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襲擊,倒黴的休斯男爵
李維腳步迅捷的跨過迴廊的拐角,他本來以爲自己的動作已經夠快,但是在他目光所及之處,迴廊直至盡頭都空無一物,只有受到擾動的灰塵如同煙霧一般緩緩飄動。不過探查術的視野中還是捕捉到了那個淡紅色光點,他已經迅捷無比的躥上樓梯,發出的聲音並不比一隻老鼠跑過更大。
李維隨後跟了上去,樓梯同樣有好幾個月沒有打掃,腳步踏上去的時候灰塵紛落。李維注意到地上的腳印邊緣十分模糊,似乎留下腳印的人穿着一種非常輕盈而又綿軟的鞋子。
這或許就是腳步聲近乎不存在的理由吧?
李維在子爵城堡中度過了十年以上的歲月,對於主樓的構造相當熟悉。雖然這座堅固建築的面積相當廣闊,但是建造初期爲了便於防禦起見,只有右側迴廊和大廳擁有直達樓上的階梯。當李維發現那個淡紅色光點慌不擇路的錯過了通往大廳的階梯時,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個傢伙已經失去了最後逃跑的機會。
李維放緩腳步,他現在需要的是儘可能謹慎小心,防備那個動作敏捷的傢伙的反撲。淡紅色雖然證明對方的戰鬥力並不很強,然而李維曾經與許多危險程度達到血紅色乃至紫色的對手交戰,深知力量並不代表一切的道理。如果因爲一時大意而陷入危險之中,那可就讓人追悔莫及了。
淡紅色光點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尷尬境遇,他在前面各個房間中亂竄一陣之後,確定了已經沒有藏身之處。隨着李維逐漸接近,那個傢伙在最裡面的房間之中停止移動,顯然要麼就是想辦法藏匿起來,要麼就是做好了最後一搏的準備。
無論是哪一種,那個傢伙都跑不掉了。
李維沒有一絲猶豫的走向了淡紅色光點藏身的房間,房門緊閉着,上面積滿灰塵和蛛網,只有極輕微的擦碰痕跡。如果不是心裡早有定論,李維甚至都有可能忽略這點痕跡,而把這個房間當成很久沒人來過的空屋。
散發着銀色光芒的劍鋒頂上房門,李維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猛然發力。房門發出砰然巨響向內彈開,門閂像是炸裂一般碎成好幾塊,塵土飛揚。沒等塵土落盡,李維已經衝了進去,銀白色光焰閃爍的騎士劍筆直的指向淡紅色光點藏身的地方。
那個傢伙直到這時才確定自己的行蹤早就被發現了,猛然發出一聲嘶啞的怪叫,從藏身的木櫃中猛撲出來。他的人還沒到,身上那種酸敗腐臭如同發黴乳酪的味道便先到了,在密閉空間內顯得格外刺鼻。
憑藉着探查術的效果,李維完全預料到了這次攻擊,然而正在他準備舉劍迎擊的時候,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就逼得他連連後退,雙眼也被薰得刺痛起來。
李維的動作不慢,但是那個傢伙的動作更快,人還在空中,一道閃電一般的劍光就劃開屋子裡面的昏暗,向着李維的眉心刺來。
看到那個傢伙手裡拿着武器,李維反而稍微鬆了口氣,能夠使用武器,至少說應該是個具有智慧的類人生物吧。
李維的身子向旁邊一側,閃開了直刺眉心的一劍,同時銀白色的劍光凌厲反捲而上,展開凌厲反擊。清脆的金屬交擊聲連續響了幾次,每一次都讓那個傢伙後退一步,眨眼間就把他給逼回了藏身的木櫃之前。
面臨絕境,那個傢伙抵抗得格外瘋狂,發狂一樣舞着短劍,劍鋒上似乎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鬥氣?不過李維不能肯定那是否屬於自己的錯覺,從短劍上傳來的反震力量也並不很強。李維判斷這個對手的實力應該介於高階騎士和大騎士之間,已經熟悉了對抗強如稱號騎士的對手,李維竟然感到無比的輕鬆。騎士劍每一擊都帶起呼嘯的風聲,逐漸縮小那個傢伙的閃避空間。
那個傢伙又撐下了幾次砍劈,他的短劍品質相當不錯,但是和城堡之心出品的騎士劍相比還差一些,而且兩把武器也不屬於同一個重量級。隨着一聲格外刺耳的交鳴聲,短劍應聲碎裂,崩飛的碎片擦過那個傢伙的身體,帶起幾點觸目的猩紅。
對於那個傢伙來說,短劍的碎裂也就意味着失敗。“你輸了,投降吧。”李維用劍指着他的脖子,大聲宣佈,然而卻沒有得到任何有意義的回答。那個傢伙似乎根本聽不懂李維的話,也看不見近在咫尺的劍鋒,而是雙手抱着肚子緩緩坐下,嘴裡含糊的嘟囔着什麼。
“光耀之主在上,這是什麼味道?”巴布魯帕的尖叫聲從門外響起,“這裡也有地精雜燴?不,這味道比地精雜燴還要可怕!”然後他那顆圓滾滾的腦袋探了進來,“李維老爺,你抓住了一個什麼東西?”
“應該,是個人吧。”李維不很確定的回答說,“可能是個從極北冰原上跑過來的野蠻人。”他手中的騎士劍一刻都沒有離開那個傢伙的脖頸,即使是那個傢伙現在是一副虛弱顫抖的樣子,也沒有讓年輕的領主放鬆警惕——剛纔那迅捷的一撲實在令李維記憶深刻。
現在可以更加仔細的打量那個傢伙了,李維的判斷沒錯,那個傢伙確實像個極北冰原上某個部落的野蠻人,身上裹着一塊老舊破爛、滿是腥羶的毛皮,髒到看不出原本究竟是屬於熊還是長毛羊。裡面穿着的衣服簡直髒到看不出本色,袖口和褲管都磨得稀爛,然後用麻線馬馬虎虎的縫補起來。不過從式樣上看,居然是一身貴族的禮服,讓人懷疑他究竟是從哪個不幸的傢伙身上扒下來的。
“哎,諸神在上,他能不能聽懂我們的話?”看到野蠻人已經失去了威脅,巴布魯帕搖搖擺擺的走了過來,好奇的端詳着那張鬚髮亂成一團的臉,“李維老爺,我是不是看錯了什麼?這張臉我好像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啊。”
“虔誠的巴布魯帕先生,連極北冰原都留下過你佈道的足跡嗎?”李維有些不相信的譏諷了一句,然後仔細打量着野蠻人的臉,一開始他沒有認出來,但是被巴布魯帕這麼一說,李維發現如果給野蠻人好好洗一個澡的話,他的這張臉甚至可以說是相當英俊……如果再去掉那一臉亂糟糟的鬍鬚……“父神保佑,你是……休斯男爵?”李維的叫聲如同一道閃電劈在野蠻人的頭上,他全身劇烈顫抖幾下,然後放下抱住腦袋的雙手,用沒有焦距的目光看了回來,彷彿是剛從夢魘中驚醒過來的樣子。
“我是……休斯?男爵……什麼,我好渴,喝的有沒有?”
他的聲音嘶啞破碎,而且語無倫次,像是很久都沒有開口和人交談過,已經有些遺忘了怎麼說話。李維只聽懂了他最後的一句話,於是從腰間解下來一個羊皮酒囊,遞給落魄到如此悲慘境地的城堡主人。
休斯男爵幾乎是用搶的奪過酒囊,迫不及待的湊近嘴邊,差點忘記擰開塞子。隨着咕咚咕咚的聲音,他的喉嚨也一鼓一鼓的,裡面的烈酒猶如液體的火焰一樣燒灼着他的喉嚨和胃,但是他什麼都不顧,直到一口氣喝乾了羊皮酒囊,才頹然放下手。
“我的這副狼狽樣子讓你看到了,李維男爵。”那些燒酒彷彿帶有魔力,休斯男爵找回了他的聲音,“曾經的對手變成這樣,你的心情很愉快吧,是不是?”他的嘴角抽搐着,語氣憤懣而惡毒。
“一點也不。”李維蹲下身子,平視着休斯男爵,“休斯男爵閣下,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我在你的城堡外面看到了許多你手下護衛的屍體,那些人是怎麼死的?”
休斯男爵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充滿懷疑的目光打量着李維,李維與他對視,眼神平靜而坦誠,裡面沒有任何慌亂。落魄男爵目光中的懷疑和憤懣一點一滴的褪去,然後他突然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李維沒有聽到哭聲,但是休斯男爵的指縫中溢出清澈液體,滴下臉頰之前就化爲渾濁的棕黑色。
“你離開的時候,拿走了所有能夠拿走的東西,還拆了城堡的大門。”休斯男爵的語氣中沒有多少指責,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開始的時候我氣的全身顫抖,恨不得帶着護衛追上去和你拼命。但是艾尼克斯伯爵勸我冷靜,因爲你拿走的東西從王國法律上說,的確屬於你,亞瑟王陛下的命令只給了我領地和城堡,並不包括城堡中原有的財富。”
李維的臉上微微有些發熱,因爲他很清楚,從王國法律上講他的確沒有做錯,但是一般貴族在交付城堡的時候,也不會連一點東西都不留下。
“不管怎麼說,我當時還是有幾分竊喜的。因爲從那天起,我就是一位手握領地的實權男爵了,艾尼克斯伯爵在離開前也儘量爲我留下了一些財富和糧食。”休斯男爵繼續說下去,眼神中閃爍着幽幽的光芒,“領地上的大部分佃戶也都離開了,這對於我來說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因爲艾尼克斯伯爵留下的糧食並不太多,如果這些佃戶留下來,我反而不知道應該怎麼度過這個最艱難的冬天。”
李維點頭同意,魔災導致整個萊恩子爵領當年顆粒無收,如果沒有城堡之心出產的那些具有大地神力的麥種,可以在降雪前搶種一次的話,現在他所要承受的壓力只會更大。王國使團居然攜帶糧食,這說明艾尼克斯伯爵顯然早有準備,想要支持休斯男爵在北境郡站穩腳跟。
“既然你有所準備,那怎麼還會變成這副樣子?”李維有些奇怪的問,“艾尼克斯伯爵應該還承諾了後續支持吧?”
“那隻老狐狸承諾的東西可不少。”休斯男爵恨恨的說,“他說最多半個月後就會有人送來大批物資,糧食、美酒、珠寶和女人應有盡有,足夠我再多僱傭幾百個冒險者。我等了整整一個月,那些冒險者也等了同樣長的時間,但是別說物資,就連一個送信的人都沒見過……”他握緊拳頭捶打了一下地面,“如果不是爲了得到足夠豐厚的報酬,有誰會跟着我來到這個苦寒之地?一個月後冒險者開始離開,他們拿走了一切可以拿走的東西,沒到月底,城堡中就只剩下30多人。”
“就是死在外面的那些人嗎?”李維想起了廣場上的那場屠殺。
“沒錯,我原本以爲他們是最後保持忠誠的人,而且還屢次前往各處莊園農場,爲我從領民手中徵集賦稅。”休斯男爵說到那些人的時候,眼睛裡依然燃燒着痛恨的火焰,“沒想到他們用刀劍和烈火來徵收,將領地上所有的農場都付之一炬,領民不是逃走,就是被踐踏在馬蹄下面。”
“這些傢伙簡直全都該死!”李維挑起雙眉,口氣憤怒的說。
“沒錯,所以他們都死了,我親手殺掉的。”休斯男爵回答。
李維默然,他能夠感覺出休斯男爵並不是一個邪惡的領主,但是由於完全不懂政務,更沒有識人之明,帶給領地上的民衆只有一片災難。
“然後你就一直呆在這裡?”
“是的,呆在這裡,不然我能去哪兒呢?”休斯男爵擡起頭來,臉上寫滿了迷茫,“我從來沒有離開過王都菲爾梅耶,整個北境郡,除了你這位鄰居之外,我也不認識其他領主。在這裡呆着我還有個破城堡可以遮風擋寒,離開這裡我連方向都分不清……”
李維同情的看了看這位已經落魄到了極點的男爵,聯想到兩個月前,他還一副衣着體面、風流瀟灑的貴族少爺模樣,俊美的相貌足以讓不知世事的小女生尖叫。而現在同樣可以讓那些人尖叫出聲,不過應該不是興奮而是厭惡吧?即使是流浪漢和乞丐也很少混成這副邋遢模樣,看上去這位男爵閣下既不會縫補洗滌,也不會撿柴做飯,虧他這些天是怎麼活下來的。
“休斯男爵閣下,雖然沒有什麼立場說這話,但是我還是很同情你的處境。我沒法幫你太多,至少可以給你一些錢和糧食……”一面說着,李維一面在身上摸了摸,然後轉頭問巴布魯帕,“巴布魯帕,你身上帶了多少錢?”
“父神在上!”巴布魯帕向後退了一步,臉上浮現着警惕的表情,“李維老爺,我身上的錢可不能動,那些都是貧苦信徒對於諸神的捐獻,我只是代替諸神保管而已。”
“你的那副樣子的確很虔誠,不過還是做給別人看比較好。”李維又好氣又好笑的說,“我又不是拿去不還,只是向你借一些,回到車隊就可以還給你。”
“既然是這樣,李維老爺,您可不要辜負我對您的信任哦。”巴布魯帕遲疑了一下,很顯然李維一向以來塑造的形象誠實可信,於是他咬了咬牙,很肉痛的脫下左腳上的靴子,從散發着幾乎不輸於休斯男爵多少的酸臭臭氣的靴筒裡面摸出幾枚金幣。“這是我的全部財產了,李維老爺,您可一定要還我啊……”
巴布魯帕手上的金幣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臭錢,李維幾乎不知道該直接接過來,還是用什麼東西包裹一下才好。好在休斯男爵很快讓他不需要繼續苦惱。這位男爵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突然爬起來,單膝跪地。
“李維?史頓男爵……閣下,我不要你的錢,因爲現在這裡方圓十幾裡都沒有人煙,根本就花不出去。”休斯男爵語氣澀澀的說,“我會的不多,沒學過如何處理政務,更不知道怎麼帶兵打仗,認識的王都貴族也大多是浪蕩公子哥兒,但至少劍耍的不錯,你能否接受我的效忠呢?”
“接受你的效忠?”李維給嚇了一跳,“休斯男爵閣下,你弄錯了什麼吧,我和你同爲王國男爵,而且都是實權領主,身份相當,我怎麼能夠接受你的效忠呢?”
“實權領主?”休斯男爵語氣裡飽含着濃濃的自嘲,他抖了抖身上的破爛獸皮,那股令人掩鼻的酸敗味道當即濃烈起來。“這種樣子的實權領主嗎?那麼不當也罷。”
“但是王國法律有規定……”
“去他的王國法律!”休斯男爵叫喊起來,“王國法律規定貴族之間的決鬥,輸掉的一方應該向勝利的一方付出贖金吧?”他指着被李維揮落一邊的短劍,“剛纔輸掉的是我,我現在除了這塊熊皮之外一無所有,所以把這塊領地當做贖金付給你——李維?史頓男爵,現在我失去了領地,不再是王國男爵,你可以接受我的效忠了嗎?”
李維沒有從休斯男爵的眼睛裡看到任何遲疑的味道,探查術的視野中,面前的人身上泛起的意味着敵對的淡紅色光芒,也已經變爲意味着有限忠誠的黃綠色。“既然如此,巴布魯帕,你作爲神職者作見證。”李維吩咐說,然後將手中的騎士劍放在休斯男爵的肩頭。
“萊因哈特?休斯,你是否願意在諸神面前發誓,遵守騎士箴言,服從封君和國王的命令,效忠於我,無論前途如何艱險,也將始終如一的盡忠職守,永不畏懼?”李維的聲音顯得十分莊嚴響亮,在房間中迴盪不已。
“我願意,我將立誓效忠,用手中的劍保護您的利益,至死不渝。”休斯男爵毫不猶豫的回答說。
年輕領主把劍換到休斯男爵的另一側肩頭,“跪下的時候你還是王國男爵,站起來的時候就是我的附庸騎士,萊因哈特?休斯,你後悔嗎?”
“我只後悔離開王都。”休斯嘟囔了一句,然後提高聲音說,“但是我永遠不會後悔效忠於您,男爵閣下。”
“那好,我以亞瑟王國北部邊境守護者,綠堡和西蘭河以北領地的唯一合法領主,王國男爵李維?史頓的名義,接受你的效忠。”李維說完,脫下自己的冒險者外袍,披在休斯的身上,稍微掩蓋住一些他身上的酸敗味道。
“這裡有熱水嗎?”年輕的領主問,“你實在應該好好洗一個澡,不然他們可能會以爲我冊封了一名野蠻人爲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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