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維?史頓沒有拒絕德爾德斯王國的贊多拉大公的盛情邀約,但是想要舉行一次只有兩人蔘與的秘密會談卻並不那麼簡單,至少在這座城堡式建築之中沒有可能。贊多拉大公提議等到會見各國使節結束之後,喬裝打扮去菲爾梅耶東部的商業區走走,李維若有所思的考慮了一下,隨後點頭同意。
兩人隨即分開,因爲伴隨着號角聲再一次響起,佛洛爾薩王國和西吉士王國的使者也都快步迎出大門,身後還跟隨着十多個服飾各異的小公國和自由都市的代表。李維不得不耐住性子和他們一一握手,隨後微笑着聽他們用辭藻華麗、內容卻膚淺無聊的外交辭令,盛讚亞瑟王國和自己這段時間建立的豐功偉績。
會見各國使節花費了李維?史頓足足兩個小時的時間,不過內容實在是乏善可陳。十幾個不同國家的政客濟濟一堂的時候,本來就不是談論重要事情的好機會,更不要說這些人之中的絕大多數還心懷叵測,或者因爲目光短淺到難以察覺事實真相的程度。
“按照有些人的說法,我簡直就成了一個神奇的巫師,只需揮揮手指,就讓十幾萬惡魔大軍灰飛煙滅了。”這是當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的時候,李維?史頓一面漫步倘佯在菲爾梅耶繁華的商業區街頭,一面發出的感慨嘆息,“他們根本沒有看到亞瑟王國的普通戰士和民衆爲之付出鮮血和犧牲。甚至可以說。在每一處曾經被惡魔大軍蹂躪過的領土上,都灑滿了抵抗者不屈的鮮血。”
“那是因爲您的功績太過耀眼,宛如明月一般高掛黑暗天穹,讓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人,都無法看到明月背後閃爍的羣星啊。”贊多拉大公在需要說出恭維話的時候,語言之巧妙,態度之謙恭,絕對堪比精通此道的巴米利揚總管。“李維?史頓閣下,雖然我無法否認亞瑟王國的民衆爲之付出的代價,但是如果沒有獅鷲大旗的所向披靡。難道這些代價就會最終轉化成爲勝利嗎?”
李維露出啞然失笑的表情,隨後搖了搖頭說,“您真是一位優秀的外交家,贊多拉大公閣下。現在讓我們轉到正題吧。您這樣急迫的要求和我密談,不會僅僅是爲了談論亞瑟王國是如何驅逐惡魔、光復全境的吧?”
贊多拉大公的臉上在今夜首次露出了驚訝,“李維?史頓閣下,您的意思是說,我們就在這裡密談?在人潮洶涌、摩肩接踵的商業區街頭?”
“這有何不可呢?”換上一身行商裝束的巴米利揚總管在一邊插口說,“無論是在酒館還是在其他地方,幾個鬼鬼祟祟交談的人總是會引發探子更多的注意力;密室甚至更糟糕,無論佈下多麼嚴密的魔法結界,都無法阻止那個人施展的大預言術的窺視。但是在街頭則不會這樣,哪怕是天上的諸神親自豎起耳朵。想要穿透嘈雜和喧鬧,傾聽到我們現在說的話,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吶。”
贊多拉大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擡起手來捻着自己下頜上精心修飾的鬍鬚,試圖以這個動作掩飾自己內心的緊張。“宮廷總管大人,您的話讓我感到迷惑了,我不知道您說的那個人是誰?”
“當然是最接近金色太陽的那個男人。”巴米利揚總管語氣銳利的回答說,“贊多拉大公閣下,您在德爾德斯大權在握,生殺予奪無不隨心順意。而您的侄子,也就是德爾德斯的國王坎多姆二世陛下年方四歲,無論如何,在十年之內他都沒法對您的地位造成半點威脅……”
贊多拉大公的表情顯得微微僵硬起來,隨後不無尷尬的輕聲打斷說。“不愧是號稱‘不眠之眼,永世關注’的巴米利揚總管大人。我的這點心思完全沒有辦法瞞住您的眼睛啊。”隨後他的臉色嚴肅起來,而且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爲自己馬上要說出來的話壯壯心志。“李維?史頓閣下,那我就不再砌詞掩飾了,沒錯,我想要和你談的事情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那就是讓德爾德斯王國擺脫光耀神殿和……那個人的控制。”
李維的心裡的確已經有所預料,不過當贊多拉大公明明白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還是劃過了一絲凝重。“贊多拉大公閣下,您說的這件事情……難道不是德爾德斯王國的內政嗎?身爲亞瑟王國的攝政王,我有何權力干涉此事?”
“您需要什麼樣的權力?”贊多拉大公哼了一聲,“如果只是名義上的權力,我完全可以雙手交託給您,而實質上的權力……”他目光炯炯的環視周圍,然後露出一個狡猾的微笑,“就在您的手中啊!”
四五名喬裝成行人的血匕首看似隨意的在他們身邊佈下了一道保護網,而在幾十米之外,還有由獅鷲冠軍騎士和十字軍劍士佈下的第二道和第三道保護網。加上卸下黑甲、暫時穿着一身亞伯拉罕人的黑色長袍的羅德里格斯爵士和手捧豎琴、腰懸聖劍?金色晨曦的瑞斯特?魯濱遜,看似熙熙攘攘的商業區完全成了銅牆鐵壁,哪怕光耀神殿麾下最強的斷罪之劍騎士團傾巢出動,也休想在倉促間傷到李維?史頓的一根頭髮。
“實質上的權力?”李維有些不解的伸出雙手,“贊多拉大公,您說實質上的權力在我手中,是什麼意思?”
“李維?史頓閣下,還有什麼比強大的武力更有說服力的權力嗎?”贊多拉大公微笑着提醒說,“難道我們這些手握重權的異國領袖千里迢迢前來亞瑟王國,不是畏懼您手中掌握的這支精銳部隊?難道除了獅鷲騎士團的諸位傳奇強者之外。還有什麼原因能夠讓光耀神殿退避三舍。甚至在信徒爭奪上都對亞瑟王國的新興教派網開一面?”
李維張口欲言,不過贊多拉大公恰好輕蔑一笑,“您該不會想說,光耀神殿無權干涉他國內政吧?您更不會認爲光耀同盟的衆多國王臣服於光耀神殿,是因爲他們都是金色太陽的虔誠信徒吧?”
“當然不是。”李維苦笑着搖了搖頭,哪怕他在權力遊戲的牌局當中還是個見習學徒,也能夠明白王權和神權之間必然存在生死角力,光耀神殿能夠掌控三大王國和十幾個公國,當然不只是因爲信仰的緣故,更多的還是浸透了鮮血的殘酷鬥爭。
“贊多拉大公閣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是恕我不能答應您的請求。”年輕的攝政王停下腳步,語氣認真的回答說,“德爾德斯王國想要脫離光耀同盟。這是你們和光耀神殿之間的事情,亞瑟王國爲什麼要參與其中呢?畢竟我們和光耀神殿之間的關係還算友好。”
“只是表面上的友好而已。”贊多拉大公同樣停下了腳步,語氣懇切的指出,“光耀新教已經成爲一股不可忽視的宗教力量,因爲教義相同,而相關條款又比較寬鬆,吸引了大批原本就對光耀神殿的各種沉重捐稅有所不滿的貧民階層。加上亞瑟王國在這次魔災降臨之際受創最深,各地重建都需要大量勞動力,德爾德斯王國已經有不少無地貧民和破產手工業者攜家帶口,離鄉遷徙而來。”
“贊多拉大公閣下。您是對此感到不滿嗎?”李維輕輕皺了皺眉。贊多拉大公所說一點沒錯,亞瑟王國現在的確存在大量的人力需求,從周圍國家遷徙而來的難民已經成爲勞動力的重要來源,不只是德爾德斯王國,佛洛爾薩王國、西吉士王國、沙漠國度亞伯拉罕,以及其他公國也都有難民絡繹不絕的越過國境,進入亞瑟王國謀生。
對於這些難民,亞瑟王國當然求之不得,然而畢竟是違反了人類諸國度之間默認的規則,因此導致與鄰國關係緊張的話。會不會有些得不償失呢?
好在贊多拉大公沒有讓年輕的攝政王繼續爲難下去,“李維?史頓閣下,您這是說的什麼話?”他的語氣聽上去居然有些忿忿不平,“如果那些貧民能夠在德爾德斯王國養家餬口,他們又怎麼會冒着風險長途跋涉。來到相對陌生的亞瑟王國來尋求生路呢?身爲德爾德斯王國的攝政王,我沒有能力讓王國的所有民衆都安居樂業。已經是莫大的罪過,又怎麼會因爲他們自尋生路的行爲而感到不滿呢。”
李維怔了一下,隨後誠心誠意的橫起手臂,向着贊多拉大公行了一個叩胸禮,“我必須爲亞瑟王國,以及那些難民感謝您的寬容,贊多拉大公閣下。”他語氣坦誠的開口說。
“但是……李維?史頓閣下,您知道嗎?光耀神殿對於信徒的流失可是十分不滿呢。”贊多拉大公的臉上露出憂慮的表情,“就在這個月,聖?博格丹樞機主教已經召見了我兩次,每次都加以嚴詞申斥,要求我馬上施行措施,對試圖離開德爾德斯的貧民處以嚴厲懲罰,甚至威脅說,需要在國境線上豎起一批火刑柱。而且不僅僅是我們德爾德斯王國,佛洛爾薩王國和西吉士王國的王室也同樣遭到了申斥,佛洛爾薩的腓力二世陛下還因此被剝奪了‘護教聖徒’的稱謂,很是垂頭喪氣了一段時間呢。”
李維的眉頭再一次皺了起來,“居然威脅使用火刑來對付貧民,這太過分了。”他的語氣顯得強硬起來,“光耀神殿有什麼權力這樣做?”
“他們當然有。”贊多拉大公突然提高了聲音,臉色因爲激動而變得潮紅起來,“那個權力就在四大護教騎士團的劍鋒上,就在那個人手中高舉的光耀權杖上,德爾德斯王國沒有拒絕的勇氣,其他王國也不可能有!因爲只要我從嘴裡說出一個‘不’字,斷罪之劍騎士團就會將這個小小的反抗視爲對金色太陽佛蘭達拉的褻瀆,將我、以及我的家族裡面每一個人統統斬盡殺絕!”
“斷罪之劍騎士團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嗎?”李維有些不信的嘟噥說。“您畢竟是德爾德斯王國的攝政王。難道他們就能夠這樣不講道理?”
“您覺得震驚嗎?李維?史頓閣下,您以爲英格拉姆?齊格佛烈德總團長的赫赫威名是怎麼流傳出來的?莫非他和您一樣生性寬仁大度,對待異教徒採用的也是兵不血刃的懷柔之策嗎?”贊多拉大公的語氣愈加鋒利,甚至顯得咄咄逼人起來。
“不,我沒有這樣想。”李維輕輕搖了搖頭,斷罪之劍騎士團總團長的事蹟對於他來說並不陌生,而且不是道聽途說的傳言,而是從光耀新教的涅默克大主教和護教騎士團團長特留尼?西恩的嘴裡得到的第一手資料。兩位前光耀神殿高層都與英格拉姆總團長共事多年,尤其是後者,還曾經擔任斷罪之劍的大分團長。
無論從哪個角度上說。英格拉姆?齊格佛烈德總團長都與寬仁大度這個詞沒有半點聯繫,恰恰相反,這位傳奇聖騎士總是跟屠殺、滅絕、冷血無情和絕不寬恕之類的字眼發生聯繫。甚至就連身爲持劍公爵的特留尼?西恩在敘述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都隱隱帶出了不易察覺的恐懼。
“我和您一樣手握王國軍政大權。李維?史頓閣下,但是這個攝政王當得有多麼讓我惶恐不安,您能夠體會嗎?”贊多拉大公用顫抖的雙手捂住了面孔,聲音從指縫裡面發出,顯得又沉悶又虛弱,而且語調破碎不堪,“光耀神殿就像是一座沉重無比的大山一樣壓在德爾德斯王國的頭上,建造起無數金碧輝煌的神殿,派下名目繁多的各種宗教捐稅……您以爲現在德爾德斯還有多少平民是在誠心誠意的信仰着光耀之主佛蘭達拉?沒有多少,再堅定的信仰。也沒法填報轆轆飢腸,更沒法讓嗷嗷待哺的孩子活下來,而那些腦滿腸肥的光耀主教大人可不會管平民死活,只要宗教捐稅沒有全數奉上,他們就會氣勢洶洶的找到地方長官,勒令必須及時補齊,還要繳納一筆懲罰性的款子。”
李維默然,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對於光耀神殿的做法,年輕的攝政王並非一無所知,即使是光復王都菲爾梅耶之前無暇顧及。在局勢得以穩定的現在,他也早就將目光投向了國境之外。
贊多拉大公的說法雖然帶有他個人的主觀偏見,但是整體上卻不算誇大其詞,光耀神殿派出的牧師和主教固然有一心信仰佛蘭達拉的虔誠者,但是更多的則是那種具有巨大金錢和權力慾望的貪婪傢伙。光耀同盟的三大王國和諸多公國早已不堪這些吸血蠕蟲的侵蝕,不少地方的底層民衆都過着飢寒交迫的日子。而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嶄新的神殿,則越建越是氣勢恢宏。
“即使是我頒佈更加嚴厲的法律,阻止貧民逃離國境,這樣的局面也不會發生改善。”贊多拉大公語氣沉重的繼續說了下去,“德爾德斯王國正在逐漸失去活力,市集上的糧食匱乏,百物騰貴,農民種植出來的東西卻不能自由買賣,而是必須用於繳納名目繁多的宗教捐稅;軍隊裡面的光耀牧師越來越多,而且逐漸取代了傳統的騎士指揮官的權力,而任由不通戰事的牧師指手畫腳。找不到活路的貧民別無選擇,只有冒死穿越國境,來到充滿活力的亞瑟王國謀生,或者成爲火刑柱上面的一具焦屍——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第二種結果,也比眼睜睜看着妻兒老小凍餓而死要強的多了。”
“這事情不能發生,太可怕了。”李維脫口而出,“任何人——只要沒有違反國法,都有生存下去的權利,一個宗教組織怎麼能夠對信徒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因爲他們擁有強大的武力,讓人絕望的強大武力!”贊多拉大公接口說,“難道您以爲我們沒有反抗過嗎?我的哥哥,德爾德斯王國的先王坎多姆一世是怎麼去世的?難道真如世人傳言那樣,是我爲了攫奪權力,暗地之中進行了一場卑劣而殘忍的謀殺嗎?”
“難道不是這樣嗎?”宮廷總管巴米利揚語氣銳利的插口說,“贊多拉大公閣下,您和您的哥哥之間的關係並不和睦,這無需多麼睿智的頭腦就可以分析出來,而且光耀神殿默許由您掌握德爾德斯王國的大權,不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我……”贊多拉大公吞嚥了一口唾沫,“我必須承認,我對我的哥哥不是那麼有感情……當然,他對我也同樣沒有。”這番話一開始的時候讓他頗感艱難,但是說出口之後,表情反而鬆弛下來,“他的死不會讓我感到難過,但是我沒有讓任何人去殺他,更沒有事先知道事情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