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與黑夜比肩而立的死亡(上)
晨光熹微之時,星辰導師薩次恩?赫爾推開長條形的狹窄木門,蹣跚走到臥室外的陽臺上面,俯身向下看去。因爲獅鷲領主李維?史頓親自率領的王國使團不久前剛剛離開,綠堡的〖廣〗場上面一片狼藉,男女僕役手持清掃工具來來去去的忙碌着,將包括綠龍糞便、吃剩下的牛骨殘骸和獅鷲身上掉下來的細碎羽毛在內的垃圾全部清理乾淨。
〖廣〗場西側傳來金屬相互碰撞的鏗鏘聲,那是綠堡守衛部隊正在進行晨間操演。穿着沉重鎧甲、手持加長型長矛的重步兵排成整齊陣列,彼此演練着刺殺和格擋:披着灰綠色斗篷的弓箭手正隨着“搭箭!拉弓!
放!”的號令朝箭靶射擊,箭雨颼颼劃空而過,彷如萬蜂出巢一般:一隊全身綻放鬥氣光芒的騎士策馬飛馳,向着一排用木頭製成的傀儡猛衝過去,伴隨着可怕的碰撞聲,將那些結實的傀儡瞬間撕成粉碎。
“真是該死,這完全是在炫耀武力,是在做給我們看的嗎?”薩次恩?赫爾低聲咒罵着,轉身背離曙光,回到自己的房間之中。壁爐裡面上好的木柴燒得正旺,火苗劈啪作響的向上升騰而起,宛如發亮的舌頭一般舔舐着爐壁。然而或許因爲房間過於寬大的原因,星辰導師依然感到寒意直透骨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然後把那領由厚實的天鵝絨縫製而成的學者大師長袍在身上裹得更緊了一些。
薩次恩?赫爾靠着沉重的桌子坐下在滿是乾硬蠟滴、插着羽毛筆的墨水瓶和乾脆發裂的碎紙屑之間找到了一份星象圖。他本來想借着觀察星象來紓緩自己緊張的情緒,然而本來十分熟悉的星象圖卻在他的眼前融化成一團亂麻,星子全部偏離了自己的位置,組合起一張張讓星辰導師不願回憶起的面孔。
那些面孔不久前還是發誓攜手對抗李維?史頓的盟友,然而現在卻已經成爲獅鷲再翼之下的一員,星辰導師想到自己剛剛從〖廣〗場上看到的幾個熟悉身影,因爲蒼老而鬆弛下垂的面頰忍不住抽動了兩下,嘴裡逸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時不我待,現在必須加快速度否則一旦獅鷲領主的地位穩固下來,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把他扳倒了,哪怕是拿出那張王牌”
薩次恩?赫爾嘆息一聲,將手裡的星象圖胡亂揉成一團,塞到了桌子下面,隨後再次擡起頭來,迎着灰色的晨光看向窗外。
天氣陰霾不開淺灰色雲團低低壓在綠堡上空乍看上去沉重得宛如伸手即可觸及的稽塊一般。有着不祥黑色羽翼的鳥兒成羣結隊的在天穹之上穿棱,其中許多隻是普通的渡鴉或者烏鴉,但是也夾雜着獅鷲領主手下大烏鴉偵察兵,銳利眸子一刻不停的監視着綠堡周圍的動向。
陰沉的天氣絲毫無助於放鬆精神,反而把本來就十分低落的心情弄得更糟,薩次恩?赫爾疲憊的收回視線,伸出右手抓起桌邊的銅鈴,然而卻沒有馬上搖動而是看着自己的手臂發起呆來。
由於已經年過七旬,薩次恩?赫爾的手臂又細又瘦,顯得極爲枯槁,手背上青筋爝曲如同藍色小蛇,幹薄如羊皮紙的皮膚上滿是斑點和皺紋讓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有種作嘻的感覺。
“就憑着這樣一雙衰老的手臂,我還能否再次緊握王國的權柄?
或許……我應該退讓一步,安度晚年這種說法聽上去似乎也不是太壞。”星辰導師喃喃自語着,臉上的表情僵硬如面具,眸子裡面充滿迷茫和失落的味道。不過這種情緒最多隻持續了半分鐘,他的沉思很快就被一個聲音給打斷了。
“導師大人請原諒,有人到訪。、,齊赫學士的聲音從房門外響起,他的聲音非常謹慎而低沉彷彿不敢打擾星辰導師的沉思。薩次恩?赫爾隨即收拾起剛剛的軟弱,重新爲自己披掛上了銳利目光和威嚴儀表的武裝。
“齊赫是誰一大早前來拜訪我?”星辰導師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已經變得冷靜而睿智,和平時幾乎沒有什麼兩樣。
“是兩位陌生的客人。”齊赫學士恭恭敬敬的回答說,薩次恩?赫爾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的學責向着房間的木門鞠躬的樣子“他們自稱是來自於王國東方的大賽雷郡,受人所託,與您有要事相商。”
“大塞雷郡?”星辰導師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興味“齊赫學士,請他們進來吧。1,很顯然齊赫學士把來客阻擋在了走廊裡面,因爲足足過了一分鐘,房門才又一次被輕輕叩響,隨後齊赫學士步履輕捷的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身樸素的亞麻學者長袍,脖子上戴着用白銀、紫金和青銅打造的學者項鍊,不過無論精美程度還是貴重金屬的用量都遠遜於星辰導師。
“導師大人,這兩位就是來自東方的客人。1,齊赫學士簡單的介紹說,然後向後退開,露出身後兩個全身都隱藏在厚重連帽披風下面的訪客,那種披風同時微是冒險者們喜歡的裝備,看上去沒有任何特色。
“我就是薩次恩?赫爾,請問兩位有何貴幹?1,星辰導師語氣隨意的詢問說,他顯得十分忙碌,問話的時候頭也不擡,手裡的羽毛筆一刻不停的在面前的星象圖上又寫又畫,偶爾還拿起桌邊的青銅窺管,在窗外尋找金色太陽的方位。
兩名訪客對視了一眼,似乎都對星辰導師的冷淡態度感覺有些奇怪,其中一個思考了一下,用顯得有些怪異的低沉腔調回答說“星辰導師閣下,我們是大塞雷郡郡守府的護衛騎士,奉郡守大人、同時也是死神騎士團團長的托馬德?央森勳爵命
……,1“等一下。1,薩次恩?赫爾停下了手中的演算,然後擡起頭來,單片水晶眼鏡後面露出審視的目光。“你說郡守托馬德?央森?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大塞雷郡的郡守不應該是傑伊?艾爾瓦隆伯爵大人嗎?”“前段時間大塞雷郡遭到一股惡魔流竄部隊的偷襲,騰石鎮和附近兩處村落化爲廢墟,數百莊園田舍慘遭焚燬,上千農戶被殺得一乾二淨。郡守艾爾瓦隆伯爵親自率領部隊追擊,與惡魔展開了一場血戰,並且擊潰了惡魔部隊的主力。”來客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然後語氣一轉“令人遺憾的是惡魔統領詭計多端,在潰逃前設下了連珠火球的陷阱,艾爾瓦隆大人戰死的時候表現得非常英勇”
那名來客口氣雖然刻意裝的很是沉重,但是裡面沒有多尖哀傷的情緒。薩次恩?赫爾完全可以察覺到這一點,但是他明智的沒有提出來,而是順着來客的話尾嘆息了一聲。
“智慧之主默卡提沃在上”星辰導師的聲音顯得悲天憫人“這的確是個令人忍不住要爲之感傷的故事,願艾爾瓦隆伯爵大人在長眠導者的永夜國度永遠安息。”
“願他安息。”兩名來客異口同聲的說。
齊赫學士的面頰抽動了兩下,張口欲言,卻被薩次易?赫爾一個嚴厲的眼色給堵了回去,只好緊緊閉上了嘴巴。
“既然你們是大塞雷郡的新任郡守大人所派來的使者,那麼爲什麼不去覷見弗萊希爾公主殿下,而要找我這個已經放下了肩頭重擔的老朽呢?”星辰導師一面慢條斯理的詢問,一面又一次拿起了墨水瓶之中的羽毛筆,彷彿那兩名訪客不能夠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就準備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演算星象圖上面。
無論星辰導師的〖真〗實意圖究竟是什麼,這個態度都足以證明他所需要的是直截了當而非轉彎抹角,兩名訪客再一次對視確認,然後由剛,
纔開過口的那個人向前一步,壓低聲音說:“星辰導師閣下,我們前來拜訪您的理由非常簡單,李維?史頓藉助與弗萊希爾公主的關係非同一般,封自己爲亞瑟王國的全境守護者,而且還壓制尊貴的王都豪門,讓諸位大人無法參與決策。
這種卑劣的做法無疑違背了一切王國律法,也讓托馬德郡守大人義憤填膺……”
星辰導師輕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訪客的滔滔不絕。“請原諒1
如果托馬德?央森大人只是讓你們帶來了這些慰問的話,那麼我可以向他表示感謝,然後請兩位出去休息。畢竟我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他說着指了指面前的星象圖“相比虛無縹緲的許諾,或許天空之中的羣星會給我更加確切的預示。1…
這顯然是在譏諷訪客的話不盡不實,而且沒有實質性的內容。聽出了星辰導師話裡的諷刺意味,站在後面的訪客忍不住腳步一動,想要上前說些什麼,卻被前面的訪客舉手製止。
“星辰導師閣下,請您原諒。1,這名訪客一面說着,一面擡起手來輕輕叩擊胸膛。薩次恩?赫爾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這是一個騎士的禮節,而且從訪客的熟練動作來看,很顯然已經經歷了許多次的演習。
“托馬德?央森大人囑咐我們務必謹慎小心,因爲亞瑟王國目前風雨飄搖,已然經受不起過大的動盪。如果我們的〖真〗實目的被李維?史頓的爪牙所察覺,那麼無論對於王國還是諸位大人,都將是一個可怕的災難。”“看來死神的巨鐮並不安於王國東方,準備要搞出一些大動作來嘍?”薩次恩?赫爾的眸子之中露出一閃即逝的銳利光芒,語氣平淡的評價說“不過這恐怕與北境郡沒有什麼關係,畢竟王都菲爾梅耶淪陷於惡魔大軍之手,已經將北境郡和大塞雷郡之間的通路徹底卡斷了。”“並不是全部的通路,星辰導師閣下。”訪客的聲音顯得異常詭秘“經過菲爾梅耶的誓約河航路的確被惡魔所阻斷,收復王都之前,光耀大道也沒法溝通各方,但是依舊有着一些偏僻的小路能夠通行。
我們就是通過其中的一條不爲人知的小路,平安抵達了北境郡的疆土“一條不爲人知的小路?1,星辰導師的語氣聽上去似乎頗感興趣“這倒是個好消息,或許王國各方還可以相互支援,共同對抗惡魔大軍的攻擊?”
“這個那條小路崎嶇難行,恐怕只有最精銳的部隊才能通過…1,訪客的語氣顯得有些尷尬“面且沒法攜帶給養和坐騎,有些陡峭險峻的斷崖更是隻有掌握了鬥氣力量的騎士纔可能通過。”“哦,那就沒有什麼價值了。1,薩次恩?赫爾露出了有些刻意的失望表情“只有騎士才能通過的崎嶇小路是沒辦法帶來多少支援的1
只能夠互通一些消息罷了。”“不,星辰導師閣下,或許對於對抗惡魔入侵價值不大,但是一支少數而精銳部隊能夠做到的事情,可不僅僅是對抗惡魔啊。1,訪客意味深長的解釋說“在北境郡,李維?史頓固然擁有相當強大的力量,哪怕是死神騎士團全體出動,也沒法造成多麼大的威脅。但是在近在咫尺的鋒利刀劍面前,獅鷲領主也只不過是一個剛剛踏入鬥氣散華門檻的高階騎士而已。”
“這件事情我沒法馬上給出回答。、,星辰導師低頭沉吟了幾秒鐘,然後擡起頭來對他們說“我必須召集王都豪門貴族,經過共同商議之後,再給你們一個肯定的答覆。”
“這麼重要的事情,理應徵求其他大人的意見。1,訪客點頭肯定說,然後退後一步,向着薩安恩?赫爾再次施了一個騎士叩胸禮。“那麼我們就先告辭了,星辰導師閣下,希望您能夠及早做出決定。對了,請您不要派人尋找我們,兩天之後我們會再來拜訪您。”
“導師大人,這兩個人真的是托馬德?央森的使者嗎?”眼看着兩名訪客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齊赫學士不無憂慮的說。“即使他們真的是托馬德?央森的使者,您爲什麼要和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傢伙合作呢?睿智如您,不可能被他們的虛言所誆騙吧?1“齊赫,你所說的虛言誆騙,指的是什麼?1,星辰導師露出一個鼓勵的眼神,看着齊赫學士的目光十分認真。
“當然是大塞雷郡郡守艾爾瓦隆伯爵大人的死亡原因,我纔不信伯爵大人是死於惡魔的陷阱呢。、,齊赫學士直言不諱的說。
淺淺的笑容爬上了星辰導師的嘴角“當然不是惡魔,否則即使托馬德?央森勳爵擁有過人的實力,現在也還不過是個是寄人籬下的代理團長,而非手掌一郡大權的重要人物。”說到托馬德?央森的時候,老人的眼神閃閃發亮,讓齊赫學士不由的打了個寒噤。
“導師大人,那您爲什麼還要與他合作?”齊赫學士想了想,還是皺着眉頭開口勸說“依我看,這位托馬德?央森勳爵可比李維?史頓大人更要……,冷酷百倍,如果您與他合作的話,恐怕……”
齊赫學士的話剛說到一半,就被薩次恩?赫爾的一聲冷哼給打斷了。
年輕的學士隨後閉上嘴巴,臉色有些發白的鞠躬說“抱歉,導師大人,我妄加評斷您的意思了。、,星辰導師冷冷的注視着自己的學生,臉色顯得有些陰沉,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裡面似乎燃燒着冰冷的火焰,不過當他看到齊赫學士始終保持着誠惶誠恐的樣子,表情最終還是緩和下來。
“這不能怪你判斷有誤,齊赫。”薩次恩?赫爾輕聲解釋說“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和托馬德?央森勳爵合作,我只是想利用他來對付李維?史頓咄咄逼人的壓力。這位唬眼勳爵大人和獅鷲領主不同,他永遠別想進入王國的高層,所以對於我們來說沒有任何威脅。1,齊赫學士的表情依然有些不解“導師大人,我不是想要質疑您的判斷,但是……您的依據究竟是什麼呢?1“說起來這並不應該算是秘密。弗萊希爾公主殿下曾經與北境郡郡守、劍舞者安斯艾爾伯爵大人關係十分良好,而安斯艾爾伯爵大人正是死於托馬德?央森勳爵之手。雖然那是一場公平的神前決鬥,但是托馬德?央森大人恐怕沒有想到,正是這場決鬥,終結了他掌握王國最高權力的一切可能。”
看着齊赫學士恍然大悟的點着頭,星辰導師微微一笑,隨後打了一個哈欠,睏倦的感覺像是潮水一般涌上全身。畢竟已經是年過七旬的老人,一夜未眠加上剛纔一番沉思,消耗的心神讓他感到疲憊不堪。
“扶我到牀邊去,齊赫。”他吩咐年輕的學士說“然後去通知我們的所有盟友,夜幕降臨的時候,在哈瑞寇斯爵士的莊園集合,我要把有關於托馬德?央森的事情向大家通傳一下,對於王都豪門貴族來說,這可能是這段時間最好的一個消息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