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車嗎?”一輛出租車停在她面前。
她打開車門,坐上了出租車。
“去哪兒啊?”
她卻回答不出。
雲薇第一次領略了坐車追車的真實情形。途中她一直盯着前面的車牌號看,看到眼花。
打開窗子是濃濃的汽車尾氣味道。悶熱的天氣,讓她想起越來越多的往事。
城市裡的道路出口太多,只是過了個立交橋,前面的車就不知道去哪裡了。
司機很熱情,“彆着急彆着急,我肯定幫你找到。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要不然你打個電話問問?”
雲薇這纔想起來,她根本沒有帶包出來,甚至沒有和江顏打聲招呼就追出了這麼遠。她竟然爲了一件球衣就神經到這個程度,這下可好,付不起車費不說,連求助都沒有電話。
想來想去只能,“師傅,我們回去吧!就是我剛剛上車的地方。”希望江顏還在那裡。
回去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二環主路已經變成了巨大的停車場,他們被夾在其中,進不得,退不出去。
就像是雲薇此刻的心情,沒來由地左右搖擺,煩躁不堪,總覺得有些事在腦子裡呼之欲出,想起來就提心吊膽,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
“師傅,您帶手機了嗎?”
出租車司機喝了口茶水,“沒有啊,今天公司檢查,不讓帶手機,所以晚上我得早點回家。”
“對不起啊,耽擱您時間了。”可能也只有她會在這個時段沒來由地往二環主路上跑,爲的不過是一件看着相似的球衣。
“我倒沒事,別誤了你的事就行。”
這時候她纔想到這件事的後果。她這樣將江顏扔在飯店不管,一會兒見了江顏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絕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敷衍了事的。有誰會在約會的時候,招呼都不打就不見人影。
她怎麼這樣奇怪,明明正主在身邊,卻爲了一件舊回憶裡不起眼的球衣緊追不捨,她一定是腦子壞掉了。
“我就說前面肯定有事故。”
事故車很快被挪開,車河終於緩緩地推流向前。饒是這樣,趕到飯店已經是兩小時之後,飯店門前停着的車輛重新換了一大批,雲薇焦急地在裡面尋找江顏的車。
出租車停下來。
她十分抱歉地說:“對不起師傅,我沒帶錢包出來,能不能等我一會兒,我找到……”
話還沒說完,車門已經被拉開了。
雲薇仰頭望去,江顏的臉緊繃着,狹長的眼睛眯起來。他幾乎不多說一句話。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之後,仍無以爲繼。
菜冷了,換來新的。
其實這家的菜真的很好吃,只是她嚼之無味。她想解釋,可是江顏太過聰明,說謊話一定會被揭穿,說實話,她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這樣一直沉悶下去。
江顏還是做到了一個男朋友所有的責任,沒有讓她自己回家,而是將她送到樓門口。
眼見江顏就要離開,雲薇覺得錯過今晚,今天這事大概就更加難說清楚了,“江顏,其實今晚我不是有意的。更不是半途要走,而是……”
江顏停下來,擡起眼睛,“去哪了?那麼長時間?”
江顏好不容易肯聽她解釋,她急忙開口,“我上了車,走了一會兒才發現沒帶錢包,不能結賬換車,所以只能繞一圈纔回來……結果路上車那麼多……”話說出來她就後悔了,她這避重就輕的說法任誰也不會滿意。
半天聽不到江顏說話,雲薇小心翼翼地擡起頭。
微風吹亂了他的頭髮,他璀璨的眼眸盯着她的眼睛,笑容有些倉皇,“只是想起落下了錢包?還有沒有別的?”
還有沒有別的。雲薇一直在想江顏到底是什麼意思?除了錢包,她還落下了什麼在飯店?
腦子裡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雲薇爲了自己闖下的禍,一夜無眠。半夜裡她不停地按亮手機然後看着屏幕自動滅掉,沒有任何電話和信息打過來。她多希望下一刻江顏就會發過一條信息來,原諒她今天的行爲。
夜晚實在太靜寂了。
難道她就沒有別的辦法解釋了嗎?或者她想到了她到底還落下了什麼,至少能用這個做藉口,給江顏發信息。
可是。實在想不出來。她真的沒有丟東西。
“喂,雲薇,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將咖啡杯忘在同事的桌子上。如果她天天都做無精打采、哈欠連天的員工,恐怕很快就要被老闆炒魷魚。
無心做任何工作,終於熬到了午休時間。
午飯是小秋請的,她們隨便吃了些,到公司附近的公園去散步。
“你說什麼?你昨晚把江顏一個人丟在飯店?”
雲薇點點頭,“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一個人,沒有多想就跟了過去。”
小秋立即來了興致,“什麼人?莫不是舊情人?”
雲薇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
不過“舊情人”這個詞,在她腦海裡微微一閃,還有那件球衣,腦海裡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一個人來。
她一定是想得太多了。那件球衣本來就是她眼花,她竟然還能聯想到別的。
小秋說:“不是舊情人就好,不然江顏一定傷心死了。”
“怎麼說?”
小秋戳戳雲薇的額頭,“你笨啊,大晚上特意跑來和你約會,結果你爲了別的男人不聲不響地跑掉了,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個刺激啊?我跟你說,優秀的男人自尊心都很強的。話說回來,那個人到底是誰啊?難道你也是個瘋狂的追星族?遇到自己偶像之後,渾然忘我?”
雲薇不禁哭笑不得,“我早就過了那麼狂熱的年齡。”
“那,到底是誰?”
說到這個,雲薇有點不好意思,“其實也不是誰,我只是覺得那人穿的球衣很眼熟,所以就不知不覺地追過去看。”
小秋瞪大了眼睛,“雲薇,你不是在告訴我,江顏在你心裡的位置,連一件球衣都不如吧?你把江大帥哥丟在飯店,去追什麼破球衣?這個世上也就是你才能辦出這種事。”
“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雲薇自我安慰。
“江顏是不是生氣了?”
雲薇想起江顏昨晚的表情,點點頭,“呃,好像是……”
“難怪他要生氣,如果是我,肯定對你失望透頂。如果是丟了包在飯店也就算了,關鍵是丟下了和你約會的人,就算是最馬虎的戀人也不會這樣做。”
雲薇腦海裡一再重複昨晚江顏的眼睛,他的目光幽深沉悶,讓她透不過氣來。
“所以我在想,要怎麼才能解釋清楚。”
“千萬別說真話。”小秋急忙說,“說點謊話騙人也好,你不知道有一種叫——善良的謊言嗎?”
雲薇想了半天問小秋:“那要怎麼說?”
“就說,認錯人了,以爲那是你一個久違的朋友。”
雲薇搖搖頭,“江顏不會相信的。”如果是這樣簡單,她昨天就回這樣說了,江顏那麼聰明,一聽就知道是她胡亂編造的。“你以爲誰都像你這麼笨。”
小秋拍拍胸脯,“相信你這個愛情軍師的話。就算他知道你說的是假話也會騙自己相信。誰叫他是這場愛情裡那個愛得多點的人呢!
雲薇半信半疑,可是她一時卻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只能就範。
“給江顏打電話,約他出來,當面說。”
其實她應該打江顏的手機,可是又怕他去開會,所以試着打了他辦公室的座機。
“喂,您好。”電話那邊傳來溫柔禮貌的女聲。
“呃,”猝不及防地雲薇愣了一下,“麻煩你,我找江顏。”
“江顏……”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似乎捂住了話筒。可雲薇還是隱約聽到了聲音,“江Sir是不是去美國出差?”
“是哦,我今天才幫他訂了機票。”
“那他……”
雲薇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抱歉,江Sir現在應該在機場。”
“哦,那謝謝你了。”
雲薇放下電話,小秋立即湊了過來,“怎麼了?沒在座位上?”
雲薇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唔,他去美國出差了!”
“他去美國出差……沒有給你打電話?”
是啊,連電話都沒有打,看來這件事並不像她想的那樣,只是他們之間一個小小的波瀾。
“那你準備怎麼做?”小秋問。
“還能怎麼做?總不能追去機場吧!”時間忽然變得十分緩慢,雲薇在座位上如坐鍼氈,天氣轉熱,公司裡的中央空調已經正式運行。打開空調她覺得冷,關掉又覺得熱。就像她和江顏現在的關係。
只要想起江顏不告而別,她心裡就悶悶的。焦躁不安。
過一段時間他從美國回來會怎麼樣?是大家把不愉快忘記了,還是把剛剛培養出來的感情忘記了?
“雲薇,你沒事吧?”小秋在觀察她的臉色。
“沒事。”
她佯裝看手裡的文件。
“你的筆拿倒了。”
她習慣用手摩挲筆端,筆拿倒了她竟然也沒有發覺,手指上已經全是黑色的筆油。
小秋遞過紙巾看雲薇擦手。
“雲薇,你確定你沒事?”
是啊,她多久沒這樣恍惚了?她腦海裡總是隻保留着從前對江顏的認知,總是不去接受現在的他。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和江顏現在在一起,還有什麼意義?那還不如就讓她留在記憶裡。
往前邁一步總是辛苦的,可是不邁過去就不會知道能看到什麼。
這句話是她現在感情的寫照,她不能依賴於記憶,卻還要在記憶中尋找溫暖,總覺得和江顏在一起了,就是過去和現實相結合,從沒想過,會在她心裡起了衝突。
實在是太不一樣了。同是一個人,爲什麼會給她這種截然相反的感覺。
雲薇寧願自己不那麼誠實,接受現在的江顏會怎麼樣?
她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感覺,聽到小秋耳朵裡,是個破鏡重圓的故事。
小秋說:“這也很正常啊,你新釀的酒和放了5年的酒,喝起來味道能一樣嗎?關鍵是,你更喜歡哪一個。”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至少現在她不能將兩者分開,也就無從比較。
“我今天有點事,下午請個假。”雲薇出現在上司的辦公室裡。
“去吧!”上司其實很通情達理。
打車到了地鐵站,坐上直奔機場的地鐵。腦子裡什麼都不想,一味地往前走。
地鐵裡有個同去機場的女孩,直說要給男友一個巨大的驚喜,在他出差之前出現在他面前。
那她這算是什麼?
航站樓下,人人都拖着行李匆忙奔走,雲薇停下來,從包裡拿出手機,找到江顏的名字,按下綠鍵。
還好手機是通的,至少證明飛機還沒有起飛。
“江顏,你現在在哪兒?”
“機場。”
“幾號航站樓?”她隱約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你在過安檢嗎?等我一下。”
他果然連個招呼不打就要走了,她之前忽視了他的存在是她的錯,可是江顏也沒必要這樣地回報她。好像這場感情不過就是個遊戲,他們兩個人的表現就像誰也不在意似的。她一晚沒睡就是想要怎麼補救纔好,可是他竟然就這樣要遠赴大洋彼岸。
就算她做得不對……
雲薇匆匆忙忙地趕到安檢口。江顏已經將行李遞了過去,轉過頭看到雲薇又走過來。
雲薇已經顧不得去看江顏臉上的表情,只聽得他說:“等我回來。”就又要轉身離開。
“等等。”她情急之下,伸出手抓住了江顏的手臂。
江顏重新轉過頭來,揚起秀麗的眉毛,細長的眼睛舒展在看她。他們之間有些太過安靜了,她假裝不經意地用手晃了晃他的胳膊。可是他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沒有一絲笑意。
頓時有些挫敗的感覺。
“江顏。”
這下子,她顧不上不遠處還有等待江顏的同事,急着開口,她要和飛機搶時間,“就算我昨晚解釋的你不滿意,你也不能……連說也不說一聲,就要出國去。”
江顏看着雲薇,這個溫和地縮在一邊的小女人,終於稍稍擡起頭表現出一點點的昂揚之態,她那爲數不多的高調中,夾雜了些少有的情緒,至少她開始對他有了些情緒,不管好的壞的,對他來說總是個好跡象。
江顏不說話,雲薇鼓起勇氣擡頭與他對視,“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全然不知,那些帶着小小惱意的音調裡竟然帶着些許撒嬌的成分。
江顏那些等在旁邊的同事看看時間,一臉深意地笑,“江顏,我們走了啊!”然後表情稍有幾分的鄭重,“抓緊時間,沒有你我們可搞不定那邊。”
聽到這句話,再眼睜睜地看着江顏的同事過了安檢,走向候機大廳,雲薇察覺到了不對頭。該不是,她將事情弄錯了吧!江顏怎麼不像是要走的樣子。
江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從西裝兜裡拿出機票,“我過來改簽到下週一,上午在公司辦理推遲去美國的事,一直沒有閒下來。”
“所以……”所以是她冤枉了他。
雲薇頓時覺得面頰上炙熱如火,她甚至到現在還抱着江顏的胳膊不放,她可真是……
“我還以爲……”
“那我是不是應該覺得高興?”江顏的話還是淡淡的,“至少你心裡還有我的存在。”
“我昨天是認錯了人,以爲是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肯德基裡的八嬌果汁冰冰涼涼的,雲薇目光飄忽,有幾分心虛。不過嚴格來說,她這句話也沒什麼錯。
江顏在發一封純英文的電子郵件。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和她邊說話邊工作,真是個錯誤的選擇。如果是平時,他這點工作早就處理完了,可是今天他有好幾次都停下來看她,回過神的時候,忘記了郵件寫到哪裡。
她的眼睛是清澈的,嘴脣微微彎起,笑容十分溫暖。解釋的時候,語氣認真,大概是覺得他肯定生氣了,連眼神都在軟軟地示弱。再也不是他記憶中那種冷冰冰的目光,帶着激烈的語氣,清澈的眼底帶着一股對他突如其來的恨意。
昨天的事,他緊張遠遠大過於生氣,他知道他們之間必然會有這種過程。
雲薇湊過來看江顏寫的東西。他的英文可能是太過專業,除了開頭的幾句問候語之外,她幾乎什麼也看不懂,虧她在大學還拿到英語四級證書。
大概是看出她一臉的茫然。
“我給美國的客戶發郵件,告知我會晚些時候到,順便說一下工作上的事。”
他忙碌了一會兒,點了發送鍵,然後關掉電腦。
“我昨天本想跟你說,我會出國一趟。說起來都是昨天……”還不是她搞出來的小插曲。
“我給你辦公室打電話,那邊有人告訴我,說你要去美國,所以我以爲……”
“他們不知道,我也是臨時取得上面同意的。”
“那邊的事我不需要那麼長時間就能完成,沒必要走得太早。”實際上A公司的工作沒有一件是可以輕鬆完成的。他用了多一倍的努力,爭取到了這幾天。
“今天你有沒有時間?”江顏頓了頓,“把昨天的時間賠給我。”
“從現在開始,到明天早晨。”
雲薇和江顏剛走出去。坐在一旁角落裡的人也放下手裡的咖啡杯。
電話那邊傳來聲音,“蘇哥,你看到他們了嗎?”
他去找雲薇,她家一直沒有人,聽說她來了這個城市,他立即來到這裡,沒想到還沒有和雲薇見面,就接到這個康小姐的留言。
康怡,這個名字他隱約有些印象。
從江顏嘴裡。
他沒想過會看到這一幕,雲薇和江源在一起。
“雲薇並不知道,那個是江源。”
“蘇哥,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還是叫我蘇秦吧!”他說,雖然他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可是並不喜歡這樣精明又工於算計的類型。
康怡受挫,但是並不代表她會喪失熱情。
“這幾年發生了許多事,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詳細講給你聽。”
蘇秦望着江源和雲薇離開的方向,目光復雜,但還是笑意濃濃,“不用煩勞,我想,這種事還是自己來會比較放心。”
雲薇在江顏車裡。他到底要帶她去哪裡?
小秋發來短信:“怎麼樣了?追上沒有?”
雲薇馬上回復:“追上了。”
小秋立即又回了一條:“什麼時候回來?我在你家附近,準備請你吃頓大餐。”
雲薇想了半天,只得實話實說:“我今晚不能回家了。”
小秋顯然等不到明天來揭曉答案,“你跟誰在一起?”
“江顏。”
“你總算是開竅了。”
一語雙關。
江顏的手機響起來。江顏按下接聽鍵。
康健站在醫院的走廊裡,“都安排好了,找的是這方面最好的專家,專家近期沒有空閒時間,只能今晚抽時間做這臺手術,現在正做手術準備。”
“好,我們一會兒就會到。”
江顏側頭看雲薇,往常那種淡淡的語氣,變得溫和起來,“雲薇,我們要去醫院。”
事實上她對醫院這個詞十分的反感,看到白色的牀單,醫生們嘈雜的聲音,她就會有一陣眩暈的感覺。工作上需要的時候,她只會將醫院竭力想象成一個單純的工作場所。平時感冒發燒,她也是在家吃藥度過。她記得她小時候明明很勇敢,現在卻總是有一種恐懼。
深深地扎入她心底。
“爲什麼要去醫院?”
江顏不說話,而是找了停車位,將車停下來,“你等我一下。”
回來的時候,塞給她一杯飲料。雲薇握在手裡,飲料是熱的。這個季節,熱飲料並不好買,可如果不是這杯飲料,她還不能發現,原來她的手這樣的涼。
“今天早晨我在你家樓下,遇到你媽媽。”
她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慢慢擴散開。
“我媽媽,怎麼了?”最近她也不少和母親通話,雖然只是寥寥幾句,可是她從母親嘴裡得知家裡情況一切都好。
“江顏,告訴我,我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雲薇,阿姨今天早上告訴我,她已經在這邊住院好幾天了,經過檢查,她的膽管里長了個疑似腫瘤樣的東西。”
雲薇只覺得心臟猛地跳了幾下,身體裡所有的力氣彷彿就在這幾下跳躍中用盡了,耳邊嗡的一聲響,直刺入腦海裡。太突然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如果這事由別人來告訴她,她一定不會相信。
“爲什麼一直沒跟我說……”
“怕你會擔心,”江顏深沉的眼眸看着雲薇,“但是我覺得你能夠堅強地承擔這些。”
“你放心,我讓康健找到了治療阿姨這方面疾病的專家,今天晚上就會動手術,切下腫瘤的病理組織,經過化驗決定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會是惡性的嗎?”她的神經開始變得木木的,彷彿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居然問這種話,江顏又怎麼會知道。
“別害怕。”江顏伸過手去將雲薇手裡的飲料打開,拿起來送到她嘴邊,“無論是什麼情況,我們都會想出方法應對。”
聽着江顏的話,她心裡平靜了許多。
喝一口熱熱的飲料,暖氣沿着她的喉嚨流下去,她僵硬的身體彷彿在漸漸地融化。
她需要這樣的話來慰藉,“無論是什麼情況,我們都會有辦法。”
江顏怎麼知道,她想要的就是這些。不是醫院裡的醫生一板一眼地跟她下達通知,更不是她束手無策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彷彿靈魂都已經被抽離。
她害怕,是因爲當時江顏出事之後,她刻骨銘心的經歷。
那些殘忍的,讓她痛不欲生的記憶,悄悄地侵蝕了她這麼多年,以至於讓她留下恐懼的陰影。
她無法忘記,從門縫裡看到搶救室牀上的江顏,他一條胳膊明明還保持着上揚的姿勢,他們卻宣告搶救無效,一條白單就將她和他隔離。
就那樣,硬生生地將他們分隔開來。
她曾想過,我心匪石,至死不渝,她以爲這句話足夠有分量,卻沒想到它這麼快就在命運之下低頭。
老天是在跟她開玩笑。
她不該將話說得那麼悲傷,她應該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如果能改正的話。那麼,“我改了,你回來吧!”
急匆匆地趕到醫院。康健已經在醫院門口等候。
“是先去見主刀醫生,還是去見阿姨?”康健問。
“去見主刀醫生。”
主刀醫生在辦公室裡和助手商量手術的細節,桌子上還放着讓她簽字的手術同意書。
“不要着急。我看了檢查結果,我認爲你母親的情況還是很樂觀的,一會兒就要手術,你要穩定病人的情緒。”
“手術程序是這樣的,我會取下一塊做病理,等到病理結果出來之後,再決定手術的方案。”
雲薇點頭。
年輕的醫生開始解釋她眼前的一份份需要她簽署的同意書。麻醉,手術,醫生將裡面的每條每款都念給她聽。都是很可怕的條款,每一款一旦發生都會危及生命。
“這都是可能出現的問題,但是一般情況下,你不要太擔心。這裡簽名字,這裡填:我已知曉,同意治療。”
雲薇將筆停在空白的地方,腦子一瞬間空白,就那麼兩三秒鐘,她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幸虧有一雙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她就像暫時找到了一個支柱。雲薇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與病人關係那裡,她清楚地寫了:母女。她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寫字,這好像是她僅能做的事,她需要認認真真地將這件事做好。
一切都做完之後,她走在去往母親病房的路上。
忽然想起:“手術費,我還沒交手術費。”
一同走的醫生笑着跟她說:“你男朋友還是老公,已經去交了。”
康健也跟了上來。雲薇急忙道謝。
康健笑,“別謝我,我也是一早被江顏拎起來做事,你要謝就謝江顏吧!”
她是該謝江顏,要不是他碰到母親,又找人安排醫院,她還被傻傻地矇在鼓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知曉這些。
母親,在她印象裡不算太堅強的母親,這些年變化這樣的大,彷彿她的膽子一下子全都還給了母親似的,在她長大成人之後,母親忽然間將她看作一個脆弱的孩子。
雲薇推開病房的門,正好看到母親在向護士道謝。
她無法想象,一個被病痛纏身的母親,在別人面前,還要像一個沒事人一樣,不失一點禮數地說:“謝謝。”母親的堅強讓她想掉淚。
母親的目光看過來,雲薇笑了,走過去埋怨,“媽,你怎麼不跟我說。”
她儘可能讓氣氛變得輕鬆一些,雖然母親自己知道所有的病情,可是她也不想讓母親看出她的難過,她怕她的軟弱會摧毀母親心裡那道堅強的防線。那道線,是要用來對付病痛的。
倒是母親先開口提起,“小薇,你別怪媽媽,媽媽是怕你難過,你是媽媽的女兒,只有你好了,媽媽才能高興。”
雲薇紅着眼圈笑,“是,我也是,只有媽媽好了,我纔會高興。”
母親慈愛的微笑,“小薇,媽媽告訴你,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堅強,這些年,媽媽一直擔心你,害怕你會……女兒,看到你變得和以前一樣堅強,媽媽才能放心。”
是啊,她以前是多麼堅強的孩子,如今她卻變得這樣懦弱。她會的,她會變得堅強起來。
掩埋心底的痛,變回以前的雲薇,這樣愛她的人才能放心,她也才能更加幸福地生活下去。
術前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護士拿着病歷檔案將母親推入手術室。
手術室的門漸漸關上,最後她終於什麼都看不見了。
江顏忙完一切,來到手術室門口。 Wωω✿ ttκá n✿ ¢ o
雲薇看着他,剛剛還堅強的她,眼睛忽然變得溼潤,她慢慢地走到他身邊,伸出手來,從背後抱住他的腰。
江顏輕輕一顫,沒有動,任憑她在他背上流下眼淚。
等病理結果的時間很漫長。
她和江顏跟着醫生來到病理室門口,整個樓層的燈都是黑的,江顏走在她身邊,拉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等待。
“怕黑嗎?”
她搖頭,“不怕。”
她的夜盲症十分嚴重,病理室的門一關,阻斷了燈光,四周立即變得黑暗,她睜着眼睛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她本是很害怕的,可是有了江顏在身邊,她拉着他的手,感覺到從他身上傳過來的溫度,對黑暗的恐懼也慢慢地減小。
“我能靠你肩膀上嗎?”
他沒有過多的話,只給她肯定的回答:“能。”
她靠過去,他的肩膀是溫暖的,安定的,讓她癡迷的,就像是回到了從前,從前她也是這樣靠在江顏肩膀上,度過她最快樂的時光。
江顏,江顏。
他並沒有讓她白白等待,他真的重新來到她身邊。
在這種甜蜜的靜謐中,她又想起以前的事。
有一次,她跟着江顏上他選修的哲學課,考試內容是一篇課下作業,試着讓他們談一下自己的人生觀。
課堂上有人提問:“教授,人生觀太籠統了吧!能不能拿出其中一種來談?比如親情,比如愛情?”
教授是個滿頭銀髮的老頭,直視了那位同學一會兒之後,竟然就同意,“如果你能寫好,那也可以。”
課後江顏問她:“如果讓你談談你的愛情觀,你會怎麼說?”
她當時很認真地想了想,“我的愛情就像坐在一條小船上,四處漂泊。”
他等着她解釋,她卻偏偏不說,笑眯眯地走開,讓他自己去領會。
被他逼急了,她纔給了一點點提示,“我坐在船上。”
江顏彎起細長的眼睛,“那我呢?你的愛情觀裡怎麼沒有我。”
她故意驚愕了一下,“哎呀,我忘記了。”
其實她怎麼能忘記呢,他就是她唯一可以依託的小船啊!無論走到哪裡,她都要有他相伴,沒有了他,她只能溺在水裡,再無生機。
沒想到後來江顏把她說的這句話寫到作業裡交了上去,結果那位教授給了他可憐的五十九分。哲學這門也成了江顏唯一當掉的學科。
江顏拿着成績單,活像是個責備她的嚴師,“雲薇,看吧,你的愛情觀不及格。”
她怎麼會不及格呢?大概她的愛情宣言太過於抽象,讓別人難以理解。
雲薇閉上眼睛,本來只想休息一會兒,卻迷迷糊糊地做起夢來,夢到江顏給她打電話,她聽到電話那邊,有嘈雜的人聲,有人不停地詢問,“你試試看,能不能打開車門?”
雲薇焦急地問江顏:“你在哪兒啊?”
江顏似乎很累,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雲薇,我可能要去個很遠的地方,只是我有個問題,一直沒有問你。”
她還沒有消化掉他話中的意思。金屬的擊打聲音不斷地傳來。電話那邊亂成一團。
江顏的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雲薇。”
“嗯。”
“你那條船上,爲什麼沒有我呢?”
“我只是遺憾……”
你那條船上,爲什麼沒有我呢?
病理結果終於出來。
醫生笑容滿面,“結果是良性的。”
她提起的心放下來。
“良性的,江顏,是良性的。”她高興得無以言表,她的手使勁握着江顏修長的手指,彷彿要跳起來。
檢驗室的燈光下,江顏衝她微笑。
手術做得很成功。由於是微創手術,母親被推出來的時候,已經清醒。
她在母親牀前一夜沒閤眼,看着母親的臉,想起許多小時候的事,小時候母親下班,她總是會學着小大人的樣子,搬來凳子讓母親坐,學着給母親端水,幫忙擇菜,掃地,母親問她小懶豬怎麼變得這樣勤勞。
她認真地說了一句:“媽媽,我要孝順。”
那時候她懵懵懂懂地瞭解了親情,知道父親、母親早出晚歸,辛勤勞苦都是爲了她,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會像父母那樣疼愛她。
她一直想要做一個孝順的女兒,可是江顏出事之後,她卻給母親找了那麼多的麻煩。
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誰也無法將她從悲傷的沼澤中拉出來,那時候母親一定十分的傷心。
她記得似有人勸她說:“愛情是自私的,它想要的是相愛的雙方全身心的付出,可是現實中卻不允許你這樣,因爲你身邊還有其他的責任。只有任性的、孩子氣的人才會不顧一切。”
這些話,到底是誰跟她說的,她一點都不記得了。
還好時光重新來了一次,讓她重新體會到了親情的重要,母親也不用爲了她去傷心,她依舊是母親身邊那個懂事、乖巧、孝順的女兒。
她終於又找回了她心底那份柔軟的親情。
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和恩賜。
護士給母親換了靜脈注射的液體,雲薇將熱毛巾放在母親因爲輸液變得冰涼的胳膊上。
等到母親睡熟了,她悄悄地走出病房。
病區外,江顏和康健坐在椅子上聊天,康健說話的聲音很低,雲薇又離得太遠,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能看到康健伸出十個手指頭,每說一句話就會扳倒一根手指,最後他十根手指只剩下一個。
江顏似乎笑了笑,並不說話。
雲薇慢慢走過去,康健看到她,挑起眉毛,笑,“你來了正好,我在和江顏算,你到底有多少機率會愛上他。”他晃晃手指,“結果實在不容樂觀。”
康健就喜歡這樣開玩笑,幾次交鋒下來,雲薇已經習慣了他的調侃。
如果讓她自己說出會愛上江顏的機率……她會毫不客氣地伸出十個手指。
時光倒轉,還能夠重新擁有一個人,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幸福。
“江顏,時間已經不早了,你明天還要上班,還是回去……”
康健眨眨眼睛,似笑非笑,“呦,我可不可以理解成,這是來自某人的關心。”
江顏輕輕地看了康健一眼,康健立即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江顏的目光沉靜,“做完手術第一天晚上很重要,你回病房陪着,有什麼事出來叫我。”
有了江顏的一直陪伴,她心裡踏實了許多。這一刻,他是她身後可依靠的支柱。
雲薇留下來照顧母親,父親接近天亮的時候回去稍作休息。
她掀開窗簾看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護士給每個病人量體溫,測血壓之後,醫院打開病區大門,正式允許探視。
雲薇剛想要走出去,江顏已經將早點送了進來,一晚上的不眠,他看起來依舊俊朗,整潔的西裝也沒有半點褶皺。
“有些事沒有處理完,我要去公司一趟。”
雲薇點點頭。
“八點主治醫生會查房,把檢查結果告訴我。”
“好。”
江顏將早餐遞給雲薇。
飯盒蹭到她的手背,那麼溫暖。
主治醫生查了房,問清母親的情況,笑着說:“好,都挺好,好好養着吧,很快就能出院。”
雲薇不由得笑了,等到醫生從病房裡轉出去,她急忙跑到院子裡給江顏打電話。
江顏那邊十分忙碌,她能聽到他座機的電話不停地響,可是他沒有接,靜靜地聽她說話。
“醫生說都挺好的,你放心吧!”她頓了頓,“你晚上……會忙到很晚嗎?”
“晚上,我想到你家去。”說到這裡,雲薇不禁紅了臉,這是重生之後她第一次主動約會江顏。
“好。”
他們之間的感情終於第二次悄悄伸出了嫩嫩的枝丫。
雲薇掛掉電話,剛準備往回走,電話鈴聲又響起來。是一組陌生的電話號碼。
“喂!”
шшш ★ttka n ★Сo
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之後非常冷淡地說:“我是江顏媽媽,我想跟你見一面,就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