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戰爭奧運會的進程,戰爭的結局漸漸明朗,而這種結局出乎這種戰爭形式倡導者的預料。
從純軍事角度看,遊戲戰爭完全不同於傳統戰爭。由於戰場是雙方預先約定和位置相對固定的,雙方力量在地理上的態勢第一次顯得不太重要,戰役的目的不再是佔據戰略要地和城市,而純粹是在戰場上消耗對方。遊戲戰爭開始以來,孩子們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一點,這時,從雙方的最高統帥部到最前沿的戰壕,每個人想的最多和說的最多的都是一個詞:對毀率。
在大人時代,敵我雙方某種武器的對毀率在戰爭決策中是一個受到注意的因素,但很少成爲主要因素,爲了達到某個戰略或戰術目標,統帥部可以不惜代價。但對毀率在孩子戰爭中卻有完全不同的意義。這主要是因爲重武器在孩子世界是不可再生資源,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生產出這些複雜的戰爭機器。坦克擊毀一輛就少一輛,飛機擊落一架就少一架,甚至連火炮這樣相對簡單的重武器都難以從後方得到補充。所以雙方武器的對毀率幾乎成爲決定戰爭勝負的惟一因素。
在超新星戰爭中,由於孩子們難以掌握複雜的操作技術,攻方聯盟高技術武器並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比如在公元世紀現代戰爭中起決定性作用的空中力量,在超新星戰爭中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由於對戰場目標的偵察和定位涉及到多學科的複雜技術,大部分作戰飛機在出擊後根本找不到要攻擊的地面目標,就算能完成目標定位,孩子們很難在空中精確地擊中目標,只能進行天女散花似的大面積轟炸。再比如巡航導彈,曾是美國在公元世紀末幾次局部戰爭中威力無比的利劍,在超新星戰爭中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因爲在孩子世界,GPS全球衛星定位系統已經因運行不善接近癱瘓,這使得巡航導彈失去了一個重要的制導手段。至於巡航導彈的另一個制導方式:地形匹配製導,所涉及的技術更加複雜,要嚮導彈中輸入飛向目標途中的地形雷達資料。目前這些資料的南極部分從大人們留下來的渺如煙海的數據庫中難以檢索到,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自己探測生成更是不可能。
超新星戰爭是一場在技術水平上類似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爭,在這樣的戰爭中,陸軍的常規力量起着決定性的作用。而在遊戲戰爭中,雙方常規武器的對毀率並沒有高技術武器那麼懸殊。
坦克是這場戰爭中最重要的武器,在北約的陸戰理論中,地面裝甲力量與直升機構成的低空攻擊力量是密不可分的,離開了武裝直升機的火力掩護和空中偵察,坦克集羣在戰場上是很難生存的。正如公元世紀一位美軍裝甲指揮官所說:“離開了阿帕奇,艾布拉姆斯就像沒穿褲子。”在超新星戰爭中,由於孩子們訓練時間太短,同由殲擊機和轟炸機構成的中高空力量一樣,直升機的低空攻擊力量也難以發揮作用,且失事率和被擊落的數量比殲擊機更高。當一架阿帕奇由兩個技術生疏顧此失彼的孩子駕駛着徘徊於戰場上空時,便成了地面肩射導彈絕好的靶子。所以在南極戰場上,陸軍航空兵駕駛員們最羨慕的攻擊直升機,不是美國的阿帕奇,而是俄羅斯的共軸式雙旋翼攻擊直升機卡50。它的與衆不同之處是配有類似於殲擊機上的彈射座椅,這在直升機上是首創,因爲直升機上方的旋翼使彈射逃生十分困難,卡50採取的方法是在啓動彈射座椅前首先炸掉旋翼,這使它被擊中時駕駛員的生還率大大提高。而對於阿帕奇,小駕駛員們在自己的直升機被擊中後只能等死了。在坦克遊戲中,由於沒有低空力量的配合和掩護,各國坦克的對毀率相差並不懸殊。
時光飛逝,轉眼又過去了六個月,在這段時間,全球海平面繼續上升,淹沒了所有的沿海城市,上海、紐約、東京等都變成了水上城市,城中的孩子們大部分遷往內地,剩下的孩子漸漸適應了水城的生活,泛舟於高樓之間,維持着這些昔日大都市的一線生氣。與此同時,南極洲的氣候即使在漫長黑夜仍繼續轉暖,平均氣溫在零下十攝氏度以上,讓人如身處溫和的初冬,這個即將變得氣候宜人的大陸的重要性此時更加凸現出來。
分割南極大陸的國際談判即將舉行,每個國家在這場談判上的重要籌碼,就是它在南極戰爭遊戲中的表現,這就使得各國孩子更加傾盡全力投入戰爭遊戲,他們不斷地向南極增兵,使得遊戲的規模越來越大,戰火在南極大陸上不斷蔓延。
戰爭遊戲的發起者美國卻陷入深深的失望和失落之中,由於高技術武器在孩子們手中失去威力,美國並沒有像它的孩子們希望的那樣成爲遊戲霸主。戰爭遊戲呈現出一種他們不願看到的多極狀態,即將到來的南極談判使美國孩子心急如焚。
戰爭遊戲的最後一個項目即將開始,這是一個美國孩子寄予最大希望的遊戲:洲際導彈遊戲。
“你沒搞錯?它真是衝我們來的?!”佳沃洛夫元帥問那個參謀。
“這是雷達預警中心說的,應該沒錯!”
“也許,它還會改變軌道?”伊柳欣總統問。
“不會了,彈頭已進入末端制導,它現在已是沒有動力的自由落體,就像一塊掉下來的石頭一樣。”
這是俄羅斯軍隊指揮中心,俄軍統帥部的所有人都關注着在美俄之間舉行的第一次洲際導彈遊戲。現在,美國孩子從萬里之外的本土發射的洲際導彈以俄軍指揮中心爲目標,這是嚴重違反遊戲規則的。雙方在遊戲之前早已確定了各自的目標區,俄羅斯供美國打擊的目標區距這裡有百公里之遙,對方不應搞錯的。
“怕什麼,反正也沒有核彈頭。”伊柳欣說
“就是常規彈頭也很可怕,這是一枚‘和平使者’洲際彈道導彈,好像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部署的,可運載三噸的常規高爆彈頭,落在二百米內就會摧毀這裡!”佳沃洛夫說。
“再說,它要是直接砸到我們頭上呢?那就是什麼都沒帶也會要我們的命的!”一個上校參謀說。
佳沃洛夫說:“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和平使者’是最準確的洲際導彈之一,它的打擊精度是100米。”
這時,外面的空中響起了一陣尖嘯聲,彷彿天空被一把利刃長長地劃開。“它來了!”有人驚叫,大家都屏住呼吸,頭皮發緊,等着那即將到來的一擊。
外面響起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地面微微抖動了一下,大家擁出指揮大廳,剛剛看到半公里遠處的平原上有一個小小的塵柱正在落下。當伊柳欣和佳沃洛夫一行人驅車趕到那裡時,看到那裡已有一輛剷車,還有一羣拿着鐵鍬和鋤頭的士兵在一個彈坑中挖着。
“彈頭在一萬米左右的高度好像拋出了一個小減速傘進行制動,所以在地下扎得不深。”在場的一名空軍上校說。
半小時後,那枚扎入地下的洲際導彈彈頭的底部露了出來,是一個直徑2?3米的金屬圓形,邊緣有三個爆破螺栓的殘跡。孩子們看到邊緣有一道縫隙,就插入一根鋼釺,很輕易地把這個金屬蓋子撬開了。孩子們驚奇地看到彈頭內有許多花花綠綠大小不一的盒子,放在一圈防震墊內,小心地打開一個盒子,看到裡面是用錫鉑紙包着的一小塊一小塊的東西,再打開錫鉑紙,露出一個褐色的塊狀物。
“炸藥!”有孩子警惕地說。
佳沃洛夫拿過那塊“炸藥”,仔細看了看,又嗅了嗅,咬下一塊吃了起來,“是巧克力。”他說。
孩子們又打開其他的盒子,裡面除了精緻的巧克力外,還有幾包雪茄。在其他的孩子忙着分吃巧克力時,伊柳欣拿出一支粗大的雪茄點上抽了起來,沒抽幾口,只聽啪地一聲,放在雪茄中的一個爆竹炸了,炸出一團紛飛的綵帶。孩子們看着手拿只剩下屁股的雪茄目瞪口呆的伊柳欣,哈哈大笑起來。
“在三天後的遊戲中,我們也打美國孩子的指揮中心!”伊柳欣扔掉菸屁股說。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在中國軍隊指揮中心的一次會議上,眼鏡說。
“是的,我們的指揮中心應該立即轉移。”呂剛說。
“有這個必要嗎?”華華問。
“美國孩子在洲際導彈遊戲中打擊俄羅斯指揮中心,打破了基地不可侵犯的慣例。我們的基地目標也可能在這種遊戲中遭到打擊,而且彈頭中裝的不一定是巧克力和雪茄。”
眼鏡說:“我的不祥預感更深一些,我覺得形勢可能就要發生突變。”
從指揮中心的窗子望出去,地平線上已出現了白色的晨光,南極洲漫長的黑夜就要結束了。
在靠近北極圈的俄羅斯西北部荒涼的平原上,一枚加裝了增程助推器的SS25洲際彈道導彈從一個十輪發射車上呼嘯升空,用四十分鐘幾乎越過了整個地球,飛臨南極大陸上空,彈頭沿一條平滑的拋物線下墜,擊中了美國基地中的一塊雪地,彈着點距指揮中心只有二百八十米。在導彈發射後,美國NMD和TMD系統曾先後發射六枚反彈道導彈攔截它,美國孩子在大屏幕上驚喜地看着兩個亮點幾乎分毫不差地對撞,但這種驚喜一次次落空,在大氣層之上的亞軌道上,那些攔截導彈都與來襲導彈在幾十米的距離上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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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驚恐過後,美國孩子挖出了彈頭,發現俄羅斯孩子從兩萬公里之遙發射來的是許多瓶伏特加,酒瓶是特製的防震瓶;還有一個漂亮盒子上註明是給戴維的禮物,打開來發現裡面是一個俄羅斯套娃。一個套一個共有十個娃娃,都是戴維的樣子,惟妙惟肖,最外面的娃娃笑嘻嘻的,越往裡笑容越少,後來變得一臉愁容,最裡面的一個拇指大的戴維則咧着嘴大哭。
戴維氣急敗壞地把那一堆娃娃摔到雪地上,一隻手揪住斯科特,另一隻手揪住負責戰略導彈防禦系統的哈維將軍,“你們都被解職了!你們這些白癡,你們向我保證過NMD和TMD會起作用的!你——”他對斯科特說,“你是不是說過,有了它們我們就進了保險箱了?!你——”他又對着哈維喊,“你手下那些獲過西屋獎的小天才都幹什麼去了?他們只會他媽的在網上當黑客嗎?!”
“我們……我們六次都是差一點兒就把它打中了。”斯科特紅着臉說。
連着三天沒睡覺的哈維這時也顧不得總統的尊嚴了,甩開戴維的手大叫:“你纔是個白癡!那兩個系統是那麼好玩兒的嗎?僅TMD的軟件就有近兩億行代碼,你來試試?!”
這時一個參謀走來遞給戴維一張打印紙:“這是喬加納先生剛發來的,南極領土談判議程的最新修改稿。”
美國統帥部的孩子們無言地站在那個大坑旁,坑底部有一枚來自地球另一極的大彈頭。沉默了一會兒後,戴維說:
“在領土談判前,我們必須在遊戲中取得絕對優勢!”
沃恩說:“這是不可能的,遊戲已經接近尾聲。”
“你知道這是可能的,只是不願向那個方向想而已。”戴維猛地扭頭盯着國務卿說。
“您不會是指那個新遊戲吧?”
“對,新遊戲!正是那個新遊戲!早該開始了!”斯科特興奮地替戴維回答。
“它會把南極遊戲引向不可知的方向。”沃恩說,他看着遠方,深陷的雙眸映着地平線上白色的晨光。
“你總愛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以顯示你的學識,傻瓜都能看出那個新遊戲會使我們在整個南極立刻佔有絕對優勢,它恰恰會使南極遊戲的方向清晰明確起來,”戴維衝沃恩揮了揮剛纔參謀遞給他的那張紙,“就像這張白紙一樣清晰明確,沒有什麼不可知的!”
沃恩伸手從戴維手中拿過了那張紙,“您認爲這張紙是清晰明確的嗎?”
戴維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張紙:“當然。“
沃恩用枯枝一樣的手把紙對摺了一下,說:“這是一次,”又對摺一下,“這是兩次,”再對摺一下,“這是三次……現在,總統先生,您是不是認爲這是一件很清晰明確的事?一件很容易預測的事?”
“當然。”
“那麼,你敢把這張紙對摺三十五次嗎?”沃恩把那張已對摺了三次的紙舉到戴維面前。
“我不明白。”
“回答我,敢還是不敢。”
“這有什麼不敢的?”
戴維伸手去拿那張紙,沃恩的另一隻手按住了他的手。戴維感到沃恩的手冰涼而潮溼,真像一條蛇爬上自己的手背。“總統先生,您是以一個最高決策者的身份說話的,您的每個決定都是在創造歷史,現在再想想,真的敢這麼做?”戴維迷惑不解地看着沃恩。
“您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在作出決定之前,難道不想預測一下這件事的後果嗎,就像預測那個新遊戲的後果一樣?”
“後果?把一張紙對摺三十五次的後果?可笑。”斯科特輕蔑地說。
“比如說,那張紙會被疊到多厚?”
“有《聖經》那麼厚吧,我想。”戴維說。
沃恩搖搖頭。
“有我的膝蓋到地面這麼厚?”哈維問。
沃恩還是搖頭。
“有那邊的指揮中心這麼厚?”
沃恩搖頭。
“你總不至於說,有五角大樓那麼厚吧?”斯科特譏笑說。
“這張紙單張的厚度約爲0?1毫米,按此計算,對摺三十五次之後,紙的厚度爲六百八十七萬一千九百五十米,也就是六千八百七十二公里,相當於地球半徑。”
“什麼?!只折三十五次……你在開玩笑!”斯科特大叫。
“他說的沒錯。”戴維說,他絕非笨孩子,很快想到了那個國王和象棋的印度傳說。
沃恩把那張紙插到戴維的上衣口袋裡,看看周圍發呆的小統帥們,緩緩地說“千萬不要對自己的判斷力過分樂觀,尤其是對歷史進程的判斷。”
戴維垂頭喪氣地認輸了,他說:“我承認我們的頭腦比你的簡單得多,大家的頭腦要都像你那樣,世界該多麼可怕。但是,我們無法肯定會成功,也同樣無法肯定它一定會失敗,爲什麼不試試呢?我們要幹下去!我們不可能不幹下去!”
沃恩冷冷地說:“總統先生,那是你們的權力,我該說的都說了。”
在曙光初露的南極荒原上,超新星紀元初的歷史走到了最兇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