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只是鞠躬,龐桐心中卻微微好受一些,畢竟司馬阮清成名已久,身份地位都遠勝過他,且龐放之死也怨不得司馬阮清,能這般行禮,也算對得起兒子龐放。
司馬阮清行禮過後,龐桐又拿眼去瞧謝青雲,等他上前賠禮。
謝青雲卻一撓頭,道:“呃,原本是要賠罪的,可方纔中了巨毒,險些喪命,雖然和龐前輩無關,但魚宗主總是龐前輩請來相助的,若是請了其他人,去了其他地方審訊,未必會中毒,所以還是龐前輩請的人不對。這也算是因果報應,殺了龐放,老天便報應己身,不過念在不是有意殺之,所以纔沒要了我的性命,所以這賠罪都應在了中毒之上,那再賠罪就免了吧。”
此番話一出,衆皆譁然,魚機面色如常,心中卻叫罵不停,這是連帶着又嘲諷了他一番。
龐桐更是一臉怒容,六大勢力那些個武者,本就因爲乘舟一連兩次被洛枚羞辱,眼下見乘舟如此託大,就算不是有意殺了龐放,對龐家竟這般苛刻,對乘舟更是鄙夷,只覺着這個滅獸營的弟子不再是機警聰敏了,而是有些妖邪之意味。
連王進也都微微皺眉,刀勝卻在一旁面露歡喜,拍了拍王進的肩膀低聲道:“輕鬆一些,龐家害人無數,對他如此,一點不過分。”
這般一說,王進才放鬆了心境,他打小仁義學得多,有時候拐不過彎來,直到來了滅獸營,跟着大教習王羲之後,才學了不少對惡敵時,要毫不猶豫詭詐之念,纔有所改觀。
當初他還覺着這火頭軍比他們獵殺營要善計得多,他們獵殺營通常都是聽命追獵,有時去暗殺,也是提前設伏,沒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計謀。後來,王羲教得多了,想起自己當初在獵殺營時,還被兄弟們取笑過太耿直,他也深以爲然。
不過,謝青雲對龐桐無理,不只是龐家爲惡一方,更因爲龐放那廝死有餘辜,只有六字營的知道那次象蛙羣襲六字營的事,是龐放指使劉豐所爲,只是沒有證據,纔沒說出而已。
這等真心欲殺他、欲滅六字營之人,管他狂極丹是爲何而服,幕後黑手到底是誰,龐放也是個該死的混蛋。
“龐前輩意下如何?”謝青雲不依不饒,笑嘻嘻的又看向龐桐。
“你……”龐桐惱怒不已,卻又無可奈何,瞪着謝青雲好半響,只能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便在此時,忽然殿中人羣傳來一聲粗聲粗氣的呼呵:“葛鬆那老小子跑了,要從殿頂飛出去。”
這一聲喊,衆人一齊仰頭看向巨魚殿的殿頂,果然天上飄着一個半透明的四四方方的小匣子,在透入殿中的陽光照耀下,若非刻意站對位置去瞧,幾乎就無法察覺。
魚機反應極快,靠得又是最近,當即飛身躍起,一魚叉敲擊在那物件之上,嘭的一聲,直接將那方匣子擊落在地。
下一刻,奇怪的聲音響起,葛鬆就像個糉子一般,渾身裹着白布條,骨碌碌的從那不足二尺長寬的匣子裡滾了出來,好似一眨眼,就跳躍了空間一般,瞬間從小變大,成了正常人的長度。
當下有人奇道:“這是什麼?乾坤木打造的匣子?”
“定然有乾坤木一般的功效,卻還能隱形。”
“這是藏形匣,一種匠寶,人進去之後還要裹上那白綢,方能將自己一同隱形。”有見多識廣的匠師解釋道。
“想不到這葛鬆還準備了這玩意,難怪趕來。”巨魚宗的弟子嘲諷一笑,今日他們七門五宗是徹底丟了顏面,總要找一個人來撒氣,葛鬆便在合適不過。
葛鬆被魚機一叉打下,滾出之後,便面如死灰,任憑方纔押守他的巨魚宗弟子,扯下身上白綢,奪了他的藏形匣,又將他牢牢捆上,扣在一邊,始終一言不發,一副等死的模樣。事實上,他也確是毫無辦法了,原以爲這演練了無數次的藏形匣能助自己逃掉,想不到那般時刻,竟還有人注意到他,好死不死的喊了一句。
如今他只能暫且裝成死豬,等待一切能夠逃走的機會,逃不掉的話,只有一個死字了。
“方纔是哪位弟子出言提醒,魚機這裡多謝了。”魚機說着話,就看向剛纔出聲之處,卻沒有任何人應答,哪裡倒是有一羣各門宗弟子也在好奇的相互詢問。
“方纔是哪位,巨魚宗願以靈寶答謝。”魚機又說了一次,仍舊無人出來應承。
這一下,在場衆人盡皆譁然,“還有不要謝的,這年頭,真是稀奇。”
“你們沒瞧見人麼?”緊跟着,許多人都出言詢問剛纔發聲處的武師,卻一個個都在搖頭,沒人清楚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乘舟,這人你猜得出是誰麼?”司寇盯着那處人羣,拍了拍乘舟的肩膀,問道。
“猜不出。”乘舟眨了眨眼,沒忍住笑了。
“咦,猜不出還笑,越發琢磨不透你小子了。”司寇無可奈何,忍不住又低聲問了句:“你剛纔中毒是真還是假啊。”
乘舟啊了一聲,看了眼司寇,又是哈哈一笑:“你猜。”
“咿……”司寇鄙夷了一聲,不再去理會謝青雲。
謝青雲則若有所思的看着方纔發聲處的一方支撐巨魚殿的立柱,細細打量。
…………
“行了,尋不到便尋不到,今日事了,我要回了。”洛枚性急,對着魚機一拱手,收攏了羽翼,幾個閃身,就從人羣之中穿了過去,眨眼間便到了巨魚殿外,緊跟着,就消失不見。
魚機本就一肚子氣,洛枚早走早省心,也懶得理他,當下高聲道:“諸位若是還想留,巨魚宗招待三日,若是不想留,臨走時和老夫打聲招呼便可,莫要說了走,人還留着,或是三天後,沒和老夫說過還有什麼事,依然留在巨魚宗的,老夫權當是有所圖謀之人,到時就別怪巨魚宗不客氣了。”
這話對的是在場所有人說的,包括七門五宗和六大勢力,說得並不是很客氣,於是,有些本就不痛快的七門五宗之人,心中抱怨,而一些六大勢力正自得意的武師,則有些幸災樂禍。
“魚宗主也算痛快,這便走了,一日不留。”
“告辭!”
“誰稀罕你這巨魚宗……”
很快一部分人離開巨魚殿,在巨魚宗弟子的引領下,直接下了巨魚山,向巨魚島的海灘前行。
自然也有一部分,出於不同的因由,留了下來,也和魚機道了聲:“叨擾了,明日再回。”
或是:“不好意思,巨魚島景色極美,多留兩日,還請見諒。”
這部分人也在巨魚宗長老的安排下,由巨魚宗弟子帶回了各自住處。
滅獸營爲避免被有心人跟蹤,不打算今日離開,於是準備再留幾天,當下由王羲說過三日後再回,便一齊離了巨魚殿。
原本都由那位長老帶着回滅獸營的住處的,可謝青雲說還要回關押他的樓閣,那裡山清水秀的,挺愜意。
長老早對這乘舟恨之入骨,當下斷然拒絕,謝青雲當下一拍腦袋,道:“啊,我知道了,多半不是那雞腿有毒,或許是我住的地方有無色無無形之毒,悄然滲入我身,你們有厲害的丹藥師,把七傷丹煉成了氣,現在怕我回去,細細調查……”
這般一說,那長老冷汗就下來了,當即回身請示魚機,魚機一皺眉,不耐煩的揮手道:“讓他去住,三天而已,藥長老今日傳信,這次要多在外半個月後纔回。”
有了宗主令,長老自然不再多說,又遣了那名藥長老的弟子單獨領了謝青雲走,一旁滅獸營的衆人瞧見,有些心裡在笑,有些面上直接笑了,個個都在想這乘舟機靈古怪,到哪都沒人能惹得了他。
自然還有二人,雖是這般想,可無論面上還是心中都沒有笑,一個是劉豐,另個自是彭發,尤其彭發,此刻憂心忡忡,原以爲即便整不了乘舟,這事情大約就這麼拖過去了,誰想總教習王羲親自許諾一年內查出真兇。
王羲的話,一諾千鈞,接下來怕是不管明中還是暗裡,彭發都要極其小心的度過了,他還在想到時候是不是尋個替罪羊出來,因爲一年之後,即便他躲開了,王羲沒查到,王羲食言了,以他武聖身份,也不可能受罰於龐桐,但追查此事便永不會了。他彭發的麻煩也要無止境了。
一撥撥的人分別離開巨魚殿,謝青雲和滅獸營衆人打過招呼,便跟着那鱗甲弟子一路返回,路上謝青雲問題不斷,那弟子早對他厭惡不已,懶得理他。
忽然謝青雲問了一句:“你們巨魚殿每根柱子中是不是存着尿啊,我瞧着那柱子外挺涼,原以爲是水,聞了聞很騷啊,你們巨魚宗弟子都愛這味道麼?”
這一下鱗甲弟子可氣惱了,當下反駁道:“放你孃的屁,那可是我們島中的冰泉水,和殿柱走地下相通,整個大殿都會有淡淡靈氣,你一個小小武徒,沒有靈元,感覺不到,還滿口放屁!”
謝青雲哈哈一笑,也不在意。他問了許多,就是爲了知道這一個問題,這般看來早先那粗聲粗氣的喊了一句葛鬆跑了的人,正是昨日見到,今日又出現在巨魚殿中的少女,只是喊叫時候故意放粗了聲音,難怪當時覺着有點耳熟來着。
現在想想,那少女難怪敢喬裝混入,原來在巨魚殿中就有活水直接通入島中冰泉,她自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
只是不知道那島中冰泉是否和外間升海相通,少女是否已經離開,或是又回到那間樓閣,謝青雲想要住回去,就是爲了打算回那藥老住處瞧瞧。
不多時,鱗甲弟子領着時不時刺激他兩句的謝青雲重回了藥老樓閣,一到門前,半句話也沒多說,便轉身離開。
謝青雲並不着急回房,免得惹人懷疑,只在一層閒坐,待了半下午,等那送飯的來過來,吃過之後,才悠悠然上了樓,推開房門,和所料的差不多,房內空無一人。在去隔壁兩間一直緊閉的藥閣向裡張望,和早先一樣,什麼也看不清,耳識放開去聽,也聽不見絲毫動靜,靈覺放開去感悟,同樣一般。
這般瞧來,除非這兩間房內有高手能避開謝青雲的靈覺所感,或是有特別的靈寶能起到這類功效,否則這兩間屋子還是和早先一般,沒有任何活物在內。
謝青雲估猜那少女多半已經離島了,閒來無事,便又下樓習武,打到半夜,忽聞一陣風聲入耳,轉頭看時,一個紫衣女子就這麼突兀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洛前輩?”謝青雲嚇了一跳,也不去掩飾驚訝,輕呼了一聲:“你還沒走?”
“來看看你。”洛枚聲音卻要大了許多,絲毫沒有顧忌一般,看着謝青雲也是笑意盈盈。
謝青雲又嚇了一跳:“這可是巨魚宗藥老閣,洛前輩怎麼進來的,這般大聲說話,不怕驚了外面看守的弟子麼?”
洛枚聽了這話,一張俏臉越笑越甜了:“你這孩子,白天那般機敏,耍得葛鬆,魚機幾個老傢伙無地自容,怎地此刻又變得這般蠢了。”
“呃……”謝青雲不好意思的撓頭,這才反應過來:“洛前輩是武聖,根本不需要破那些機關也能進來,說話聲大,多半是那看守弟子已經被前輩擊暈了。”
“咦,爲何是擊暈,我殺了他們不行麼,橫屍那邊的林子裡,埋都懶得埋。”洛枚笑道。
謝青雲“啊?”可一聲:“這……”隨即恍然,也笑:“前輩說笑,前輩今日這般幫我,此刻又怎麼會害我,殺了他們,我可脫不了干係,到時候巨魚宗又能來找我麻煩。”
洛枚搖頭,仍舊笑:“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害你,我幫你,不過是利用你而已,讓滅獸營、六大勢力和巨魚宗、三門五宗直接因爲這幾個弟子的死,陷入大戰。”
謝青雲也搖頭,也笑:“前輩是烈武營長老,斷不會如此。”
“怪了,爲何這般肯定?”見謝青雲在沒方纔一連兩次的驚訝,洛枚似乎有些失落,笑容減了幾分,問道。
“前輩是翼人,這便是前輩助我的理由。”謝青雲應對自如,不過見洛枚不接話,他又補上一句:“前輩不只是翼人,還對朝鳳丹宗極好,這兩點綜合一處,更是前輩助我的理由。”
“哈哈……”洛枚笑得張狂,雖無柔弱女子模樣,卻盡顯英武本色,加上她秀美的容姿,自有一番驚豔:“你這小子,居然猜出來了,不錯。你不怕我暴露,你不是乘舟嗎?”
“前輩初來時顯然不識我,看我許久,才漸漸肯定,想必和司寇師兄說得一般,前輩來只爲和洛申到前輩作對。”謝青雲道:“後來認出我後,臨時改了主意,能讓前輩這般的,想必前輩和小糉子關係匪淺,說不得是她娘,既然是小糉子的娘,定能理解晚輩苦衷,自不會暴露晚輩身份。”
“果然聰敏。”洛枚點頭:“那我要問你,爲何改名,爲何來滅獸營,你會說麼?”
“恕晚輩不便相告,此事關係很大,前輩見諒。”謝青雲拱手,賠禮。
洛枚微微一笑,誘惑道:“我纔不屑去問,不過你不想知道我和小糉子的關係麼,你不想知道小糉子現在如何了麼?”
“想,不過若拿來換我爲何改換身份的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謝青雲也微微一笑,不上當。
“咦……不好玩。”洛枚收住笑容,撇了撇嘴,一如剛習武時的小姑娘,如今容顏更美,性子卻沒有太多變化:“再見小糉子,莫要告訴她,有我的存在,行了,看看你而已,我走了。”
說過話,還未等謝青雲應上半個字,人已如一陣風,躍出了藥長老的樓閣,雙翼未開,卻和飛一般,一掠數丈,眨眼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送走這個奇奇怪怪的小糉子親人,謝青雲也挺高興來着,小糉子能被武聖親人尋到,實在是件大好事,不過這洛前輩不讓自己提,大約不想讓小糉子知道她,應該是想歷練小糉子的吧。
繼續習武到深夜,回屋準備睡覺,卻發現牀上一位少女,正盤膝打坐,嚇了謝青雲一跳。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走?”謝青雲問。
“爲何要走?”少女睜開眼睛,答:“我不是說過要修煉幾天,才適合離開麼。”
“那你今天去大殿做什麼?”
“修煉無聊,閒來無事,去看看他們做什麼,原來這許多高手還真是都因你而來,瞧不出你還是個大人物。”
“怎麼,不像麼。”謝青雲也在意:“你要能引來這麼多高手爲你爭辯,你也是高手了。”
“咿,羞也不羞。”少女吐了吐舌頭:“我纔不屑呢,你以爲我聽不出來麼,你不過是個棋子罷了。”
謝青雲被稱爲高手,不在意,被說成棋子後,微微一愣,想到父親書中,也常這般說,於是唸叨了兩句:“棋子……棋子,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