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中的局勢是既明朗,又撲朔迷離。
明朗的一面,就是大家都要對付郭淡,這已經是共識。
但是每個人對付郭淡的目的又不太一樣。
人人心中都有一本私賬。
而作爲郭淡身邊的首席幕僚,徐姑姑自然得趕緊將事情瞭解清楚,於是她邀方逢時來到雲霞觀。
“方尚書,晚輩今日請您前來,是想問問關稅改制一事。”徐姑姑是開門見山,因爲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關於這事,老朽也正想與居士談談。”
方逢時捋了捋鬍鬚,問道:“郭淡可有與你說其中的原因?”
“說倒是說了,不過是非常主觀的。”徐姑姑點點頭,又將郭淡所告訴她的,與方逢時說了一遍。
方逢時點點頭道:“大致是這麼一個情況,這都是因爲郭淡在開封府的言論,引起朝中大臣不安,甚至於恐懼,他們原本以爲那開封府乃是郭淡的墳墓,可不曾想郭淡竟然利用私學院讓開封府恢復過來。
而且還變本加厲,拋出那種對於儒家思想不利的言論,當時他們聯合一起上奏彈劾郭淡,但卻被陛下給壓了下去,如果陛下支持士學院,那將會動搖儒家的基礎,動搖整個士林,如今他們對郭淡是除之而後快,爲此也不惜放下與彼此的成見,聯合一起對付郭淡。”
雖說萬曆的去冠圖治,令他們彈劾郭淡失敗,但是郭淡的言論,是真的令他們感到害怕,他們是不可能就此罷休的。
因爲如果把郭淡的言論放大,那就是一種顛覆性的思想。
如今是以德居之,以長居之,故而他們中很多人才能夠居廟堂之上,但如果以能者居之,那年輕人都有可能當首輔,很多已經在上面的人,可能就會退下來。
士林中不少得士大夫,威望也將會受到嚴重的打擊。
至於他們與內閣之間的鬥爭,退一萬步說,他們任何一方,哪怕是死光了,立刻就會有一批人補上,就好比樹葉落下,枝上又發新芽,不會傷及到根本,可一旦郭淡的言論成爲主流,那麼他們的根都會被挖了。
這兩害相權取其輕啊!
徐姑姑凝眉道:“故此他們此番支持柳宗成的關稅改制完全是爲了對付郭淡?”
方逢時沉吟少許,不答反問道:“居士可知稅制改革的內容?”
徐姑姑點點頭,道:“但是晚輩以爲雖然此法或許能夠利國利民,但對於目前我大明的情況而言,也只不過是杯水車薪,不過若以此作爲藥引,那就可能就大有作爲。”
“居士果真是才智過人啊!”方逢時撫須一笑,點頭道:“老朽也以爲王家屏、王錫爵是這麼想的,若想要變革,首先一點,就是強化內閣權力,否則的話,是難以有所作爲的,申時行之前的失敗就已經證明這一點。”
當初申時行也想改革,但是他認爲張居正那套是行不通的,故此改用溫和的方式,結果人家根本就不領情,他強化失敗,是連開始得機會都沒有,以至於後來,他都開始求穩,穩住就行。
這就是內閣制度一個很大很大的問題,手中沒有權力,他們就是一羣小秘書,幫皇帝出謀劃策,但手中沒有權力,有人說內閣可以駁回皇帝的提議,以此來證明內閣權力很大,其實不然,內閣是可以駁回皇帝的提議,但皇帝有二十四監和錦衣衛,其中涉及到軍權、財政、行政和司法,完全可以越過內閣行事。
歷史上滿朝文武都反對萬曆徵收礦稅,結果就是跟沒反對一樣。
而且越搞越亂。
但是內閣永遠越不過皇帝,沒有皇帝的點頭,那他們是什麼事都幹不成,明朝的制度就是要讓皇帝高度集權。
內閣若想有所作爲,首先一點,就是強化自身權力。
“但是。”
方逢時又道:“但是這對郭淡可能會非常不利。”
徐姑姑搖搖頭道:“晚輩並不這麼認爲,內閣之所以能夠團結朝堂,是因爲有郭淡的存在,倘若郭淡沒了,對於內閣也是非常不利的,一個比較強大的郭淡,對於內閣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方逢時稍稍一愣,沉吟半響,道:“所以你認爲,內閣會暗中會幫助郭淡?”
徐姑姑笑道:“以郭淡的能力,是不需要他們的幫助,只要他們秉公處理就行,倒是他們...可能非常需要郭淡的幫助。”
......
第二日上午,徐姑姑不太準時地來到一諾牙行。
“居士,你可算是來了,陛下方纔派人來通知我,讓我參加明日的朝會,這可如何辦是好。”
郭淡見得徐姑姑來了,立刻起身言道。
既然他都已經回來了,那萬曆也不打算再拖下去,下旨將於明日召開朝會,專議關稅一事。
徐姑姑錯愕道:“你難道沒有對策嗎?”
郭淡嘆道:“這兩天我也在研究柳宗成的稅制,不可否認得是,他說得確實也有道理,我只能儘量去反駁,但無法確保我一定能夠成功。這最好的辦法,還是分化他們,如此陛下便可爲我做主。”
徐姑姑點點頭,道:“最近我也在四處打探消息,其實想要分化他們,也並非是什麼難事。”
郭淡哦了一聲,“居士快說。”
徐姑姑道:“據我所知,他們之所以團結一致,其目的就是要對付你,但如果你垮了,他們自然就不會團結在一起,所以只要你能夠承受非常大的損失,那麼他們不攻自破。”
郭淡一翻白眼道:“這我可承受不起,我還得交稅,如果稅交不上我就死了,而且我們牙行是股份制,這股份一跌,我也就半截身入土,這法子不行,坐以待斃可也不是我的作風。”
徐姑姑道:“那麼就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
“此話怎講?”郭淡困惑道。
徐姑姑道:“雖然此法是柳宗成提出來的,但是在朝中真正支持他的,是以內閣爲首的改革派,但是朝中保守派的勢力也是非常強大的,只是因爲你,他們才聯合在一起的。
可見目前來說,在大臣們的心中,你的威脅已經超過內閣,而原因可能是因爲你在開封府的那幾番言論。那麼換而言之,如果你能夠讓內閣的威脅再超過你,那他們自然又會鬥起來。”
“這我倒是聽明白了。”郭淡點點頭,又問道:“可是我又如何讓內閣的威脅超過我?”
徐姑姑道:“只有當內閣的權力增強,其他大臣們纔會感到懼怕,那麼首先第一步,必須幫助內閣加強權力。”
“哇---!”
郭淡震驚道:“這是我能夠幫忙的嗎?”
徐姑姑點點頭道:“在這個風口浪尖上你是可以幫到得。”
郭淡忙問道:“此話怎講?”
徐姑姑道:“我之前就與你說過,以王家屏、王錫爵得爲人,他們不太可能會專門針對你這個商人,我料想他們可能是想借你,來團結朝堂,推行改革。但很大一部分人可是專門爲了對付你。
而你也說過你的擔憂,此法雖好,但官字兩個口,他們一定會以此爲由來針對你,來限制你。也就是說,你所擔憂的,恰恰是他們之間潛在的矛盾。”
“我明白了。”
郭淡若有所思點點頭,道:“內閣方面主要是想推行改革,解決當下的弊端,那麼如果此法失敗,顯然不符合他們的初衷,但如果故意針對我,顯然就會失敗。只要我支持內閣,那他們自然就會分崩離析。”
徐姑姑笑道:“你憑什麼支持內閣?”
郭淡一愣,道:“對呀!我憑什麼支持內閣?”
徐姑姑搖搖頭,道:“你還是沒有理解我的意思,他們的團結是因爲你,而團結對於內閣是非常有利的,他們越團結,內閣的權力纔會得到強化。
如何讓他們更團結,只有你越強勢,令他們害怕,他們自然就會越團結,當內閣的權力到達一定地步時,內閣對於保守派得威脅自然就會超過你,那時候,他們就會分崩離析。”
郭淡皺眉道:“我怎麼聽着有些慎得慌,他們越團結,那我不是死得越快嗎?”
徐姑姑笑道:“你又沒有犯罪,而且有陛下保護你,他們要不了你的命。如今爭奪的金錢,你明日在朝中別跟他們講道理,就說出你心中的擔憂,就指責他們無能,不可能幹好這事。
甚至於讓他們向陛下保證將會秉公執法,而不是故意針對衛輝府,針對你。
如此一來,他們必然會更加團結,但僅限於這一刻,問題將會接踵而來,若是他們執行得當,你的損失不會很大,而內閣得利,保守派將成爲最大的輸家,他們不可能再繼續合作下去。
但如果他們專門針對你,那麼對於內閣而言,就變得毫無意義,他們只是別人手中的刀,內閣是不可能會答應的,他們矛盾還是會爆發的,關稅改革也會以失敗收場,那麼到時你反戈一擊,他們就都成爲最大的輸家,而你將成爲最大的贏家。”
哇...你也真是煞費苦心,轉了一個這麼大的彎,但是你忽略了一點,我只有一個盟友,就是我敬愛的肥宅,對我而言,肥宅利益要高於國家利益。郭淡思索半響,突然笑道:“居士這一計可真是妙啊!就這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