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談判破裂,獅鷲之怒(中)
巴米利楊總管的坦然態度讓李維滿腔怒火都發不出來,“巴米利楊大人,你可真是……”他把最後幾個字嚥進喉嚨裡面,不過宮廷總管則微笑着爲他補充說。“貪生怕死,懦弱膽小,是不是?人總是有勇氣十足、無所顧忌的時期,我也一樣,不過那時候我可還沒有割掉命根子,腦袋裡面充滿天真無邪的幻想,回想起來很可笑吶。”
李維發現自己很難想象巴米利楊總管天真無邪的樣子,更猜不透他的話是真是假。不過他很清楚一點,與巴米利楊總管玩兜圈子的文字遊戲是最傻的做法,因爲太監頭子不僅擅長此道,還樂此不疲,而自己只會被那些真假難辨的話繞得更加疲憊不堪。
所以他只能選擇直截了當一些的方式說話,“我會去王都面見勞爾?亞當斯,但不是現在。”李維說,“巴米利楊大人,你剛纔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我提出的條件用的是勝利者的口吻,沒有足夠的力量,正義沒法得到伸張。”
“我恐怕您的勝利得來不易吶。”巴米利楊總管扳着手指頭說,“現在光耀神殿、王都守衛軍、灰燼騎士團、死神騎士團和剩下的幾位鐵衛騎士都旗幟鮮明的站在勞爾大公一方,星辰導師和火魔導最多保持有限中立,讓他們來同情您是不可能的。如果您堅持要勞爾大公交出權力,我敢和您保證,整個王都都會血流成河。對於現在的亞瑟王國來說,沒有比這個更加糟糕的結局了,所以……”
“所以就要我向那個王國叛徒屈膝下跪,將謀害國王的罪名攬在頭上嗎?大局爲重就意味着正義不能彰顯?我可不是這麼認爲,多少邪惡打着大局爲重的旗號大行其道!”李維借用夢境中陰影化成的史頓騎士的話,語氣鏗鏘有力的說,“切去腐爛的瘡疤雖然會讓鮮血流淌、肌體受損,但那是治療痼疾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這個代價太過沉重,李維大人。”巴米利楊總管苦笑着說,“南方四郡的失去對王國的打擊堪稱致命,而現在西風郡遭受惡魔和獸人的雙重入侵,更是雪上加霜。您的手中握有一支規模不小的精銳部隊,然而他們現在正在守衛王國北境,如果您從冰壁長城抽調守軍,就必然會導致防線空虛。一旦惡魔乘虛而入,撕裂王國北方的防線大舉入侵,您覺得揪出謀害龍王陛下的真正凶手還有什麼價值嗎?”
“如果讓一個與惡魔勾結的人類叛徒掌握大權,那麼與王國遭到惡魔大舉入侵有何區別?”李維語氣銳利的反問說,“暗影刺客是握在惡魔領主手中的無聲之刃,勞爾?亞當斯能夠利用這把利刃斬斷龍王的生命之線,那麼他一定向惡魔出賣了足夠的王國利益,你又有什麼辦法保證,他不會再次出賣呢?”
巴米利楊總管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異常的表情,不過這隻能說明太監頭子的自制力相當出色,他的眼神不易察覺的閃爍了一下,隨後小心翼翼的開口說:“您的猜測很有道理,李維大人,但是現在勞爾大公已經大權在握,可以說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拿到國王寶座。看看他的做法吧:他對伊諾克?塞巴斯塔樞機主教承諾,光耀神殿會成爲亞瑟王國的唯一合法宗教;他的兩個兒子進入星辰學院,成爲星辰導師薩次恩?赫爾的兩名弟子;他把最小的女兒嫁給了火魔導裘諾安?梅里斯特的小兒子。現在距離肯?亞當斯陛下成年還有三年時間,其實不用三年,只需要一年時間,勞爾大公就能徹底掌握整個王國。到那個時候,他與惡魔的盟約自然會不攻自破。”
“巴米利楊大人,你有什麼證據來支持你的猜測呢?”休斯男爵插口問。
“這還需要什麼證據嗎?”巴米利楊總管的臉上露出誇張的驚訝表情,“屁股決定立場,當勞爾大公只能躲在府邸裡面,用強種大公的形象掩飾自己的時候,他可以出賣王國利益來勾結惡魔;但是當他大權在握的時候,惡魔所侵佔的每一分王國利益,都無異於從他的手中分走同樣的分量
。李維大人,如果說在掌握王國大權之前,勞爾大公可能把您視爲應該除去的阻礙,那麼大權在握之後,您和您手中的力量就成了他急需獲得的臂助。所以您大可以放心吶,我擔保勞爾大公提出的條件都是誠心誠意的。”
“你應該是忘了一些東西吧,巴米利楊大人?”李維冷笑着對他說,“你忘記了慘死在南方四郡的各路王軍將士,你忘記了你所誓言效忠的龍王的死,你還忘記了羅德里格斯爵士的頭顱至今還插在菲爾梅耶城頭的長矛上!”
李維隨後拔出騎士劍,平舉,上前一步,讓宮廷總管可以最近距離的欣賞到鋒利如剃刀的銀色劍刃,“巴米利楊大人,你的口舌犀利,雄辯滔滔,但你是否能夠讓黑白顛倒,劍刃折腰?”
感覺到騎士劍劍鋒上面沁出的冰冷寒意,巴米利楊總管打了一個寒噤,吶吶的閉上了嘴巴。
“而且我們擔心,所謂談判條件只是一個陰險的圈套,勞爾?亞當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和李維少爺和談,但是他又懼怕李維少爺手裡掌握的力量。如果現在王國局勢安定,他大可不必爲此擔心,可以運用各種手段慢慢剷除政敵,但是顯然不是現在……”迪什先生侃侃而談,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總管大人,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勞爾?亞當斯許諾給他那些盟友的東西,已經嚴重超過他手中能夠掌握的權力了吧?”
巴米利楊總管的眼角跳動了兩下,“這可不是我能夠打聽到的消息了吶。”他口氣哀怨的說,“勞爾大公一向對我提防的很緊,我手下的那些眼線根本沒法滲透進他的府邸裡面。”
“這恐怕是他這段時間唯一做對了的事情。”休斯男爵口氣譏諷的說。“巴米利楊大人,如果誰要是全心全意的相信你的話,那纔是愚不可及的大傻瓜。”
“哎呀,被菲爾梅耶的救贖給嘲諷了,果然是沒人喜歡太監吶。”巴米利楊總管有些自嘲的歪起嘴角,“李維大人,時候已經不早了,如果您不想把我扣留在這裡的話,那麼我應該回去覆命了吶。”
“我沒有理由扣留王國使者,雖然你現在是爲王國的叛徒效力。”李維回答說,“那麼請你把我的回答轉告給勞爾?亞當斯,同時也告訴他,正義的價值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廉價,如果他真的是爲了大局着想,就請他放棄手中攫奪而來的權力吧。”
“我一定把您的話完整的轉告攝政王殿下。”太監深深的鞠了一躬說,“我會盡力而爲,不過李維大人,恐怕攝政王殿下沒有可能接受您的條件吶。”
說完之後,巴米利楊總管再次鞠了一躬,然後消失在帳篷門口,腳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離開的時候,連眼角都沒有看基辛格勳爵的屍體一下。
李維目送着太監離開帳篷,銳利的目光逐漸變得平和下來,“我們能夠信任他說的話嗎?”
“王都豪門把謊言當成家常便飯,而太監頭子又是其中最不可信任的一個。”休斯男爵首先發表意見,“李維大人,當初我之所以被趕到北境去與您爭權奪勢,其中可沒少了這位總管大人推波助瀾啊。”
“他原本是否滿嘴謊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次他是否說的是真相呢?”李維的眉頭皺了起來,語氣與剛纔反駁巴米利楊總管時的果決大不相同,“勞爾?亞當斯是否真的想要和我們談判,他是否真的渴望和平?”
“什麼是真相?”休斯男爵哼了一聲,“當初我爬進那位伯爵夫人府邸的時候,她可是脫光光在牀上等着我呢
。可是當我被控有罪,並且被髮配到北境的時候,誰又去管什麼真相呢?”
“如果說起獵豔獅子的那些風流韻事來,我們這次會議恐怕要開到明天拂曉吧。”迪什先生挪揄的笑了起來,“不過休斯男爵的確沒有說錯,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李維少爺,重要的是讓勞爾?亞當斯和其他在刺殺龍王、背叛王國這些事情上與他同盟的人看到,來自北境的獅鷲之怒!”
巴米利楊總管離開王都的時候被十餘名全副武裝的騎士簇擁着,寶冠雙劍旗幟在頭上飄揚,王都守衛軍副統領基辛格勳爵作爲他的副使隨侍在側。然而當他返回的時候卻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旗幟胡亂捲了起來抱在懷中,臉上帶着隱隱的倉惶神色。
已經成爲攝政王的勞爾大公派他的次子博納爵士在城門後相迎,顯示出他對於這次談判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十幾名大公府邸衛士站在博納爵士身後,這些人差不多身體上面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殘缺,部分源自天生,部分源自慘烈的戰鬥,形象活像是一羣剛剛從長眠導者指縫中裡面逃出來的死囚。
巴米利楊總管臉上的倉惶神色太過明顯,博納爵士只需看他一眼,就知道此行絕不會順利。“總管大人,基辛格勳爵到什麼地方去了?還有你的護衛騎士怎麼沒有一起回來?”他有些奇怪的問。
“博納大人,如果您問的是那些險些害死我的蠢貨的話,他們都留在獅鷲領主那裡接受款待吶。”巴米利楊總管不無埋怨的嘆了口氣說。
“接受款待?”博納爵士愣了一下。
“用刀劍款待吶。”巴米利楊總管冷笑,“那些蠢貨現在都在長眠導者的永夜國度裡面悔恨自己的莽撞呢。”
“獅鷲領主竟敢悍然殘殺王國使者的護衛?”博納爵士駭然的脫口而出。
“是僞裝成王國使者護衛的刺客搶先動手的吶。”巴米利楊總管聳聳肩回答,“他們死的時候手裡可都握着出鞘的利刃,而且傷口全都在前胸和咽喉,而非後背上。”
“那也可以利用這件事情做些宣傳……”
“依我看千萬不要!李維既然可以輕鬆應付十幾位騎士發動的突然襲擊,說不定也早有準備留下了證據,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魔法手段可不止一種。”巴米利楊總管狠狠搖了搖頭,“龍王被刺一事本來就疑點衆多,如果這個時候爆出前去談判的王國使者實際上是一羣刺客的話,恐怕攝政王殿下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會被方方面面質疑啊。”
“總管大人,我以爲你是爲我們這一邊效力的人。”博納爵士說。
“哎呀,博納大人,這還用懷疑嗎?我當然是爲攝政王殿下效力。”巴米利楊總管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你爲什麼要替李維?史頓說話?”
“我以爲攝政王殿下正在極力避免一場與獅鷲領主之間的正面衝突,至少也要拖延一段時間,等待他徹底整合好王都內部的各方勢力,哎,難道不是嗎?”巴米利楊總管似乎對博納爵士的質問感到很有趣,“攝政王殿下是整個王國上下最聰明的人,據我所知,他肯定不會願意在這個關鍵時刻與獅鷲領主打上一仗。”
“李維?史頓用什麼和我們打仗?”博納爵士避而不談剛剛的問題,換了一個話題質問說,“他最得力的手下羅德里格斯爵士已經被斬殺,腦袋至今還戳在城門上方的矛尖上;跟隨他前來王都的獅鷲騎士也都被殺的乾乾淨淨,只有那個休斯男爵和他一同逃出城門
。與我們對抗,他還有什麼資本呢?”
“他擁有整個北境,擁有千里冰壁長城的上萬守軍,還擁有翱翔於天際的獅鷲部隊,更重要的是,這些軍隊全部忠誠於他。”巴米利楊總管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相比之下,攝政王殿下手中的力量固然更強,但是加以整合之前,卻未必能夠運用的如臂指使吧?”
“他不敢這樣做!”博納爵士憤怒的低吼起來,“他不敢召來冰壁長城的守軍,他不敢冒放任惡魔大軍南下的危險!那會導致整個王國處於危險當中!”
“既然有人可以勾結惡魔領主刺殺先王陛下,那麼獅鷲領主爲了自保和洗清自己的嫌疑,撤防冰壁長城守軍又有什麼奇怪呢?”巴米利楊總管攤開雙手說,“博納大人,您該不會把希望寄託在獅鷲領主至死不渝的堅守騎士箴言上面吧?”
博納爵士被巴米利楊總管說的臉色漲紅,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沒法在言語上勝過對方,何況太監說的一點沒錯,李維?史頓一直以來都堅守着騎士箴言,但是在蒙受弒君污名的時候,他是否還能夠剋制下去呢?
“那麼總管大人,結果就是談判失敗和開戰了?”博納爵士聲音低沉的問。
“不算徹底失敗,獅鷲領主提出了他的和平條件,不過尺度堪稱難以接受。”巴米利楊總管把懷裡的王國旗幟遞給博納爵士身邊的一名護衛,然後把雙手攏進袖子裡面。“博納大人,您如果沒有別的問題,我想我還是應該把談判結果和攝政王殿下當面稟報爲好。”
博納爵士思考了一下,點了點頭,“那好吧,總管大人,我派幾名護衛護送你一同前去。”
或許是爲了規避某種嫌疑,已經大權在握的攝政王勞爾?亞當斯公爵並沒有住進灰燼堡壘保護下的王宮,而是依然留在大公府邸城堡型的建築之中。巴米利楊總管在幾名護衛的陪同下,穿過長長的走廊和草坪,然後又費力的爬了上百級臺階,這纔在來到了勞爾大公所在的地方——圓桌議事廳。
勞爾大公顯然已經把圓桌議事廳當成他的辦公地點,十幾名王都貴族在門外焦躁不安的走動着。他們之中有些是沒有來得及在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之中表明立場,另一些則更加倒黴,根本就是站到了勞爾大公的對立面上去。現在王都局勢已經重新穩定,他們這才發現自己犯下的錯誤究竟有多麼巨大,不由得紛紛趕來懇求饒恕,卻被那些醜陋殘疾的大公府邸護衛給擋在了門外。
巴米利楊總管微微喘息了一會,然後一面穿過人羣,一面和氣的向每個人問好。宮廷總管和情報總管的職務雖然很高,權力也不小,但是他的太監身份卻讓他在王都貴族之中的名聲相當糟糕。許多貴族一看到他笑眯眯的走過來,就轉過頭去大聲咳嗽;有幾個人遲疑着想要打招呼,不過被身邊的人在耳邊告誡了幾句,也就轉過頭去了。
“即使是死到臨頭,依然放不下那副高高在上的貴族臭架子,王都的豪門就是由這麼一羣眼光短淺傢伙所把持着,或許勞爾大公的計劃成功並不奇怪吧。”巴米利楊總管一面默默的想着,一面從鄙視和厭惡的目光之中穿過,臉上的微笑表情依然不變,軟底鞋擦着黑曜石的地面,發出的聲音宛如囈語。
隨後他停在圓桌議事廳的兩扇雕花大門前,向着那些守門的護衛微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對他們說,“王國使者,宮廷總管,無垢者萊因哈特?巴米利楊,求見攝政王勞爾?亞當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