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3年12月下旬,布爾薩城內爆發兵變,強硬主戰派首領圖拉罕帕夏被主和派悍然刺殺。剩餘的土耳其人接受了東羅馬帝國的和談條件,和平地退出了這座城市,分別走陸路和海路重返安納托利亞高原。
然而,土耳其人雖然離開了,但布爾薩城內的戰鬥卻並未結束。
……
在殘存的土耳其人退出城市之後,鬆了一口氣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終於得以策馬踏進了這座城市。
早已被烈火和濃煙燻黑的城門附近,爲數不多的猶太人和希臘基督徒代表,畏畏縮縮地沿街排成兩行,按照古代風俗獻上面包和鹽,歡迎東羅馬皇帝的駕臨,或者說又一位征服者的到來。
粗看上去,布爾薩城是一座很有多元文化特色的城市,伊斯蘭、古希臘和東正教風格的名勝古蹟,無數歷史興衰的印跡,還有時代變遷跌宕的悲歡離合,都被濃縮在這方寸之地裡面。
但若是入內細看,就會發現這座小亞細亞最繁榮的城市,已是慘不忍睹——在經歷了這段時間的鏖戰之後,布爾薩城超過一半的街區都被烈火燒成了焦黑的廢墟,曾經寬敞整潔的道路一片狼藉。蘇丹的行宮也被拆毀了大半,用於蒐集材料修補城牆。而靠近城牆豁口的蓄水池裡,則滿是被泡得發白、發脹的屍體……
東羅馬帝國的僱傭兵和民兵們,在進城之後就一鬨而散。猶如禿鷲和烏鴉一般四處翻翻撿撿,試圖從廢墟之中尋找出一些財物。可惜。由於是和平地交出城市,所以土耳其人在撤走之前搜刮得很乾淨,除了一些吃不光的糧食之外,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剩下,讓想要搜刮戰利品的士兵們深感失望。
接下來,這些士兵們更是遭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狀況——城市裡居然還有人在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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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讚美安拉!至高無上的主!他賜我們以真實的信仰,用信仰帶來的歡愉和和平福佑他弱小的僕人;願主賜福先知穆罕默德(願主福安之),他是全人類無盡的驕傲。是他把人類從黑暗帶入了光明!
先知穆罕默德(願主福安之)的學生們,把信士們引入了正途。在他們廣闊的精神家園裡,偉大的精神財富蘊藏其中,多彩的春風暢漾其間。願主讓這美麗的春風吹拂我們的心靈,願安拉讓我們的心靈從這偉大的精神家園裡獲得崇高的精神財富!
即使偉大的智者們已經逝去,他們的心靈卻不會腐朽,不朽的心靈會繼續影響我們的精神世界。有着不朽的心靈的人也會繼續活在我們中間。人的肉體在泥土中很快就會腐爛、化爲灰燼,但用不朽的心靈創作的作品卻遠遠超出了人的壽限,它們散發着永恆的芳香,直到最後的審判之日……只有那些從內心深處摒棄世俗、不爲虛名所動、並且完全遵從安拉的意志的人,纔有可能接近安拉的寶座……”
布爾薩城內最大的一座清真寺前方的廣場上,一場激烈的巷戰一觸即發。
聽着寺廟內那些信徒們狂熱的宣講聲。看着他們用傢俱、石塊、雜物和泥沙在清真寺門外堆砌而成的簡陋街壘,還有街壘後面林立的長槍和戰俘,原本以爲能夠和平接收這座城市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不由得深感頭疼,“……土耳其人都走了。他們這些二鬼子穆斯林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在根正苗紅的土耳其人撤出這座城市之後,本地的穆斯林改宗者卻堅持留了下來。
這些傢伙原本也是信仰東正教的希臘人。祖上世代都是東羅馬帝國的忠實臣民,但是在被奧斯曼土耳其人征服之後,爲了在穆斯林的國度裡獲得上升渠道,就逐漸放棄了原本的信仰,改宗伊斯蘭教。
按照原本的歷史發展,這些穆斯林化了的希臘人,在若干代之後應該會逐步被土耳其人同化,最後融合到土耳其人之中。但在土耳其人準備回草原放羊的此時此刻,這幫改宗者頓時就有些抓瞎了。
作爲城市裡的居民,他們既不肯去草原上放羊,也不懂得怎麼當一個遊牧民,可又無法放棄伊斯蘭信仰,不能接受東正教希臘皇帝的統治,更不肯背井離鄉,把辛苦積攢的家業拱手讓給歐洲來的希臘同胞。
結果,在無法讓土耳其人改變決定的情況下,他們就聚集着全城最大的清真寺,收集了兵器,搭建了街壘,儲存了大量的食物和水,一邊高聲唸經讚頌真主,一邊準備跟來犯的東羅馬帝國軍隊死戰到底。
——說起來也真是好笑,奧斯曼土耳其的皇室已經絕嗣了,國家已經滅亡了,廟裡的土耳其人伊瑪目和阿訇都跑了,可這些希臘信徒卻要跟自己的同胞死戰到底……天曉得他們到底是在爲誰而戰!
剛剛看到這幫人企圖負隅頑抗的時候,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本着同胞之誼,還派了個使者過去問了問,想知道他們有啥要求。誰知他們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或者是把自己看成了什麼無所不能的神人,居然要求東羅馬帝國軍隊立即滾出這座“真主安拉的城市”,讓他們在這裡建立一個伊斯蘭教的自治城邦!
當然,自治歸自治,城內蔓延的瘟疫、缺乏的物資,堵塞的高架水渠,這些麻煩還是要皇帝來解決。
於是,東羅馬皇帝立即氣炸了肺——喵了個咪的,就是他們的土耳其主子,也沒敢把話說得這麼狂妄,把皇帝當成免費勞動力啊!合着在這幫無節操瘋子的眼中,天底下人人都欠着他們的債。這世上的一切都應該是圍着他們轉嗎?如果真有這麼唯我獨尊的威風氣概,當初爲啥不在土耳其人的身前展示一番?
很顯然。這幫瘋子妄圖分裂國家的要求,是絕對不能答應的……對於這幫任憑土耳其遊牧民驅策欺壓,卻朝着本民族同胞橫眉冷對的希臘人穆斯林,君士坦丁十一世深感鬱悶,都不知道該如何吐槽了。
“……有什麼辦法呢?他們的處境,其實我也可以理解。土耳其人不把他們當成自己人,他們自恃高貴,又不把自己當成希臘人。不肯放棄伊斯蘭信仰,結果現在就落了個沒下場……”跟隨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進城來觀戰的小鳥遊真白前首相,聳着肩膀如此吐槽道,“……這就是背叛民族者的可悲之處啊!”
“……貴國在二戰失敗的時候,好像也在中國和朝鮮留下了很多這樣的傢伙啊!”王秋斜了她一眼。
“……但我國在那時候搞的皇民教育,可沒有伊斯蘭教這麼厲害。”小鳥遊真白嘆了口氣,“……伊斯蘭教把北非和西亞的幾乎所有居民都同化成了阿拉伯人。而我國卻沒能在海外培養出多少新的日本人啊!”
對此,王秋倒是深有同感——要讓一向封閉保守排外的日本人,搞什麼民族同化,實在是有些難爲人——就他所知,在網絡上曾經有這麼一個段子,頗爲生動地形容了日本帝國時代對臺灣殖民地的同化工作:
臺灣:不幹!我不要當日本人啦!
日本:想造反?你敢!死啦死啦的!
臺灣:好吧!我怕了你啦。那麼從今天開始,人家就是日本人了。
日本:呸!賤貨!你這東西也配當日本人?
——雖然只是一個網絡段子,但也可以看出,日本人在民族同化方面,做得是多麼的糾結和失敗了。
相形之下。伊斯蘭教的同化能力就太過於驚人了,無論是基督教還是佛教。在它的面前都只有招架之力,罕有還手之功……但不管怎麼樣,既然這些改宗者猶如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比真正的土耳其穆斯林還要沒法交流,東羅馬帝國方面也只好把他們統統送上天堂,去向真主安拉索要那七十二個處女了。
所以,皇帝舉起手中的寶劍,重重地劈了下來,對着早已躍躍欲試的僱傭兵們,發出了進攻的命令。
“……向這座異教徒的寺廟發動進攻!把這幫背棄上帝的叛徒統統都給砍了,一個也不用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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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之後,伴隨着陣陣歡呼聲,清真寺上方冒出了一縷縷黑煙,而戰鬥的嘶喊卻低落了下來。
雖然這些穆斯林改宗者的戰鬥狂熱毋庸置疑,但戰爭從來都不是隻靠熱情就能打贏的。
——攻城重炮發射的實心彈,輕易轟塌了胡亂搭建的街壘工事,而小型火炮的霰彈,還有十字弩射出的箭矢,則狠狠地撕裂了脆弱的人體。穿着全身鎧甲的僱傭兵,帶着嗜血的猙獰笑容,如同利刃切開黃油一般,迅速突破了清真寺正面的防線。而同樣洋溢着狂熱鬥爭的希臘狂信者民兵,則對殘存的改宗者穆斯林進行了殘酷的掃蕩——雖然雙方的刀法劍術一樣糟糕,紀律號令一樣混亂,但得益於穆罕默德二世蘇丹的“慷慨饋贈”,希臘人這邊的甲冑和刀斧明顯都要精良很多。
而撤離城市的土耳其人,顯然沒有給他們那些忠誠的改宗者狗腿子留下太多的好裝備。
接下來,沒等到清真寺內的殘敵被消滅乾淨,數十個最虔誠的基督徒就冒着生命危險,攀上了這所清真寺的光滑圓頂,用鑿子等工具將清真寺頂上巨大的新月標誌拆卸下來,狠狠地拋落在地,摔得粉碎,隨即安上臨時趕製的木質十字架。而清真寺內部那些刻滿古蘭經文字的石膏牆板,也被逐一抹上厚厚的泥灰,然後貼上耶穌、聖母、聖約翰、聖保羅、熾天使等基督教的聖像畫卷,又佈置上鍾鈴、祭壇、聖水池等祭祀用的物件,把這裡從清真寺變成了教堂。
望着清真寺頂端那個新月標誌跌落地面,摔得粉碎的一幕。君士坦丁十一世忍不住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這個困擾了東羅馬帝國一個半世紀的宿命夢魘。終於徹底從歷史上消失了。
在本來的歷史上,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將會高舉着伊斯蘭教的新月旗幟,“像一團日益增長的火焰,不管遇上什麼,都緊緊抓住並進一步燃燒下去”,直至吞併了大半個地中海世界,傲視歐亞非三大洲。
遺憾的是,正如同鼎盛一時的阿茲特克帝國。被寥寥幾百個西班牙冒險者用火器和刀劍輕易毀滅一樣,原本應該如烈火燎原一般蓬勃崛起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也被攪局的穿越者們硬是用名爲核廢料、毒氣和瘟疫的超級滅火器一陣狂噴,猶如煙花一般璀璨綻放,也彷彿煙花一樣轉瞬熄滅……
同樣的道理,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毀滅,就意味着東羅馬帝國的倖存——儘管無論是從版圖、人口、軍事實力還是國際地位上來看。它都已經完全稱不上是一個“帝國”了!
不過,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對這個國家的前景倒不是特別擔憂,傳承千年的偉大帝國自有其豐厚底蘊。在過去的歷史上,東羅馬帝國也是屢經起落,屢次被打得支離破碎,距離亡國只差一線。但又總是能在絕境邊緣強勢反彈、逐步恢復故土,又一次實現帝國中興的恢弘藍圖。
雖然如今的這一次,東羅馬帝國衰落得特別慘,除了首都君士坦丁堡之外,其它的地盤幾乎全丟光了。直接讓帝國從巨人退化成了嬰兒,但好在附近的敵人也差不多死光了。總算是有了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
當然,休養生息歸休養生息,通過播撒瘟疫來削弱敵方有生力量的工作,也絕對不能放下,如果能讓黑死病可持續爆發一個世紀,使得西方文明一口氣退化到古羅馬帝國之前的遠古時代,那可就真是太妙了。
在攻克了布爾薩之後,東羅馬帝國的版圖終於完全囊括了馬爾馬拉海,這個全世界最小的海的全部海岸。根據皇帝在地圖上的估算,他實際能掌握的領土總面積,應該是從一千平方公里增長到了兩萬平方公里左右,比中國的海南島略小一點,但在這個時代小邦林立的西方世界,已經勉強能算是中等國家了。
像這樣程度的對外擴張,不要說在疆土遼闊的古代中國,就是在土地相對狹隘的日本戰國,也只能算是一般般,不過對於早就退化爲城邦的東羅馬帝國來說,卻已經彷彿是小蛇吞大象了——所以,在這一輪暴飲暴食之後,東羅馬帝國必須休息一下,充分消化現有的領土,才能進一步對外擴張。否則的話,這個國家就好像是一個癡肥臃腫的小胖墩,雖然體型很巨大,但真正能夠有效動用的力量卻非常可憐。
爲了將脂肪迅速轉換成肌肉,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準備推出一整套經濟、政治和軍事制度上的改革。而效果最爲立竿見影的措施,恐怕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了——經過土耳其人的上百年統治,小亞細亞這邊的貴族地主已經基本被同化成了穆斯林,而不被重視的農民卻還是基督徒。
在古代中國的封建王朝,皇帝們做出的任何消滅地主階級的舉措,都會引起己方陣營的那些地主們的兔死狐悲,從而導致不可預知的糟糕後果。而在中世紀歐洲,基督教君王們卻可以名正言順地舉起屠刀,消滅一切異教徒,誰也沒辦法幫穆斯林說好話,否則就有背叛信仰之嫌——這可是要墮入地獄的頭等大罪!
從理論上講,這些穆斯林地主似乎也可以轉變信仰,再次變成基督徒貴族。但問題是,伊斯蘭教這種玩意兒,可不是想脫離就能脫離的,那些悍然背教的傢伙,哪怕在21世紀的下場也頗爲悲慘。
所以,皇帝覺得眼下要搞土改分田地,應該會沒啥壓力,如果有哪個貴族在自己殺穆斯林的時候還要唧唧歪歪,就說明他的信仰肯定有問題,可以直接綁上柴堆燒了,教會還只能拍手叫好。
當然,實際的土改口號不能是“打土豪、分田地”,而只能是“聖戰”和“消滅一切異教徒”……
然而,當皇帝陛下在暢想着未來的時候,又一場不可預知的突變,卻已經悄然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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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世界的數小時之後,日本東京,某著名傳染病醫院
伴隨着一陣尖利的鳴笛聲,一輛救護車在醫院樓下來了個急剎車。然後,王秋同學的姐姐,常駐日本的城管特派員王瑤,被醫護人員用滾輪病牀推了下來。病牀上的王瑤大姐臉色潮紅,頭髮凌亂,不時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整個人都顯得萎靡不堪,完全看不出昔日裡元氣滿滿,堪比邦德女郎的耍帥模樣。
“……姐姐到底是得了什麼病?發作得這麼快?!”王秋一臉焦慮地看着姐姐被推進醫院,不無憂慮地嘀咕道,“……以前的她可是比熊還要壯實,從來沒生過什麼病,連感冒藥都沒吃過一顆的啊!”
“……可能是某種新型的病毒性流感吧,但具體肯定要檢查之後才能出結果。”小鳥遊真白嘆了口氣,踮起腳尖拍了拍王秋的肩膀,“……請放心吧,你姐姐一定會得到最好的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