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事,也並非是郭淡很早之前就計劃好的,他也是最近才謀劃得,而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爲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以前他是隻求壯大資本,推進生產力發展,如今他已經是手握天下資本,他當然要考慮更進一步,要考慮未來。
若想再更進一步,就必須要將思想扭轉過來。
當下的儒家思想太過於保守,有很多事都不能做,陰謀詭計只能成功一時,但是下一秒是什麼情況,可就說不定了。
沒有思想的支持,任何成那都不過是海市蜃樓,頃刻間就有可能轟然崩塌。
因爲沒有思想的東西,那就是比較私人的,有了思想,那就是天下人的。
這私人的財產,是興是亡,誰又會關心。
唯有天下人的,天下人才會去關心。
必須要有思想支持。
當然,這話說回來,即便郭淡不走這一步,他也許也能夠一帆風順,但也有很大的可能,一夜之間就回到解放前。
這個風險太可怕了!
他必須要消除這個潛在威脅。
只不過他以前都是比較被動的,有機會才上,沒有機會就縮回去,但他的實力已經是今非昔比,他有足夠的能力先發制人。
都已經壯成那樣,再裝弱者,只會讓人笑話的。
申府。
“那你對此有何看法?”
申時行面色凝重地看着王錫爵。
王錫爵沉吟少許,嘆道:“我認爲情況對我們非常不利,原因也很簡單,因爲我們沒有能力令百姓變得更加富裕,而同時我們現在也難以制止郭淡將這話說出來,唉...儒家思想在這一點確實比較乏力。”
一旁的許國卻道:“可是郭淡到底是如何說服陛下的?這思想上的動盪,必然會影響到陛下的統治地位。”
王錫爵道:“關於這一點,我直言問過他,他並沒有明說,但是我想他們肯定已經想到辦法來解決陛下的問題。”
許國吸得一口涼氣,道:“如果他們解決了......!”
說到這裡,他不禁感到一陣恐懼。
王錫爵苦笑道:“郭淡的意思非常明確,針對也就是這一點,他是要打破舊的思想體系,就如同當年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許國問道:“那可如何是好?”
王錫爵搖頭道:“我想我們已經無力阻止,因爲陛下是站在他那邊的。”
儒家之所以地位穩固,憑藉的就是與帝王的緊密關係,雙方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就是爲什麼皇帝時常對輿論讓步,原因就是皇帝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挑戰儒家思想。
破壞儒家思想,等於就是破壞自己的根基。
現在的問題是,帝王覺得這對自己不公平。
合作是需要雙方的妥協,一方不肯妥協,這就難以合作下去了。
萬曆覺得這很沒意思,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全都是你們說了算,我說什麼都是錯的,我只能當你們心目中的皇帝,到底誰纔是皇帝。
當然,對方也不會坐以待斃,關於此事的性質比國本之爭還要惡劣,如果這事成了,那麼國本之爭連爭的理由都沒了。
以鄒永德爲首的保守派再度出山,接管了朝中的話語權,這當然是申時行主動讓給他們的,理由就是這不是政務,你們先上,等到鬧到朝中來,我們再上。
言官對於申時行的要求,也很簡單,就是讓他表個態,因爲朝中大臣都凝聚在內閣周邊,內閣不表態,上下難以團結一心。
他們今日魏星海的府邸,商議對策。
如魏星海他們這些翰林院大學士,並非是屬於保守派的,但是他們這回跳得非常厲害,原因很簡單,我就會這四書五經,我們幾十年得心血都在這上面,你現在好了,一句話就要搞什麼天文地理,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還有資格坐在翰林院嗎?
他們這回反對的非常激烈。
“老爺,小人已經打聽清楚了,這《探索報》與一般的報刊還真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的。”
魏星海急忙問道。
那管家道:“根據我們的從五條槍打聽來的消息,他們如今正在加緊製作一份畫冊,與以往不同的是,上面印得全都是一些太陽、月亮和星辰。”
一旁的鄒永德道:“錯不了了,這就是《探索報》。”
魏星海先是讓管家退下,然後向鄒永德他們問道:“你們這麼看?”
鄒永德就道:“我認爲這只是陛下對我們的一次試探,否則的話,陛下也不用着拿什麼興趣說事,可見陛下心中也是有疑慮,但如這種事,決不能拿來試探,這是在玩火自焚,我們必須要讓陛下知道,身爲帝王,凡事都得以大局爲重,若任性妄爲,只會帶來非常嚴重的後果,這回要給陛下一個警告。”
魏星海點點頭道:“是呀!幸虧陛下只是說興趣,倘若陛下真的下旨否認儒家思想的正統地位,後果不堪設想啊!”
其餘人也都紛紛點頭,表示支持。
這絕對是高壓線,誰都不能觸碰的。
......
如徐姑姑所言,這個冬天註定不太冷。
在入冬之際,第一期《探索報》是閃亮登場。
真的是非常閃亮。
全都採取卷軸的設計,且採用金色的絲線,代表的是皇家。
捆綁卷軸的金色彩帶上面就寫着“皇家出版”的字樣。
其實這都不能算是報刊,應該算是雜誌,只不過這不是關鍵,郭淡也就懶得去糾結這個名稱。
徐徐展開,引入眼簾的是大明版圖,其中着重介紹了呂宋島、爪哇島、澎湖列島,這可都是萬曆的功績,而之後就是世界地圖,同時借這世界地圖,提出了“地球說”,並且涉及到地球引力。
因爲你要說是個球,必然就要解釋住在球下面的人不會掉下去。
其中也借用弗朗機人航海環行地球的故事。
但這通篇下來,都是以皇帝的口吻,向自己的子民訴說這一切,當然,這其中也有涉及到郭淡,只不過是說郭淡是受皇帝之命,前去探索的,前去打聽這些消息的。
皇帝命郭淡去探索,這個結果是郭淡探索來的結果。
如果這個結果是錯誤的,當然是郭淡背鍋。
萬曆要求探索,這不能說是錯,但是你郭淡卻探索這麼一個結果,其心可誅也。
但如果這個結果是對的,功績全記在肥宅頭上。
好像郭淡就只是一個背鍋俠,肥宅就佔便宜,但其實不然,郭淡背鍋的話,肥宅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保住郭淡,但肥宅要是背鍋的話,郭淡可是保不了肥宅,而陣亡的肯定也是郭淡,不是肥宅。
他們帝商組合一向都是這麼合作的。
是非常公平的。
......
申府。
“這該來的還是來了。”
申時行嘆了口氣,又瞧向剛剛從湖廣回來的曹恪,道:“恪兒,你怎麼看?”
曹恪看得正入迷,下意識道:“非常精彩,這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
說罷,他突然醒悟過來,擡頭看向申時行,尷尬道:“回岳父大人的話,小婿也...也不清楚,這種事...不太好說。”
申時行問道:“爲何不好說?”
曹恪遲疑不語。
申時行道:“因爲這無關對錯善惡,故而你覺得不好判斷。對嗎?”
曹恪點了點頭。
申時行又問道:“那你認爲這地球說值不值得相信?”
曹恪道:“其實關於地球說,一直都有,小婿認爲這是值得去研究的,太陽是圓的,月亮也是圓的,我們腳下這塊自然也有可能是圓的。”
申時行點點頭,笑道:“那你就支持地球說吧。”
曹恪一怔,旋即點頭道:“小婿明白了。”
既然無關善惡對錯,那就是屁股決定腦袋,以自己的利益出發,申時行這老狐狸,自然就選擇兩邊下注,他若贏了,曹恪縱使受到非議,還是能夠將他提拔上來的。
他若輸了,曹恪贏了,他大不了也就是退休,他本來也打算扶曹恪上位的。
突然,下人進來通報,王錫爵和許國來了。
“首輔大人,大事不好了,今日這坊間出現許多言論,大多數人都在以這地球說質疑天子的統治地位。”許國微微喘氣道。
申時行面色駭然,道:“他們這是瘋了嗎?事情可遠遠還沒有到這一步,到時怎麼去收場,不行,我們得趕緊制止他們,否則的話,必將天下大亂。”
王錫爵搖頭道:“這可能已經無法制止了,他們就是要以天下來脅迫陛下收回這地球說。”
申時行不禁又看向曹恪,方纔我們的談話,權當放了個屁。
曹恪是心領神會。
這上來就放大招,誰受得了啊!
《探索報》剛剛出爐,關於天子合法性的言論,立刻就是甚囂塵上,其中還翻了以前的舊賬,就是傳言李太后要廢掉萬曆,立朱翊鏐爲皇帝。
潛在得意思,就是撤換帝王。
而這就發生在這京城之地,這是非常可怕的。
就這些輿論,皇帝若要大興文字獄那都是非常合理。
要是沒有強大的勢力在背後推動,誰敢這麼說。
是嫌命太長嗎?
如今所有的統治階級,皆屬儒家,包括你這個皇帝,你要削弱儒家地位,你皇帝就是要跟天下人作對。
他們就是要給萬曆一個警告,你若碰這條線,那只是你自取滅亡。
你要敢提地球說,我們就不認你這個天子。
天人感應,天人合一,統統都將不成立,你又憑什麼自稱天子。
當日便驚動了李太后。
“皇帝,你這是要自掘墳墓嗎?”
李太后直接就衝到乾清宮,震驚地看着萬曆,又道:“還是郭淡慫恿你這麼做的?”
從來沒有哪個帝王會幹這種蠢事,帝王是儒家思想最大受益者,你竟然質疑儒家思想。
她一度懷疑,萬曆着了郭淡的道,是那小子心懷不軌。
萬曆忙道:“母后且息怒。”
李太后道:“老身沒有動怒,老身只是非常不理解,皇帝你爲何要這麼做。”
萬曆道:“兒臣並未自掘墳墓,是他們不讓兒臣跳出他們爲兒臣挖得墳墓。”
李太后愣了下,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萬曆道:“倘若僅憑他們幾句話,就能顛覆朕的統治地位,那到底這天下誰的天下?”
李太后微微一怔,她突然明白兒子爲什麼要這麼做,又苦口婆心道:“這天下當然是皇帝你的天下,但天下亦是天下人的天下,皇帝也必須對此做出妥協,倘若天下人都不認你這個皇帝,那天下就不再是你的天下。”
萬曆道:“母后說得對,可偏偏就有那麼一羣人,自以爲可以代表天下人,如果朕不能代表天下人,那朕也決不允許任何人代表天下人。”
李太后直視萬曆好一會兒,突然道:“皇帝,你已經長大了,沒有人能夠再幫你去承擔責任。”
萬曆道:“母后請放心,兒臣願意承擔一切責任,倘若兒臣這回輸了,兒臣將會讓位給朱翊鏐。”
李太后震驚地看着萬曆,她真的沒有想到,萬曆已經下了如此決心。
相比起皇宮,一諾牙行就顯得和諧多了。
郭淡抱着楊不悔,左邊坐着寇承香,右邊坐着郭承嗣,都是斜着身子,緊緊靠在郭淡懷裡,歪着腦袋盯着郭淡手中的探索報,聽得是極其入迷,還異口同聲地念道:“地球自轉是一天,地球公轉是一年。”
“你別亂教了。”
寇涴紗突然闖進去,一把將郭淡手中的探索報給拿走了。
“你幹什麼,別嚇着孩子。”
郭淡又拍了拍寇承香道:“香兒,帶着弟弟妹妹出去玩,待會爹爹再跟你們說。”
“哦。”
三個小傢伙可是怕極了寇涴紗,在寇家,寇涴紗那就是絕對的權威,寇承香牽着弟弟妹妹趕緊溜了出去,以免殃及池魚。
“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說些什麼?”寇涴紗極其焦慮道。
郭淡拉着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笑道:“我當然知道,因爲是我在給他們時間說,他們要不說出來,那陛下的目的也達不到,他們還以爲自己能夠隻手遮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說到撒尿,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徐繼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