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依舊練拳,讀書,烹食,送飯。
老管役帶來的食材很豐富,還有些佐料什麼的,謝青雲一雙庖丁手,算是派上了大用途,各種美食佳餚不斷烹出。
聶夫子還是那副模樣,可顯然是吃上了癮,連續兩餐,謝青雲還沒走出後院,他就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
在謝青雲面前,聶夫子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吃相,這也讓謝青雲愈發清楚聶夫子的脾性。
孤僻是有點,卻並不傲慢,更沒有什麼架子,只是性情太過直爽,根本不懂得客氣爲何物,更別說去與人客套了。
和這樣的夫子相處,謝青雲很自在。其實這兩天,謝青雲也吃得心花怒放的,以往在老王叔那兒,雖然能烹,也能嘗,卻不能多吃,都要賣給酒樓,換取銅錢。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
這日傍晚,謝青雲正在前院習練氣力,高高甩起那石墩子,又穩穩的接在了懷中。如此這般,拋上十五次,纔算一個來回,每天他都要這樣整整三個來回,以強健臂力。
隨着石墩上下翻飛,謝青雲的喘氣聲也越來越大,這可比在天院一個個試力要累得多。好容易完成最後一次,謝青雲嘭的一下扔了石墩,雙手趕緊撐住一旁的石桌,喘得呼哧呼哧的,似頭老牛。
“三輪,十五次,你力道不錯。”就在這時候,一個冷漠的聲音忽然響起:“我叫聶石,你叫什麼。”
謝青雲嚇了一跳,聶夫子竟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前院,聽他那語氣,似乎剛纔自己扔石墩的時候,他就這麼一直在旁邊瞧着。
“呃,夫子怎麼來了……”謝青雲記得自己第一天見夫子時就報了名字,敢情這聶夫子壓根就沒聽進去。
心中想着,嘴上遲疑了一會:“學生謝青雲……”
不等謝青雲把話說完,聶石似是想到了什麼,立即打斷了他的話:“你多大年紀,有這般力氣爲何不去武院?”
雖說早就從師孃那聽過這書院夫子的脾性,自己也試過好幾天了,可謝青雲還是有點暈乎。這聶石哪裡是來做夫子的,書院從來都沒有生員,好容易今年來了他這麼一個,身爲夫子的總該提前瞭解一下新生員的情況吧。
雖說有些小腹誹,可小少年其實是在樂,他這幾天一直琢磨着怎麼完成第二步來着,沒想到這石墩子拋幾下,聶夫子就又是報名,又是問名了。按師孃所說,聶石只有對朋友有了興趣,或是逐漸信任了,纔會這般問人。
早知如此,小少年覺着自己前兩天就該去聶石面前狂拋石墩了。
“學生今年已到幼學之齡,剛好十歲,因沒有元輪,纔來的書院。也因爲沒有元輪,力道才較常人更大。”
“沒有元輪?”聶石沉吟片刻,又點頭自語道:“沒有元輪舉力是要大些,可你這卻大得有些離譜了。”
不等謝青雲說話,聶石又問:“來三藝經院不是應該八歲的麼?既然不能習武、修匠,爲何不去學其他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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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石的問話越來越多,謝青雲心中越是歡喜。師孃說過,聶石此人不愛說話,也不大會說話,可其實他有着一股特別的機警,他想要結交的人,纔會多瞭解一些,若是不想,半個字也不會多講。
“回夫子,學生出生在白龍鎮,那裡獸潮之後,便沒有夫子了,要學千字文,需要去鄰鎮,少不得要多付些米糧。學生五歲測了元輪,本連學堂都不想去的,八歲的時候,鎮裡來了個夫子,學生這纔跟着學了兩年,所以今年纔來書院。”說到這裡,謝青雲拱了拱手,喘了口粗氣:“容學生喝口水再講。
聶石皺眉,揮手:“快些。”
不管聶石多麼不耐煩,謝青雲不慌不忙的從井裡取了一桶水,用瓢裝着咕嘟嘟的飲了,又大喘了幾口粗氣,這才心平氣靜的繼續說道:“至於修文,學生以爲沒什麼不好,文能明心、明理,文修得熟了,就能明瞭己心,懂得更多的道理,再學其他,豈非事半功倍?就拿書院藏書來說,除去明心見理的聖賢書之外,不也還有醫、商、戲、農等書卷,甚至連那如何行乞的雜學經卷都有麼……”
謝青雲洋洋灑灑說了許多,聶石卻是少有的耐心,仔細聽完了謝青雲對於修文一途的見解。
“說得不錯,既然你認爲文是其他幾行的總領,那總領尚未修好,又何以去讀別的書。”聶石不改冰冷的語氣:“方纔我去書堂,見你這幾日翻閱的都是醫藥雜書、遊學異志,既然當我是夫子,那從今日起就開始讀《聖賢經》,三日後我便要考你,若答得好,才由你翻閱其他書卷。若是答不好,我便趕你出書院。”
“好,學生聽夫子的便是,不過三天後我要出去一趟,武院招收雜役,我得報個名。”謝青雲悠然點頭,並沒有絲毫的不願。
從謝青雲見到聶石起,他除了皺眉,就是一副石頭臉,但是此刻卻露出一絲驚色,他沒想到謝青雲會應答的這般痛快,似是根本不擔心自己會被趕走一般。
兩年前,聶石來寧水郡三藝經院的書院任夫子一職,就是爲了圖個清淨,沒想到兩年後還真有這麼個不知是傻了還是瘋了的小少年來書院求學。
原想冷他幾天,這娃娃受不住了,就會回去。沒想到謝青雲不禁受住了,還每天鑽進書堂,讀書讀的津津有味。
讀書之餘,更是做得一手好菜餚,食材雖然簡單,可比起當年自己吃過的山珍海味,也是不遑多讓。
如此幾天下來,聶石對小少年就越發的喜愛,不只是因爲美食,更因爲小少年愛書。可越是喜愛,聶石便越是生出趕走小少年的心思。
身爲書院夫子,聶石自然不認同讀書無用論,可他很清楚,朝廷設立書院的初衷是希望未來的武者、匠師們在閒暇時,常來讀書、聽理,以避免更多的武、匠之禍。
可對於謝青雲這樣不能習武、修匠的娃娃,書院雖不拒收,卻也教不了謀生的手段。儘管書院中各行的書卷挺多,但要真的自學,沒有個師父教導,那也是極難的,聶石不想耽誤了小少年的前程。
依聶石的性子,今日來前院便是要直說的,沒想到卻瞧見這小少年拋石墩的驚人力道。他一直以爲謝青雲是個死輪者,忽見此情形,心中不免驚訝。
以他全國僅有的十二位書院夫子的身份,自然聽過死輪者的傳說,於是忍不住多問了幾句。
這一問,雖然知曉了小少年不是傳說中人,卻因爲小少年對修文的見解,更加覺出他的聰敏伶俐。但即便如此,若任小少年這樣一直呆在書院,必會一事無成。聶石猶豫了片刻,就下定決心借考《聖賢經》之名,轟走謝青雲。
又因知道謝青雲在書堂中讀的多是醫藥書卷,聶石便打算趕走謝青雲後,暗中請人幫忙,送他去那郡城武華丹藥樓裡做個學徒。謝青雲不去理會聶夫子怎麼想,他心中一直在笑,這會兒索性臉上也跟着笑了。
師孃沒有規定怎樣纔算完成第一步、第二步,但謝青雲見到聶石這副神色,便相信這第二步算是成了,能讓聶夫子那張石頭臉爲自己而驚,顯然是他對自己的興趣又多了幾分。
又笑!聶石喜愛小少年,可最煩小少年動不動就嬉皮笑臉,正要呵斥一句,又想起反正過幾天這小子就要走了,由得他去,於是微一點頭,轉身便回了廂房。
儘管謝青雲應得痛快,聶石也小小吃了一驚,可聶石以爲,十歲的娃兒,再如何聰敏,三天內也不可能熟讀這《聖賢經》。
聶石也想過謝青雲或許在學堂夫子哪裡就學過,可立刻便覺得有些無稽,學堂夫子只需要教授千字文就行了,怕是連他們自己都懶得去讀《聖賢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