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勸官和拒官,郭淡那可真是專業級別的,而且還跟薛文清拒官不一樣,如薛文清這樣的官員其實也不少,但他們都是當過官,只是在朝中心灰意冷,故而選擇下野,郭淡從未當過官,且打死不當官。
這是極其特殊的。
也不怪申時行他們第一反應就是郭淡。
陳有年、李三才則是默默看着小子。
又讓這小子狠狠裝了一逼。
但郭淡不是真的要裝逼,他還需要裝嗎,他就是一個逼,閃亮亮得逼。
該死的,哥說了那麼多,你們就盯着這句話,有意思嗎?郭淡只能老生常談道:“我不是不想當官,而是我爹爹不讓,我這人有比較孝順。”
其實申時行、王錫爵也不過條件反射性的,可不是真的要就這個問題跟郭淡糾纏,他們也沒有這個閒功夫。
王錫爵搖搖頭道:“此言差矣,既然是聰明人又如何會願意去研究種地?”
“徐光啓。”
“徐光啓只是個例。”
“但我也不是要求全天下人都去研究種地。”
郭淡笑道:“在商業中,我經常說不要將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面,但我私以爲,人才亦是如此。一個興盛的國家,必定要百花齊放,有句話說得好,這存在即合理,士農工商延續千年之久,證明它們有存在的價值。但是朝中卻只有士,只有一種人才,大家都是讀一本書出來的,這顯然是一種不合理的結構,也無法應對當今得局面。”
李三才道:“朝中可不乏這些人才,趙士禎不也朝廷官員麼。”
郭淡反問道:“冒昧問一句,李大人認爲自己對於國家的貢獻大於趙士禎麼?”
這小子今兒是成心來吵架的吧?李三才有些生氣了。
這問題讓人怎麼回答嗎。
申時行、王錫爵、許國倒已經漸漸習慣郭淡這種諷刺的語氣。
郭淡笑道:“我這麼問,當然不是要否認李大人對於國家的貢獻,李大人與趙士禎只是各司其職,但我想指明的是,你們的地位和待遇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但要說對於國家的貢獻,趙士禎可不低於李大人,他研發得火器,爲我大明開疆擴土,且又節省了財政對於戰爭的支出,同時還保護了我軍將士的性命。
火器的發展和普及,解決來之前軍政、財政上所遇到的頑疾,否則的話,你們永遠解決不了那些問題。”
空氣變得異常安靜。
事到如今,誰也不能否認這個問題。
這一次軍制改革成功的基礎,就是火器,火器憑藉着上手快,一個月就能夠熟練使用,這給兵役制度提供了先天條件,兵役制度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節省國家開支。
然而,大明的財政問題,十成都是來自軍隊開支。
而在之前,多少聰明人爲此努力,但效果甚微,如今一個火器技術,從根本上就給解決了。
等了一會兒,見他們沒有說話,郭淡才繼續道:“但是趙士禎得地位,是遠遠不如朝中一個天天喝茶看書的白鬍子大學士。”
說到這裡,他又呵呵一笑:“當然,我要是大學士,我鐵定是反對,這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故此方纔那位大學士反駁我,我也不跟他爭,將心比心,我也會跟他一樣,我是商人,我當然也希望商人地位高,這無可厚非。
可是各位表現的又好像挺爲國爲君爲民的,其實這事令我一直都感到無比的困惑,之前我在開封府的時候,也真的花精力研究過,儒家思想講得也是家國君主百姓,可儒家思想在人身上反應出來的,卻又成了爲儒家思想,大家捍衛儒家思想,歸根結底,其實又是爲己。”
王家屏皺眉道:“你這話有巧辨之嫌,正如你自己方纔所言,存在即合理,王朝起起落落,唯儒家思想長盛不衰,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大人似乎也誤解了我的話。”
郭淡笑道:“我沒有否定儒家思想,我強調的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思想還是圍繞着家國君主百姓,而不是圍繞着儒家思想本身。如果是這樣的,就不用講什麼‘禮義廉恥仁智信’,就只需要講‘儒儒儒儒儒儒儒’。
可儒家講得可不是這個。
由此推論,趙士禎研發出來的最新式火器,已經證明是利國利民利君,那麼按理來說,這應該儒家思想推崇得,可怪異的是,人們又用儒家思想來抵制這種行爲。
我乃童生,學識有限,各位都是滿腹經綸得大學士,可否跟我解釋一下。”
在坐的大學士不禁是面面相覷。
他們捫心自問,其實歸根結底,還是爲己。
儒家思想只不過是爲人性背鍋而已。
當年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跟當代大學士捍衛儒學傳統,其實是兩回事,決不能一概而論的,因爲當時的情況是政治、經濟、軍事都迫切的需要加強中央集權,漢武帝自己也要集全國之力,去抗擊外敵。
道家得無爲而治,已經不適合當時一觸即發的緊張局勢,先活下來唄。
如果當時從無爲而治演變成民主制度,那就真是太有趣了,匈奴絕對能夠在大漢的版圖上面來回馳騁,就如同坐公交車一樣,上上下下,保證讓你爽到高chao。
治國一定要實事求是,決不能異想天開,同樣是癌症,這年輕人和老人的情況也肯定不一樣。
是。
董仲舒當然也有自己的私心或者說追求,但他是根據國家的需求提出的這個建議,本質上還是家國君主百姓。
而當代大學士捍衛儒家思想,那就是捍衛儒家思想,本質上是捍衛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家國君主百姓,因爲隨着商業發展,思想開始比較活躍,儒家思想有些被動搖。
可同理而言,這種被動搖,恰恰也是當下政治、經濟、軍事上的需求,而這種需求,恰恰就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利益所在。
大明現在需要一個董仲舒啊!
在坐的大學士雖個個滿腹經綸,但都無力反駁。
許國撫須一嘆道:“其實當年朱熹聖人也曾主張農學、醫學、百工之類的知識也都確有道理在,繼而又提出但凡能經邦治國的知識都是成聖成賢之正道,只可惜到我朝並未得以延續。”
郭淡咦了一聲:“這理論好像在哪裡聽過?”
王錫爵詫異地看了郭淡一眼,道:“顧憲成在你們一諾學院就有提出過這番理論。”
郭淡恍然大悟,道:“對對對,顧憲成在一諾學報曾發表過這番主張。”
顧憲成還是那種傳統的大思想家,因爲一諾學院是崇尚各種學問,他就還是習慣於從聖人的主張中,找出依據來,這樣更令人信服。
在明初是比較反科學的,但是晚明時期,其實大家都已經意識到科學的重要性,這時期就涌現出一些科學著作,但只是相對於明初,沒有從根本上去重視科學,如果真的重視科學,就應該普及這方面的教育,但是並沒有。
王錫爵突然呵呵笑道:“你說得很對,是該如此,而這就是你如今坐在這裡的原因,朝廷是該要聽聽個階層得想法,在工商業中,你郭淡爲首,自然也要聽聽你的建議。”
郭淡這才恍然大悟,心中頓時是萬馬奔騰,感情你們叫我過來,是來請教的,TMLGB,請教都能請得如此清新脫俗,真TM文化人,老子也是服了。
不過真不是王錫爵死要面子,而目前雙方在敵對,決不能對郭淡認慫,他又問道:“你說勸農桑要重視農業技術,可又該如何重視?”
郭淡沉吟少許,道:“波三條例。”
王錫爵愣了下,道:“波三條例?”
“是的!”郭淡點點頭,道:“真不是我喜歡水,不,真不是我老調重彈,而是就這麼一個道理,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若想重視技術發展,就必須有利可圖,波三本是一個挑糞得,他就憑藉一個發明,立刻飛黃騰達,腰纏萬貫,如今在衛輝府不管誰生產他的沖水機關,都得向他支付一筆錢。唯有如此,這聰明人才會去研發技術。”
李三才質疑道:“你說得倒是簡單,但是這能不能做到,都猶未可知,在衛輝府能行,那是因爲衛輝府比較小,若要全國普及,這需要國家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去監管,去調解,我看是難以做到。”
郭淡笑道:“首先,能不能做到,只是一次,做不做纔是關鍵,換而言之,就是朝廷的態度。其次,是能做到的,而且不需要朝廷耗費太多人力物力。”
李三才忙問道:“你倒是說說看,如何做到?”
郭淡道:“朝廷可以利用我們一諾牙行來做,但凡要申請波三條例的,直接先向一諾牙行提交申請,我們牙行的工作就是鑑別,我們牙行經過鑑別之後,然後再成交給法院和朝廷,朝廷就只需要存檔,其它的都不用管。
如果有人不遵守偷竊他人技術謀利,朝廷亦可聯合一諾牙行、風馳集團,等等,封殺這種人。”
李三才納悶道:“你有這麼好,免費幫朝廷做事。”
郭淡呵呵道:“牙行當然是要收錢的,但是這個收錢,不是收申請專利人得錢,而是在於別人來牙行購買使用權時,牙行就收一點點錢,朝廷也可以收一點點專利稅,咱們兩家收個三成,申請人收七成,他也絕對願意,因爲沒有我們牙行和朝廷的保護,他也拿不到這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