秋君,在我的印象之中,你應該不是那種冒失的傢伙吧!如果不是咱們的關係足夠熟,我都懷疑你是準備要出賣我了……”
“……呵呵,瞧你說的。我就是出賣誰也不能出賣你啊!女王陛下,我既然敢這麼說,自然是有了相當程度的把握!”儘管遭到質疑,王秋的臉上依然滿是自信之色,“……請你放心大膽地跟我走吧!”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女王翻了個白眼,“……但是。拜託你不要說得那麼像求婚好不好?”
“……”by臉色古怪的王秋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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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亞歷山大港三百多公里之外,尼羅河三角洲最南方的尖端,埃及古都孟菲斯
即使是在相對涼爽的冬天,這座被熱帶沙漠包圍的城市,依然熱得如同一個巨大的窯爐。
蔚藍的晴朗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沙丘表面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之下。似乎每一個鮮活的肉體都會被蒸乾最後一點水分……幸好,浩瀚的尼羅河就在咫尺之外緩緩流淌,滋潤着這片乾燥焦渴的土地,孕育了綠色的麥田和椰棗樹林,也往沙漠的熱風中摻雜進了一抹溼潤的水汽。
一座規模宏大的軍營,緊靠着坍塌頹敗、遍體焦痕的神殿廢墟,矗立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與亙古流淌的尼羅河之間。各式各樣色彩鮮豔的軍旗。在裹着砂礫的熱風中獵獵招展。人馬嘶鳴的嘈雜之聲不絕於耳
隨着時間的推移,太陽漸漸淪落到了西方的沙丘背後,燃燒的晚霞將尼羅河水映照成醒目的金紅色,明亮得像一大片盪漾的銅箔。而在這微波盪漾的“銅箔”岸邊,一支龐大的船隊正在隨波起伏,幾乎佔滿了半邊河道——亞麻布的船帆,蘆葦和紙莎草編織成的船體,最傳統的埃及造船工藝。沒有用一根釘子來固定構件,純粹靠着麻繩捆綁、瀝青粘合,好似輕飄飄的玩具。但在風平浪靜的尼羅河上,卻已足夠堅固。
在這個擁有數百艘大小船隻的尼羅河船隊之中,托勒密十三世法老陛下的座艦被裝飾得格外奢華,亞麻布船帆上染着鮮豔的埃及王室紋章,欄杆和艙壁上滿是埃及風格的浮雕與壁畫。船頭的尼羅河神哈比神像上甚至包裹着一層金箔,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尤爲引人注目。
同樣金碧輝煌的船艙內,一隻昂貴的雪花石膏薰香罐子正在燃起徐徐青煙。瀰漫出好聞的絕妙香味,各種黃金與象牙製成的藝術品,在艙室內琳琅滿目。華美的綢緞窗幔隨風浮動,撥打着七彩繽紛的琉璃風鈴,發出清脆好聽的叮噹聲。還有一張被金絲簾帳遮蔽的香柏木躺椅上,則披着一層異常柔軟的狼皮,絨毛光滑閃亮,並且觸感涼爽,不會像尋常皮草一般令人感到燥熱難耐。
換上了寬鬆便裝的托勒密十三世法老,就慵懶地斜靠在這張狼皮墊子上,品嚐着一杯清涼的葡萄酒。
此刻,已經到了這一天的晚飯時間,法老的御廚們早已爲主人端上了豐盛的筵席——埃及普通人家餐桌上常見的魚湯、麪包、啤酒、黃瓜、洋蔥,價格較爲昂貴的無花果、石榴和葡萄酒,加入了椰棗和蜂蜜調味的精美小甜餅,還有來自沙漠地區的羊酪和駱駝奶,以及一盤香酥流油的烤乳鴿……
然而,面對着這些由御廚們精心烹飪的美味佳餚,托勒密十三世法老卻有些食不知味。
——因爲,一場決定他生死命運的龐大戰役,馬上就要打響了!
對於年僅十六歲的少年法老來說,這樣沉重的心理負擔,實在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三萬大軍已經在孟菲斯集結完畢,只待舉辦過出徵儀式,就要水陸並進,向北方的亞歷山大港開拔。
爲了發動這場最後的反擊,托勒密十三世法老和他的小朝廷已經竭盡了全力——在每一座法老還能控制的城鎮內,冶鐵爐的火焰終日不熄,一刻不停地熔鍊礦石,鑄造兵器;上埃及的每一處倉庫都被砸開搬空,用於籌措戰爭所需的軍糧;所有的馬匹、驢子、商船都被徵集起來,用於運載法老陛下的軍隊;騎着快馬的信使舉着徵兵諭令,在每一條驛道上來回奔馳,闖入村莊和城鎮,召集每一個還肯服從王命的壯丁。
總之,爲了打贏這一場即將爆發的姐弟(夫妻)對決,托勒密十三世法老和他的親信大臣們差不多已經是賭上了自己的一切。然而,隨着越來越多的新消息從北方傳來,這位少年法老卻越來越感到心中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