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委拉克魯斯大爆破(上)
驕陽似火,旌旗獵獵,人聲鼎沸。
被科爾特斯任命爲委拉克魯斯港駐軍司令的桑多瓦爾指揮官,顫巍巍地扶着連樹皮都沒剝乾淨的木柵欄,把腦袋湊到城垛邊上,用望遠鏡觀看外面氣勢洶洶的敵軍。
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可憐的桑多瓦爾一時間直感覺魂飛魄散,渾身冷汗都在嘩嘩地往外冒。
上帝啊!對付咱們這麼一個小小的破堡壘,你們用得着擺出這麼多的軍隊嗎?
——在這座落成不到一年,方圓不過幾百尺的木頭堡壘外面,此時黑壓壓地聚集着漫山遍野的西班牙士兵和各族印第安武士,鋪滿了視野內的平原和海灘,總兵力居然約有三萬人!
震天的戰鼓在城外隆隆響起,或許是由於己方擁有絕對優勢的兵力,印第安各族聯軍的武士們普遍士氣高漲,鬥志昂揚。
從城寨上遠遠望去,只見他們的頭上插着豔麗的羽毛,臉上塗上了各種油彩,不時敲打着盾牌,發出激動的戰吼,手中的西瓜刀、割膠刀和砍柴斧頭閃爍着刺眼的寒光——在穿越者的大肆傾銷和貴族酋長們的慷慨解囊之下,聚集在這裡的三萬印第安聯軍,已經初步完成了鐵器化。
更要命的是,敵人之中還夾雜着不少跟守軍一樣的西班牙士兵,並且堂而皇之地打着西班牙王室和古巴總督的徽章旗幟。而在遠方的海面上,還有好幾艘西班牙大帆船在揚帆遊蕩,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向委拉克魯斯港的木頭柵欄,顯然不會是桑多瓦爾的援兵。
海灘上的碼頭和棧橋,此時全都已經被迫放棄,困守在寨子裡的守軍四面皆敵,衆寡懸殊,插翅難飛。
一切都已經很明確,只剩下一百多個人據守的委拉克魯斯港,這一回鐵定是要完蛋了。
事情究竟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
桑多瓦爾滿臉糾結地揉了揉太陽穴,不由得開始了幽幽的回憶。
說實話,根據他在海邊收到的消息,科爾特斯統帥大人指揮這次探險,原本還是很成功的,不僅降服了好幾個印第安部落,在去年10月份的時候,還成功地跟中國人的使者接上了頭。
之後,科爾特斯又託人從前方帶回來了一大批價值連城的絲綢、瓷器、香料和茶葉,讓一些原本不肯離開委拉克魯斯港深入內陸的膽小鬼,頓時看得雙目放光、眼花繚亂,紛紛爲之前的錯誤選擇感到後悔,有那麼幾十個人甚至趕緊上路追了過去,想要跟着科爾特斯一起發財。
接下來,到了12月初,桑多瓦爾這邊終於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四千阿茲特克軍隊不知爲何從內陸方向竄了過來,並且試圖攻打委拉克魯斯港。
但這些阿茲特克人的勇氣固然可嘉,武器裝備上也不知從哪兒搞到了一批鋼鐵刀斧,可戰術水平卻相當拙劣。在西班牙遠征隊猛烈的炮火轟擊之下,這支精疲力盡而又立足未穩的阿茲特克軍隊,很快就被桑多瓦爾給打得潰不成軍,只能灰溜溜地逃到遠方去了。
不過,阿茲特克軍隊雖然被暫時擊退,但並未就此撤兵,依然對委拉克魯斯港構成威脅。
於是,桑多瓦爾就一邊用戰利品設法招募印第安同盟軍,一邊派人向盟友特拉斯卡拉人求援。
誰知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驚天霹靂打了下來——古巴總督迭戈.貝拉斯克斯派遣的第二支西班牙遠征軍,由老將納瓦埃斯率領,突然在不遠處的森波亞爾村登陸,前來討伐科爾特斯的“匪幫”!
而納瓦埃斯第一個將要攻打的目標,顯然就是近在咫尺的委拉克魯斯!
桑多瓦爾指揮官這下子可就坐蠟了——與自己這幫名不正言不順的烏合之衆相比,納瓦埃斯的軍隊代表着正宗的西班牙王國政府,無論聲望還是武力都佔着絕對的上風。
而且,科爾特斯的探險隊也是在古巴島上招募的,很多人的家屬就在古巴總督的治下。一旦納瓦埃斯以他們的親人性命作爲威脅,難保這些人會不會臨陣倒戈!
壞消息至此依然沒有結束,桑多瓦爾緊接着又收到一個噩耗——中國使者和特拉斯卡拉人的軍隊,也來到森波亞爾村跟納瓦埃斯會面,從而戳穿了科爾特斯這夥人作爲西班牙王國通緝犯和騙子的真面目!
得了,這下子再也沒有什麼盟友可以指望了。
等到幾天之前,那些曾經跟西班牙人結盟,在委拉克魯斯港並肩作戰的託託納克族戰士,突然趁着一個深夜偷偷溜走的時候,桑多瓦爾就已經隱約感覺到了大勢已去。
但他盤算着納瓦埃斯的軍隊在登陸上岸之後,總要休整一段時間,纔會展開下一步軍事行動,自己應該還來得及向科爾特斯求援——雖然就算科爾特斯收到了求援信,恐怕也沒法帶回來多少援兵,因爲他那邊滿打滿算也只有不到兩百個人,但好歹能有個主心骨不是?
誰知求援信使剛剛派出沒多久,還沒收到回信呢,委拉克魯斯港就被一下子圍得水泄不通了!
望着視野裡一眼望不到邊的浩蕩大軍,桑多瓦爾不由得深深後悔自己上了科爾特斯的賊船——接下來自己弄不好就會被扣上叛國的罪名,無比恥辱地吊到絞刑架上處死,連帶着故鄉的家人也要被連累……
唉,事已至此,後悔也是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桑多瓦爾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了自己的眼睛。隨即,他轉身拔出了自己的托萊多長劍,對同樣困守在寨子裡的一百多個部下高聲喝令:“……敵人就要上來了!全體準備戰鬥!”
然後,他就聽到了一陣七嘴八舌的抱怨。
“……長官,您還真的要在這鬼地方死戰到底啊?!”
一名臉色蒼白的年輕士兵,聞言就是一個哆嗦,“……我們只有一百多個人,敵人卻多達成千上萬,海上還有戰艦——這破寨子只怕是連兩三天都撐不過去!”
“……沒錯,長官!你想要爲科爾特斯去死,這一點我不反對,但是能不能麻煩你別拉着我一起送命?!”
另一名中年士兵也憤怒地舉起了長柄斧槍,“……我在古巴島還有老婆孩子呢!”
“……對啊對啊!科爾特斯當初是忽悠我們一起來發財的,可沒說過要一起造反,跟王室軍隊打仗啊!”
一名在哈瓦那半路入夥的鄉紳,也是一臉氣憤地叫道:“……打印第安人我絕對是沒話說,但要是去打王國正規軍,我可就不奉陪了!咱們家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騎士出身,祖祖輩輩都沒出過反賊!”
“……見鬼!別說這一仗根本打不贏,只要一打起來,咱們就成了叛國賊,故鄉的家人該怎麼辦?”
“……這回真是倒大黴了,我到現在才知道,你們居然是用作廢的委任狀在到處騙人上船啊!”
“……完了完了,老子這次真是受到了撒旦的詛咒,纔會上了你們的賊船!”
……
一旦有人起了個頭,寨子裡的一百多號人很快就七嘴八舌地鬧了起來,全都用各種混合着絕望和憤慨的眼神,毫無敬畏地瞪着桑多瓦爾,似乎大家之所以會落到今天這等處境,都是給眼前這傢伙害的一樣。
對於這種軍心動搖的局面,桑多瓦爾也是一陣頭疼——科爾特斯此次深入墨西哥內陸探險,帶走了他的絕大部分親信死黨,而留在委拉克魯斯港的部隊,基本都是屬於半路入夥、不太可靠,並且缺乏膽量的那一種類型。讓他們去打印第安人固然問題不大,但想要命令他們對抗自己祖國的討伐軍卻是千難萬難。
“……閉嘴!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死戰到底了?之所以要打上一場,還不是在爲你們着想?”
桑多瓦爾兇狠地環顧了衆人一眼,高聲咆哮道,“……懦弱的笨蛋們!動動你們的腦子吧!就是要投降,也必須顯示一下實力,才能跟對方談條件!否則的話,納瓦埃斯就會愈發的輕視我們,更加不把我們當人看!在投降之後等着我們的,弄不好就是流放、苦役甚至絞刑架!相反,只有先打痛了他們,讓納瓦埃斯感受有所忌憚,認爲剿滅我們的代價太高,他纔會發誓赦免我們的罪行,或許還能允許我們保留這次探險獲得的東方特產,哪怕是一小部分也好!這樣的話,你們這次冒險遠征墨西哥,也不算是白乾了一場!”
雖然桑多瓦爾是科爾特斯的親信死黨,很得科爾特斯的信任和重用,但在如今這種絕境之下,桑多瓦爾也只能先顧着自己了——否則,若是繼續把寨子裡的這些烏合之衆往死路上逼,天曉得這幫人爲了死中求生,會不會突然暴起發難,砍了自己的人頭獻給納瓦埃斯,以此來乞求對方的憐憫和寬恕!
“……可是,一旦真的打起來死了人,讓兩邊結了血仇,納瓦埃斯還肯受降嗎?”有人站出來問道。
“……白癡!納瓦埃斯纔不會讓他的西班牙軍隊一上來就打頭陣呢!他肯定會讓印第安同盟軍發動第一波衝鋒!”桑多瓦爾立即轉身瞪了他一眼,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只要我們能夠把第一批衝上來的印第安人打得頭破血流,然後馬上派人出去求和,相信納瓦埃斯應該會懂得如何權衡利弊的!”
聽了桑多瓦爾的這番訓斥,諸位探險隊員頓時恍然大悟。雖然大多數人依然有些腿軟,但還是緊鑼密鼓地開始準備迎戰——弩箭手開始搖動手柄,給十字弩上弦,往塗了牛油的凹槽裡搭上鋒利的箭矢;炮手忙不迭地清理炮膛,裝填火藥,搬運炮彈;步兵則披上了鎧甲,舉起了長矛,在木柵欄後面整裝以待。
而桑多瓦爾指揮官在分配完各隊人馬的防禦任務之後,也披掛上了自己的頭盔和鎧甲,然後站在柵欄的垛口後面,靜靜地等待着戰鬥的爆發。
然而,他雖然基於自身的經驗,作出了自認爲最正確的判斷,但接下來的事實卻並非如他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