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亮得遲，灰濛濛的一片，屋檐下掛着的燈籠還在徹夜亮着，待到天明時自有人取了下來，換上新的，待到晚間再點上。
肅王喜靜，不愛熱鬧，肅王府的下人便是走路都悄無聲息的，幾乎不會在肅王府聽到什麼爭執聲。
雖然停了雪，天氣卻還是冷的，哈出口氣都能看得到白霧。
肅王早起上早朝，下人們自然沒有敢睡懶覺的，該忙乎的都起來幹活兒，便是這地上的落雪也要打掃乾淨。
阿德是肅王府後廚的小幫工，別看他在外面手藝不錯，在肅王府連菜刀都不讓他碰的，每日就做些雜活兒，一開始阿德還覺得有點虧了自己，誰知道人家肅王府給的工錢高啊，比他在外面做主廚給的都多。
他自小沒了爹孃，也就學了個做菜的本事，現在能在肅王府有個謀生的，甭管是啥，他都覺得不錯。
出了門說起來他是肅王府的，還都要尊稱他一句“阿德大爺”呢！
不過，他在肅王府幹了一年也沒認全肅王府的人，除了大總管蘇安公公，然後就是他們後廚的那些人，其他人他真是一個也不認識。
主要是有時候那些人還會帶着面罩，那他更不認識了。
剛來肅王府的時候，他還不懂事，有幾次看到不認識的人還大着膽子上前呵斥兩句，結果人家二話沒說就把他打了一頓，回頭還被他們老大罵了，讓他不要多管閒事，從那以後，阿德就不敢再隨便亂開口了。
就是見到了，也只敢打個招呼，反正都是他惹不起的人。
就像剛剛在後廚的那位青檸姑娘，他就小聲說了句，“大清早吃什麼魚。”結果就被她一個冷眼掃過來，嚇得差點兒尿出來。
算了，他還是老老實實來後院抱點兒柴回去吧，他也就只能乾點兒這個了。
正慢悠悠地晃盪着，差點兒撞到迎面過來的人，阿德嚇了一跳，定睛一看，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哆嗦着，
“青，青，青檸姑娘，我，我，我就是來後院抱點兒柴火回去，真的，真的。”
阿德心裡有點害怕，真怕這位青檸姑娘一個不高興就把他給殺了，那他可真是冤死了。
誰知，這位青檸姑娘不僅沒有怪罪他，反倒笑眯眯地看着他，說道：
“快起來吧。”
阿德愣了愣，明明那會兒在後廚還一臉冷冰冰的樣子，這會兒又變好了？說着忍不住偷瞄了兩眼青檸姑娘，說實話，青檸姑娘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
阿德嚥了咽口水，連忙站了起來，說道：“青檸姑娘，您這是？”
青檸笑了笑，“你要去後院？走吧，我也正好要去，一起吧。”
阿德頓覺頭皮發麻，勉強笑了笑，不敢拒絕，只在心裡暗暗下決心千萬不可再亂講話了，萬一得罪了青檸姑娘，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青檸看着他，笑道：“看起來你在肅王府待了挺長時間的，感覺怎麼樣？”
阿德低着頭，回道：“青檸姑娘說笑了，小的纔來了一年，咱們肅王府那肯定是極好的，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個。”
青檸忍不住笑了出來，問道：“後院柴火多嗎？就你一個人能抱得動嗎？”
阿德聞言，忙說道：“青檸姑娘放心，小的別的沒有，就力氣大，什麼活兒自己一個人乾沒問題。”
不經意似地，青檸又問道：“那後院關着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阿德撓了撓頭，“青檸姑娘，您說的哪一個，後院關得多了，小的不知道您說的哪一個，這事兒您得問小栓子啊，他管着這些，小的是真的不知道。”
阿德覺得這問題委實難爲他了，這種事情青檸姑娘應該比他懂得多吧，怎麼會想起來問他，真是奇了怪了。
青檸心頭微動，“是嗎？主要是人多了，確實容易搞混。”
阿德笑了，“青檸姑娘您真會開玩笑，這種事情怎麼會搞混，”說着藉機拍馬屁道：“青檸姑娘這般聰明的人，還有什麼不懂的，是不是？”
“說起來，”阿德偷偷看了眼青檸，“青檸姑娘，那位除了想吃昨晚的青魚還有其他的嗎？咱們後廚別的不會，做菜的本事那真不是和您吹，還有翠玉豆糕、金絲燒麥、雞絲銀耳、豆腐青羹.....”
“行了，那就來個豆腐青羹吧。”青檸打斷他的話。
“哎，好嘞！”阿德忙說道。
說話間就到了後院，往日守門的那兩個侍衛向來對他都是不假辭色，這次身邊有了青檸姑娘在，阿德心頭一動，立馬上前斥道：
“你們兩個，看到青檸姑娘還不過來行禮！嗯！”
兩個侍衛彼此看了一眼，有些驚訝，青梔三姐妹他們自然知道，暗衛裡面都是叫得上名號的人，只是什麼時候會到這後院來了。
不容多想，趕忙上前，拱手行禮道：“見過青檸姑娘。”
阿德越發得意了，剛想開口，便聽到身邊的青檸姑娘淡淡地說道：“起來吧，我奉王爺的命令，過來看看關着的那幾人。”
侍衛點點頭，一人道：“屬下帶您過去。”另一人攔住阿德，冷聲道：“你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那種地方是他能去的嗎？
阿德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轉身去了柴房，不過他也知道，那種地方自然不是他能過去的，別說過去了，往日連打聽都不敢打聽的，今日不過是沾了青檸姑娘的光才威風一把的。
跟在身後的青檸，不，準確來說，阿菁悄悄呼了口氣，再一次慶幸自己扮成青檸的選擇是對的，倘若真是她自己來，怕是連後院都找不到，更不要說進到這裡面了。
這些年別的沒有學會，易容術倒是學了個九成像，其實她還有些心虛，因爲臨時扮成青檸的樣子，根本找不到和青檸一樣的衣服，只能拿了件當初在青城的舊衣服暫且穿着。
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後院的房門，阿菁有點疑惑，後院一排排緊閉着的房門，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來差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區分的。
正疑惑着，侍衛領着她，開了一間房門，說道：“她們三個今天就要放出去了，蘇公公之前說過會來帶走，青檸姑娘是直接把她們帶走嗎？”
阿菁猶豫了一下，說道：“不用了，還是蘇公公的人來，我不過是奉命來看一看這邊關着的人罷了。”
侍衛不疑有他，開了門。
阿菁頓時驚住，外面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房間門，裡面卻是像牢籠一般的地方，那日的三個姑娘脖子上拴着鐵鏈，閉着眼睛，躺在地上。
侍衛說道：“她們三個都還活着，地牢裡面倒是有個快死的，已經按照王爺的吩咐，着人看了，也餵了藥，想來是死不了的。”
地牢？
所以這只是上面的，還有地牢？底下的嗎？底下還鎖着人，鎖着誰？有誰？誰被鎖着？
沒有死？意思是不管是誰都沒有死，是嗎？
所以，小姐肯定也還活着。
一定在這裡！
阿菁攥緊了手指。
“.....青檸姑娘？青檸姑娘？”侍衛喊了兩聲，阿菁回過神來，“啊？你說。”
“屬下帶您下去吧。”
阿菁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說道：“走吧。”
臨走時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地上的那三人，被鐵鏈拴住的樣子像極了當年小魚兒的樣子，不過好在仔細看了眼，身上都沒有什麼傷痕，想來只是被關了起來。
侍衛敲了幾下牆面，牆壁應聲滑動，閃出一道門，下面連着樓梯，黑漆漆的一片，阿菁心頭一緊，指尖深深地掐進肉裡。
她必須要足夠清醒！不能慌！不能慌！
順着樓梯慢慢走了下去，潮溼的牆壁兩側燃燒着幽黃的燭火，剛一走進去就能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
阿菁咬緊了脣，緊跟在侍衛身後，腳步儘量放輕。
地下的牢房一個連着一個，她懷疑每一個都能連到上面後院的房間，每一個牢房都很小，裡面的人或躺着或靠着牆，不出聲，有的一看就是受過刑的，有的只是被關了起來，一時間看不出來什麼差異。
阿菁心裡着急起來，她的時間並不多了，一定要趕在王爺回來之前，不然她也不敢保證會有什麼後果。
“刺啦”一聲響，旁邊的牢房裡傳來鏈子擦過地面的聲音，阿菁頓住，看了過去。
侍衛皺眉，用佩劍打了打牢房門，不耐煩道：“你個啞巴，安靜點兒！”
阿菁愣住，陡然擡首，努力抿緊脣控制住顫抖，沉聲道：“這裡面關着的是？”
侍衛忙道：“想來青檸姑娘不記得，這是從青城帶回來的兩個人裡面那個啞巴，不會說話。”
阿菁深吸了口氣，道：“是嗎？”
侍衛道：“對，她不會說話，也問不出來什麼，王爺沒吩咐，就說關着就行。”
阿菁身子一軟，像是緊繃的弦鬆了下來一般，快步走了過去。
侍衛不解道：“青檸姑娘要進去嗎？她有時候會抓人的，還是很兇的，您可要當心。”
阿菁扭頭怒道：“難不成你們還對她動手了？”
侍衛連連搖頭，嚇得快哭了一般，說道：“青檸姑娘，您可別誤會，這都是王爺的犯人，沒有王爺的吩咐，給屬下一百個膽子也是不敢動的。”
關在裡面的人努力眨了眨眼，慢吞吞地爬了過來，隔着牢門，阿菁笑着看着她，輕輕點了點頭，沉聲說道：
“王爺吩咐了，她日後可是有重要用處的，要是出了什麼事！”
侍衛忙道：“屬下明白，屬下明白，一定不會讓她出什麼事的，還請青檸姑娘回稟王爺，屬下等人一定會看好的。”
阿菁眨了眨眼，無聲地說道：好好活着，等我。
袁素薇彎了彎眼睛，臉上看起來髒兮兮的，不過好在確實如侍衛所言，並沒有受過什麼刑，就是關在這裡面久了，身上都有味道了。
袁素薇看着她，比劃道：阿菁，我身上好髒，好醜，好難受，我想洗澡。
阿菁抿了抿脣，食指放在脣邊，無聲地說道：等我，晚上我想辦法。
袁素薇點點頭，忍不住笑彎了眼睛。
她就知道阿菁一定會來找她的，阿菁肯定有辦法。
阿菁站起身來，說道：“行了，我今天先看到這裡，我們走吧。”
“其他的人，您不看了？”侍衛問道。
阿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侍衛忙躬身道：“屬下多嘴屬下多嘴。”
“走吧。”
“是。”
看了眼關在牢房裡的人，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袁素薇扒着牢房門，一直到看不到阿菁的身影，才坐了回去，在地上畫着圈圈，數着什麼時候阿菁帶她離開這裡，她一點兒也不喜歡這裡。
從地下出來，外面已經大亮，阿菁心頭慌了幾分，侍衛敲了幾下牆面，牆壁恢復如初。
“刺啦”一聲響，嚇得她身子一抖，看了過去，才發現是地上躺着的那三人中，叫紅枝的動了動身子。
阿菁垂眸，看了眼紅枝，沒有說什麼，跟着侍衛走了出去。
一臉冷酷面無表情地出了後院，待到發現身邊沒人之時，連忙小跑着向住的院子奔去，看到逐漸出現的人影，心裡慌亂起來，這就意味着王爺回來了！
咬了咬牙，不敢再多想，一股腦衝了回去，幾乎在關上門坐回牀上的一瞬間，房間門又被打開，
“阿菁。”
秦嘉煜的聲音伴着腳步聲響起。
阿菁瞳孔驟然放大，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