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的,乘舟這混球,多是和咱們藏着玩呢。”子車行烏啦啦的喊了一句,平日最是大大咧咧的他,竟然帶着哭腔。
他這聲叫得突兀,引來周圍其他營中不少的目光,不過沒有人多說什麼,誰都知道乘舟此時未回,就再也回不來了,即便厭惡乘舟之人,也不會再此刻多言。
六字營中,看起來似乎只有司寇和羅雲兩人兀自鎮定,不過雖然他們一言不發,可那臉色卻是陰沉的像是要滴出水來。
…………
滅獸營,議事閣內堂。
王羲和以往每年去元磁惡淵一般,所有弟子、大部分教習、營衛原空守候七天,他則和部分教習,早些日子就回來坐鎮滅獸營中,以免太長時間滅獸營都無高手身在其中。
所以讓弟子們留在元磁惡淵上空,便是讓他們感悟那種氣氛、那種死傷同袍的氣氛,體會平日極少見到的慘烈。
此刻是第三十九天,子時剛過,王羲通過傳音石和王進交談過後,已經知道在無人回到飛舟之上,臉色剎那間變得越發難看。
自然,這樣的面色,是爲謝青雲的身隕而嘆息。所有沒有歸來之人,只有謝青雲一人是外層歷練的弟子,其他身在狂磁境的教習、營衛,王羲早已不抱希望。
雖然也曾估猜過謝青雲有可能被捲入了狂磁境中,但想着謝青雲平日的機敏、靈巧,以及一直都未曾展示出來的真實戰力,王羲總覺着他可能還留在外層。隨時都可能出來。
以武聖的眼力,謝青雲一些戰力未顯。自然能夠瞧出大概,只是具體到何種程度。王羲卻是猜不出來的。
多重力道本就神奇,加上謝青雲的元輪雖是異變,卻和王羲自己的異變又有不同,連火頭軍大統領見到,都說過謝青雲靈覺特殊,這些都足以令王羲認爲,謝青雲修爲雖然只有先天不到,但戰力卻很有可能是所有弟子中最強的一個。
可如今時間已過,一切都已枉然。依照常理推測,哪怕謝青雲還活着,一年的時間,也無法生存下去。
“可惜了。”坐在王羲身側的紅袍男子,火頭軍大統領從元磁惡淵出來之後,一直呆在滅獸營中,專門等那謝青雲的消息,方纔聽到傳音石中最後的確認,他也忍不住搖了搖頭。
“大統領。我覺着這小子還不能確認他死亡。”王羲蹙眉道:“若他仍舊身在外層,被什麼奇寶怪跡所糾纏,元磁惡淵都沒法子將他扔出來,那一年之後。未必不能活着出來,其中蠻獸許多,同樣可以獵了做食物。”
“數百上千年前。多少武聖都亡於其中,我在青雲天宗跟隨武仙修習時。也曾聽聞千年前的武仙也曾栽在元磁惡淵之中,你爲何卻信這個小子?”紅袍男子聲音低沉。
“這些我曾聽大統領說過。可他們都是武道強者,都是深入狂磁境的深處。”王羲道:“可乘舟很有可能仍舊在元磁惡淵的外層,以他的戰力只要脫困,活個一年也未嘗不能。”
“是啊……”紅袍男子點了點頭:“可能在外層,也可能進了內層,而且從未有人在元磁惡淵關閉後,還能待上一整年的,也就是說,元磁惡淵一關,無論是外層還是內中的狂磁境,都可能生出難以想象的變化……”
說着話,眼見王羲的面色越來越沉,紅袍男子微微嘆了口氣道:“現在未必會死,一年後,神仙也救不得。”
隨後又道:“原本這次考驗之後,只要尚可,依他的靈覺,我定會收入咱們軍中……”
話到一半,紅袍男子便停了口,作爲軍人,他極少去設想如果,已經發生的事情去後悔,也全無益處。
王羲聽過紅袍男子的言辭,自然知道十分有理,沉默片刻之後,忽然說道:“統領,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紅袍男子有些異樣的看了王羲一眼。
“謝青雲是我生平所見最難得的天才,如統領當年看中我一般。”在紅袍男子面前,王羲直接呼了謝青雲的真名,跟着誠意道:“無論謝青雲能否活着出來,今年七月的武聖拍會,我都想幫他拍下極陽花,爲他娘醫治頑疾,五十萬兩玄銀我自然是出得起,只不過怕有其他武聖想要,若是大統領能出面,則在好不過。”
“此事聽你提過,爲何早先不說與這謝青雲聽,要他入那元磁惡淵拼命尋寶?說不得,就是爲了尋那價值極大的寶貝,才深陷困境之中。”紅袍男子自問自答:“是了,天才也需要錘鍊,直接送他五十萬兩,事事都依着他來,那天才也可能變作廢物,當初我就是這般待你的。”
“王羲不負大統領所教。”王羲十分肅穆:“還請大統領成全。”
“極陽花,我會替你拍來。”紅袍男子看了眼王羲道:“五十萬兩,不用你出了,這謝青雲也是我姜羽看中的人,他的事,便由我來解決。”
說過話,不再理會王羲,紅袍男子當即起身,大踏步的出了內堂,並未留下半句告別之語。
王羲在其身後,高聲道了句:“多謝大統領,恭送大統領。”
當日夜間,飛舟已經回到滅獸營,五位大教習齊聚議事閣,王羲一一安排,令他們分別尋外間滅獸使,告之死去弟子的家人。
至於營衛、教習,家族大多身在滅獸營中,直接去撫慰便可。
“乘舟呢,我去傳訊柳輝?”司馬阮清見王羲一直沒提謝青雲,便出言問道。儘管五位大教習都知道謝青雲的身世真相,但從這一期滅獸營開營以來,便即約好,任何時候都只稱呼謝青雲爲乘舟。
“……”王羲沒有遲疑。當即搖頭道:“不用,我親自去一趟寧水。和聶石解釋。”
“什麼?”王羲此話一出,五位大教習都微感驚訝。
“老聶是我的生死袍澤。他舉薦的人,我沒領好,自當謝罪。”王羲斬釘截鐵,跟着又看向雷同道:“彭家、劉家、龐家,三家之事,由你處理,此次乘舟沒能回來,雖無法肯定和彭發、劉豐相關,但此二人之前屢次要殺乘舟。必要嚴究。”
“是,總教習。”雷同起身拱手,神情肅穆。
“孃的,想起當日龐桐在巨魚宗的模樣,現在就想將他碎了。”刀勝憤憤不平。
伯昌雖不說話,心思卻細,此刻忽然插言道:“乘舟母親的病怎麼辦,咱們湊上五十萬兩,讓總教習去拍下那極陽花如何?”
“定要那劉、彭兩家多賠些銀錢。送與乘舟的父母。”刀勝一聽,便跟着嚷道,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道:“這般不妥。直接給乘舟的爹孃,定有那貪財惡人看上,那可不妙。還是交予那聶石。由他照顧乘舟的爹孃,頗爲適合。”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嘈嘈雜雜。王羲隨即伸手一揮,打斷道:“極陽花之事,不必你們操心,至於其他,便照你們的意思行事即可。”
…………
三天後,揚京。
此刻正直午時,正是揚京城最爲熱鬧繁華的時段。
偏偏在這個時候,駕……駕……
一個黑衣勁裝的大漢,駕着一頭潑風棗紅馬,完全不顧忌路人百姓,一路從揚京西頭疾馳向東。
武國都城,竟有人這般行事,當下就有人要呵斥,可還未出口,便發現這漢子駕馬的技巧極爲嫺熟,硬生生的從摩肩擦踵的人羣中通過,卻一個人都未碰上,連那馬兒,和那行走不穩的老人、蹦蹦跳跳的孩子擦身而過時,都不帶起絲毫的勁風。
“這,這……”當下就有人驚愕不已,愣愣的瞧着這一人一馬遠遠而去。
“這屁,多半是前線的將軍,最少三變武師的修爲,怕是有急事上奏。”有人迷糊,自然有見多識廣之人搭話解釋。
“扯,東面又不是皇宮。”馬上,第三個人就開始反駁。
“東面有東府街,咱們朝中許多官員的府邸都在東府街,說你見識少,就是少。”
隨着行人的議論,那一人一馬早已消失在街口,轉了幾個彎,到了東府街。按說此地住了許多高官大員,可此人絲毫不在意,依舊駕馬疾馳,很快就停在了最西端的一座府邸之前。
厚重和莊嚴的府前,立着兩頭石制的昂揚麒麟,深紅的府門頂端,懸着金邊的匾額,上書兩個雕龍大字“彭府”。
在武國,能稱之爲府的,除了幾位將軍之外,非得國君皇上欽賜不可,一般官員,只能稱作宅。
這揚京彭家的族長彭景,是朝中的三品大員,任職太史令,武國觀星測算第一人,陸武對他十分信任,整個揚京,除了皇帝身邊的近臣,沒人敢不給彭家面子。
這位黑衣勁裝大漢,卻絲毫也不客氣,下馬之後,當即上前啪啪啪的,三掌,運上了靈元,將這彭府的大門拍得震天響。
“找死麼?!!”一聲爆喝,從府內傳來,緊跟着府門被人打開,從裡面大步邁出兩名身穿灰色武袍,胸口繡着彭字的護院,一臉怒容的瞪着門外的來人:“什麼人,敢來彭家撒野!”
彭家護院,一變武師,威風凜凜。
而黑衣大漢被這兩名護院呵斥,絲毫不怒,仍舊是那副肅穆的神色,低聲言道:“帶我去見彭景,或是叫彭景出來,現在不是上朝的時間,莫要胡言推遲,否則誰也擔待不起。”
說着話,黑衣大漢扔出一塊令牌,砸向其中一名護院,這護院原以爲黑衣大漢這般說話,定是要露上一手,誰知道輕輕一抄,就接在手中,心中便對黑衣大漢有些不屑起來,看也沒看那令牌就道:“彭大人是你想見就見的麼?”
另一名護院則要謹慎許多,這黑衣大漢能這般說話,身份多半尊貴。當今天下能對彭家這般的,一是國君親自遣來護衛欽差。二則是神衛、鎮東、鎮西三軍的武將大員。
至於傳聞中的火頭軍,這護院在彭家三十年。從未見過,也不可能和彭家有什麼往來,再說那烈武門,和彭家有一些生意來往,可烈武門能夠這般呼喝彭家的,也只有那些個武聖了,若是武聖,絕不可能是眼前這人的打扮。
若是烈武門武聖派來的使者,也會客客氣氣。這些念頭在腦海中出現。不過片刻,因爲此,這護院瞅了一眼大漢扔來的牌子,頓時嚇了一跳,忙一把拽住身邊的同僚,跟着扯過牌子,滿面笑容恭恭敬敬的遞了回去:“不知滅獸營雷同大教習親來,可是我家彭少爺有什麼喜事?”
“見了彭景再說。”雷同冷言道。自從元磁惡淵出來,雷同對妻子的病痛已經沒有了法子。只能眼看着妻子離去,心中一股子恨意,便轉到了謝青雲、彭發、劉豐的身上,一個是沒能讓他得到元輪。另外兩個則是辦事不利,同樣害得他得不到元輪。
如今的雷同,極少會露出粗豪的性子。剛好因爲謝青雲極有可能的隕落,王羲他們並沒有覺着奇怪。只當雷同對謝青雲感情極好,失去這樣的弟子。自然的情緒低沉。
此刻,面對彭家,雷同自然不會給好臉色,彭發雖然已經死了,可他的妻子也同樣要死了,彭家怎麼着也要付出一些代價。
儘管其實彭發和他妻子的病痛毫無關係,但雷同自從爲了妻子下決心要取謝青雲元輪開始,心思已經變了,變成了謝青雲口中的惡人,既然是惡人,他就痛痛快快的做他的惡人,做一個依仗着大教習的身份,沒有人能察覺的到的惡人。
“怎麼……”另一個護院還有些愣神,不過剛喊了半句,就反應過來,他清楚的聽見同伴說的滅獸營大教習幾個字,當下差點沒嚇得跪下,忙跟着低頭哈腰:“不知大教習前來,還請恕罪。”
“嘭!”雷同索性一腳將此人踢出十丈之遠,這一腳悄然用上了暗勁,暗勁重帶着靈元,直接震在了護院的五臟之上,一時半會還看不出來,大約半刻鐘之後,這護衛雖然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再也不要想習武了,對於武者來說,確是生不如死。
儘管滿心邪火,雷同卻也知道沒有藉口不能發作,所以一直保持着肅穆之色,此刻這護院又來囉唣,自己要請罪,那便遂了他的意,給他一罪。
一腳踹過之後,便掃了一眼那識相的護院道:“囉唣什麼,我進去,還是彭景出來?!”
彭景三品大員,在整個武國身份遵從,但滅獸營的大教習卻是身份特殊,雖不及三品大員的地位,但卻不需要給彭景面子。
兩相若是非要比較,當是半斤八兩,可護院身在彭家,自然要爲自己今後打算,當下就賠笑道:“還請大教習移步,彭大人在書房,大教習很快就能見到。”
護衛言辭懇切,又是滿臉堆笑,雷同想發作也不能,當下便讓護衛帶路進了彭家府院,路過那躺在地上哼哼的護衛時,看也不看一眼,身邊帶路的護衛也不敢上去去管,只看了眼同伴,這就當先帶路。
彭家府邸範圍極廣,設計曲徑通幽,繞過了水榭亭臺,走過了花園假山,這纔到了最深處幽靜的小院,雷同雖然沒來過,也能猜得出此處是彭景所住。
雷同此次來就是來尋這太史令晦氣的,雖說皇帝國君信他,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寵臣,可陸武深明朝政,滅獸營和軍隊,都有着朝中任何大員都不得干涉的特殊身份。
如今本就有了足夠的證據,又知道彭發算是彭景比較看重的孫兒,雷同哪裡會客氣,一進小院,就放聲高喝,聲中還運上了靈元,雖遠不及武聖的雷音轟鳴,可在這小院落中,還是足夠強悍的:“滅獸營大教習雷同來了,彭景出來。”
一聲爆喝,身旁的一變武師,那護衛猝不及防,直接被雷同給喝暈了,這一喝,也將太史令彭景彭大人從書房中給喝了出來。
彭景作官已久,雖然被呵得滿面青紫,時刻在運靈元以調息,可仍舊邁着方步,儀態威嚴的走了出來。
天下尚武,武國更是如此,朝中官員雖分文武,可實際上幾乎所有文官,都是武者,這彭景做到三品大員,自也是武者,最近剛破入三變武師,雖然和雷同境界相當,但戰力卻差得太遠,修爲也只是剛夠三變武師,因此聽雷同這般一呵,還是很勉強的才能抵受得住。
“你就是彭景?”雷同第一次見到此人,見對方是個精神矍鑠,神材瘦長的老者,絲毫也不客氣,都是三變武師,雷同的年紀未必比彭景小,不過他習慣留着壯年時的容姿。
這彭景要做一家族長,做那朝中大員,以此容態示人,不過是爲了威儀而已。
“雷大教習,爲何這般無禮,我彭景也是三品大員,容不得你這般羞辱。”彭景的面色好一會才恢復常態,當即也不客氣,直接質問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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