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紅色的太陽緩緩落下,灑落下溫暖的餘暉,給雲朵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芒;而在被淡紅色晚霞覆蓋的蒼穹盡頭,萬點星輝已經在快樂地眨着眼睛。黃昏時分的涼爽海風,吹過波濤洶涌的博斯普魯斯海峽,掠過君士坦丁堡的古老街巷,給勞作了一天的市民們帶來略含海鹽的溼潤。
按照中世紀的生活節奏,此時原本已經到了讓市民回家休息的時刻,但今天這個日子卻與衆不同。
爲了舉辦一場多年未有的盛大慶典,在今天的街道上,到處懸掛着鮮亮的彩旗和綵帶,還有用野花裝飾的花籃。一陣陣優美的音樂和歌聲,伴隨着酒水和食物的香味,從聖索菲亞大教堂前方的廣場上緩緩飄來,讓整個君士坦丁堡都陷入了歡樂的海洋。
在這一天,東羅馬帝國帕里奧洛加斯王朝的第十二代君主,君士坦丁.帕里奧洛加斯皇帝,或者說君士坦丁十一世,將要舉辦他的婚禮,迎娶一位來自於格魯吉亞王國的公主。
同時,這也是慶祝皇帝的五十大壽,以及東羅馬帝國的又一次復興,順便還有豐收祭的意義。
——帝國剛剛復興,財力極爲有限,各項慶典也只能因陋就簡,儘可能都一起辦了。
事實上,皇帝的這場婚事已經醞釀了很久,早在穆罕默德二世蘇丹着手對君士坦丁堡佈置圍攻,甚至是某位倒黴師範大學生白斯文穿越附體到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身上之前,一支攜帶了聘禮的外交使團。就被派往黑海彼岸的格魯吉亞,跟格魯吉亞國王商討婚禮事宜。
不過。首先是因爲外交上的討價還價耽誤了行程,其次是土耳其人的圍攻阻斷了信使往來的通道,所以導致這場政治婚禮差一點流產——很多格魯吉亞人都認爲,按照土耳其人這一次圍攻君士坦丁堡的架勢,恐怕新娘尚未啓程,君士坦丁堡就已經淪陷了……而這也確實是在真實歷史上發生的情況。
而等到東羅馬帝國在毒氣和核廢料的協助之下,奇蹟般地實現了絕地大翻盤之後,在軍馬倥傯之際。君士坦丁十一世又完全忘了有這麼回事……由於信息不暢,他一直以爲這支使團已經不知去向了。
所以,當這幫早已被遺忘的求婚使臣,終於把一位格魯吉亞公主帶到了君士坦丁堡的時候,君士坦丁十一世當真是驚訝得好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他都已經基本不記得這事兒了。
但不管怎麼說,既然新娘子都已經帶來了,君士坦丁十一世也覺得自己是該結婚了。
——由於之前的一系列變故。如今統治東羅馬帝國的帕里奧洛加斯皇室只剩下了他這一根獨苗,而他也已經五十歲了。如果再不能抓緊時間娶個女人生小孩的話,那麼這個王朝恐怕還真是要絕嗣了。
此時正值秋收時節,而今年又是他的五十大壽,皇帝就決定把各種值得慶祝的事情,都一塊兒慶祝掉。
不得不說。讓一位妙齡少女嫁給一個五旬老翁,怎麼看都有些殘酷。但在這個政治婚姻流行的時代,倒也算不得稀罕——別說是老夫少妻,就是少夫老妻和近親結婚也比比皆是。經常有十幾歲的貴族少年爲了政治交易,而不得不迎娶四五十歲的寡婦……對方的親生兒女。說不定都比這位小丈夫更大了。
相對來說,像這種老夫少妻的配對。恐怕還算是比較容易讓人接受的類型。
“……轟隆——轟隆——轟隆——”
伴隨着遠處城牆上傳來的一陣陣禮炮聲,在聖索菲亞大教堂外的廣場上,一場盛大的露天晚會終於開始了。雖然隨着時間的流逝,天空正在逐漸變得陰暗,但人們卻在廣場上點起了一堆堆嫣紅的篝火,各色各樣的燈籠和蠟燭也一同亮起,將君士坦丁堡的黑夜照得有如白天一般明亮。
宏偉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內,在無數蠟燭吊燈的照耀下,這個微型帝國的官吏貴族、頭面人物們濟濟一堂——爲了讓婚禮能夠熱鬧一些,不至於看上去太冷清,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完全打破了常規,不僅是官員、教士和貴族,就連一些稍微有點身份的市民也被邀請入內,觀瞻皇帝的婚禮現場。
而這些人羣的最中央,是穿着紫袍、頭戴金冠,還特意染了頭髮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以及穿着長裙和彩色絲綢斗篷,並且渾身綴滿鮮豔首飾的格魯吉亞公主海倫娜。
爲了沿襲古羅馬時代的風俗,這場婚禮跟日後所謂的西式婚禮很不一樣:沒有婚紗,也沒有紅地毯,更沒有交換戒指和放飛白鴿……總的來說,婚禮本身很簡潔,幾乎沒有什麼繁文縟節。
——在衆目睽睽之下,首先是一位修女用托盤呈上一根黃金腰帶,然後是東正教大牧首格里高利捧着聖經走到兩位新人面前,按照傳統方式,向在場賓客連續三次詢問對這樁婚姻是否有異議。
在確認全部來賓都沒有異議之後,格里高利大牧首就把這條黃金腰帶浸入聖水盆中,向這對新婚夫婦輕輕揮灑聖水。再接下來,被邀請爲證婚人的帝國海軍司令盧卡斯大公,從大牧首的手裡接過這條黃金腰帶,把它緩緩的綁縛在兩個人的手腕上——至此,婚姻宣告成立,所有人向着這對新人發出歡呼。
“……我以上帝的名義宣佈,這兩人從此成爲夫妻!”
“……皇帝萬歲!皇后萬歲!”
驚天動地、連綿不斷的吶喊聲,猶如海潮一般,從教堂內一直傳到教堂外的廣場上,引發出一陣“嗡嗡”的回聲。他們之中或許有人確實是對君士坦丁十一世復興帝國的偉績感到欽佩,並且真心地爲皇帝的婚事祝福。但更多的人則是對即將到來的免費豪華大餐感到垂涎欲滴——他們對這頓飯早就期盼已久了。
果然。在他們興奮的歡呼聲中,一桶桶的葡萄酒和啤酒。裝在籮筐裡的蔬菜和雞鴨,還有剛剛捕撈的海魚,都被流水般地擡了上來。市民們興奮地舉着陶杯和木頭杯子,湊到酒桶邊大口暢飲。而雞鴨和海魚則被當場宰殺放血,清理乾淨,由廚師們直接架上火堆,燒烤得金黃酥脆……
總之,面對着豐盛的酒食。市民們一邊喝得暈暈乎乎,吃得滿嘴流油,一邊口齒不清地稱頌着皇帝的慷慨。而被政府臨時僱來的舞女、樂師和雜耍藝人,也開始了各自的表演,讓廣場上充斥着一片嘈雜聲。甚至還有不少妓女在這個時候出來賣弄風騷,似乎是準備趁着慶典的機會大撈一票。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手持大蔥的修女和神父。按照之前“神蹟”的場面,在教堂前面跳着甩蔥舞。
“……阿拉擦擦呀嗶嗶拉嗶嗶-拉哩邦兵砰邦連恩邦波-哇哩哩哩-哩嗶哩嗶哩嗶哩蘇點點邦波-呀丙囔點囔點阿波-哇拉魯布魯布魯布魯布爹耶不-皿皿囔點囔波-哈哈啪啪啪啪噗噗點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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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這些喧鬧景象,只是一般庶民的休憩與享樂,而在聖索菲亞大教堂內,貴族們則有着更好的享受。
——事實上,像這樣世俗性質的婚宴。按道理應該是在皇宮內舉辦,而不是在教堂裡酗酒暴食。
但問題是,君士坦丁堡城內那座破敗得彷彿廢墟一般的舊皇宮,光是打掃就要幾個月時間,還被拆了屋頂。眼下根本無法待客。而金角灣旁邊那個迷你型的新行宮,不僅外觀簡陋。也塞不下這麼多人……於是,無可奈何的皇帝陛下,就只能湊合着把聖索菲亞大教堂充作宴會廳了。
雖然這種做法似乎對上帝有些不敬,但初看上去,這次婚宴的場面倒還算頗爲氣派。
在臨時擺設的餐桌上,鋪着雪白的亞麻桌布,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種類繁多的水果或蜜餞,香噴噴的白麪包和烤薄餅,還有用香草調味的烤雞,撒了胡椒粉的烤牛肉,用蜂蜜醃漬後煎炸的海魚,以及整隻的烤乳豬,分別被擺到漂亮的青花瓷餐盤之中,在周圍的燈光中散發着閃爍的光芒。
搖曳昏黃的燭光下,樂隊演奏着舒緩愉悅的輕快曲調。身着華服的年輕貴族們舉着酒杯低聲交談,說着一些瑣碎的趣事,同時尋找着中意的女性“獵物”;花了大半天功夫精心打扮的美麗少女們,則一臉羞澀地看向那些心儀的俊俏男子,期望着他們會過來邀請自己跳舞。
至於那些上了年紀的帝國權貴,則更習慣於待在偏僻的角落裡,彼此交流一番對當前時局的看法。
“……真是想不到啊,這種名叫‘土豆’的作物只要三四個月就能收穫,而產量也很高。就是不曉得能不能推廣——如果能夠成功推廣種植的話,我們應該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必擔心糧食問題了吧!
唉,隨着瘟疫的不斷蔓延,地中海的商業也是萎縮得厲害,威尼斯和熱那亞商船在今年已經很少過來了,君士坦丁堡的糧食都沒處進口了啊!”
國務秘書弗朗茨用叉子從餐盤裡插起一塊烤得金黃的土豆,咬了一小口,然後表情輕鬆地如此說道。在這塊烤土豆的上面,灑滿了碎果仁、香料和蜂蜜,以中世紀的調味品價格,應該算是很奢侈的美食了。
“……即使沒有這些新作物,帝國也早就擺脫糧食危機了。咳咳咳咳……哦,這是什麼玩意兒?”
剛剛當完證婚人的帝國海軍司令盧卡斯大公,好奇地用叉子戳了一根最新從苗圃裡收穫的辣椒,放進嘴裡咀嚼了幾下,結果立即就被嗆得涕淚直下,“……咳咳咳咳……剛纔說到哪兒了?雖然如今這個世界到處都在鬧瘟疫,難得再有商船往君士坦丁堡輸送糧食,但國內也沒有那麼多張吃飯的嘴了。”
他抓起裝滿蘋果酒的瓷杯。往嘴裡咕嚕咕嚕灌了幾大口,這才稍微緩過了一口氣。“……從博斯普魯斯海峽到達達尼爾海峽,整個帝國的版圖之內,如今只剩下最多三十萬人口。先是在戰爭期間殺了不少人,等到土耳其人撤退之後,皇帝又下令屠殺所有改宗伊斯蘭教的帝國公民,也不管他們是貧民還是貴族,曾經有着怎樣的地位。一時間殺得屍橫遍野,不知有多少歷史悠久的家族因爲血脈斷絕而灰飛煙滅……
光是由我經手處決的傢伙。姓科穆寧的就有十四個,至於拉斯卡利斯家族、杜卡斯家族的人就更多了(昔日東羅馬帝國的頂級權貴家族,類似於中國南北朝的門閥士族),真的是完全沒把他們當貴族看待……”
作爲東羅馬帝國的傳統貴族後裔,對於上述這些百年豪門的毀滅,盧卡斯大公雖然很清楚他們都是咎由自取,在親自主持屠殺剿滅的時候也從未手軟。但到了事後,還是忍不住心有慼慼然。
“……如果他們還是基督徒的話,那麼帝國確實有必要遵守貴族之間的法則,不能對他們擅自屠戮。”
對於盧卡斯大公的嘆息,弗朗茨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可他們現在已經不是上帝的子民。也不是留着榮耀之血的貴族,而是背棄了帝國和信仰的異教徒!甚至起了阿拉伯風格的新名字!難道我們還要讓一羣穆斯林擔任帝國的官職和爵位,分享聖母瑪利亞的恩澤?盧卡斯,你的信仰和虔誠都到哪兒去了?”
聽了這話,盧卡斯大公頓時不由得噎住了。隨即便訕訕地無言以對。
——在這個時代,西方各國的疆界變動頻繁。民族觀念尚未真正形成,各國貴族在普遍鄙視平民、自視爲高貴血脈的同時,又往往彼此惺惺相惜,很少單純因爲國籍而產生隔閡。
譬如在英法百年戰爭的時候,法國農民不堪壓迫爆發“扎克雷起義”,剛剛還在交戰的英軍和法軍,竟然會聯合起來鎮壓法國農民暴動——這就像在抗戰時期,日本人和黨國一起鎮壓赤共差不多……
雖然歐洲貴族們的這種“超國界階級觀念”已經夠沒節操了,但若是要自詡虔誠的基督徒貴族們,把穆斯林的埃米爾、帕夏也同樣視爲自己人……似乎還有些困難。
當然,到了幾百年之後,西方人的節操還會進一步丟失,以至於會出錢出槍並且派遣數千軍隊,在敘利亞大力協助伊斯蘭極端組織,血腥屠殺當地基督徒……不過,那個時候的西方人已經不談信仰,只講自由了——雖然同一批極端組織在拿着“人權組織”贊助費的同時,也沒忘了在歐美國家搞恐怖爆炸……
言歸正傳,這個年代的歐洲基督徒,雖然在觀念上有着各種愚昧、迷信和落後之處,但至少在信仰陣營方面,還是比較有節操的——除非是在穆斯林君主的統治之下,否則若是連高級貴族改宗伊斯蘭教都可以不當一回事,並且依然承認對方貴族身份的話,那麼基督教的教堂和修道院也就該關門了。
“……唉,在這個充滿了災難的瘟疫時代,我國開刀屠滅區區幾家異教徒,又能算得了什麼?在西邊的意大利和法國,那可是整座城市甚至整個邦國淪爲死地啊!聽說就連羅馬和威尼斯也被廢棄了呢!”
弗朗茨長嘆一聲,舉起了酒杯,“……願聖母瑪利亞保佑我們的城市,永遠免受瘟疫的侵害!”
盧卡斯大公遲疑了一下,也舉起了酒杯,跟弗朗茨的杯子碰了一下:
“……也願上帝保佑,讓我們的新皇后早日誕下皇位繼承人,以免國家發生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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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跨越蟲洞而來的穿越者們,也在參加這場婚宴——不知是爲什麼,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婚禮,穿越者們之中僅有王秋和馬彤兩人入席,其他人統統不見蹤影。
在他們兩人面前,一隻金黃酥脆的烤雞正在淌着油脂,濃稠的牛肉湯則騰起陣陣好聞的香氣,咖啡色的湯汁中漂着胡蘿蔔、蠶豆、捲心菜和馬鈴薯。一個小盤子上擺着幾塊糕點和白麪包,旁邊的罐子裡裝着蜂蜜,此外還有兩大杯紅瑩瑩的葡萄酒。
對於中世紀的歐洲人來說,這已經算得上是一頓很豐盛的餐點了。
但這兩人卻是食不知味,王秋還勉強啃了點雞肉,而馬彤學姐卻只是無奈地抓起一塊薄餅看了看,最終沒有把任何食物送進嘴裡,“……這樣的糕點也太粗糙了吧,爲什麼就沒有慕斯蛋糕和提蘇米拉呢?”
“……雖然糕點的樣子比較難看,但好歹也是純天然綠色無污染的食材,在咱們那邊還吃不到呢!”
王秋放下手中的雞腿,瞟了她一眼,“……這年頭可是一直流行健康食品的概念——你難道不曉得,慕斯蛋糕的正式名稱其實是人造明膠奶油蛋糕、提蘇米拉則應該被稱爲意大利發黴奶酪嗎?”
“……嘔——別說了,你這傢伙就是喜歡毀滅別人的美好幻想,一點都不可愛!”
馬彤作出一副噁心作嘔的表情,同時伸手指向正端坐在寶座上,接受羣臣恭賀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對了,這回恐怕是咱們最後一次過來了,好歹也是相處了一場,真的不準備跟他道個別嗎?”
“……唉,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與其讓他傷心難過,而我也心裡添堵,還不如悄悄離去的好……”
王秋擡頭望了那位滿臉笑容的皇帝陛下一眼,神情頗爲複雜地搖了搖頭,“……剛纔向他敬酒的時候,我已經把便條塞到了他的手裡……反正給他的留言信箋和臨別贈禮都放好了,所以還是不要道別了吧!”
“……怕他傷心難過?呵呵,我看你是怕他在知道了真相之後氣急敗壞,變成狼人來咬你吧!”
對於王秋的這份“體貼人意”,馬彤卻是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對此表示嗤之以鼻。
總之,在所有人的各懷心事之中,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的婚禮終於漸漸到了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