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潛把車停在萬衆集團雙子大廈的地下車庫,刷自己的門禁卡乘電梯上樓。
作爲生物實驗中心的掛名領導,這是他第二次親自來“上班”,具體安排是:幫朋友的忙,順便升個職。
眼看時間還早,姜潛先去人事部打了個招呼,順道去探望了下原來安全部的同事。
曾經他剛出道時一起工作過的基層持牌者們變化不大,還都是老樣子,見了他個個熱情的好像孃家人,讓他領略到了富在深山有遠親的待遇。
熟人裡,唯獨缺席的是小雪白,據說是主動要求下派到周邊縣城歷練去了。
姜潛還記得這姑娘給自己當“前輩”時假裝一本正經的模樣,時過境遷,看來小姑娘也要跳出舒適圈尋求成長了。
只不過,超物種世界的成長往往跟代價強關聯,不知道她美好的願望會不會落地生根。
見約定的時間差不多了,姜潛辭別前同事,去往生物實驗中心。
他邊走邊給薛洋撥了個電話。
結果這貨半天才接聽,電話裡鬼鬼祟祟,壓低着聲音對姜潛道:“老薑,我現在有點小麻煩,你等我會兒,別走啊……”
“什麼情況?”姜潛腳步不停,他自己也有門禁。
“被臨時安排了點工作,暫時走不開,”薛洋口吻發虛,“不好意思啊,老薑,你要是忙的話……”
“好,那我在休息區等你。”姜潛沒多問,掛斷電話。
紅塵中行事,靈活性總還是要有的。
萬衆集團的津平分公司,是上萬人級別的大企業,高聳入雲的雙子大廈將隸屬於公司的數個事業部囊括其中。
雖然同在一棟樓,但各個事業部有其各自不同的風景,不同的人文和協作方式。
比如姜潛掛名的生物實驗中心,隸屬於生物研發事業部,這個事業部是整棟大樓員工平均學歷最高、外聘高校學者顧問最多的大部門。
因此這裡的學術風氣比任何其他部門都要重一些,但科研的紮實嚴謹性卻是名副其實。
每個人、每個研究組都專注於自己的課題研究,以研究課題聚散,高效溝通,沒有太多彎彎繞繞。
姜潛第一次過來時就深有體會。他低調地刷卡進門,在大廳茶歇區安靜落座,邊翻閱雜誌架上的科學雜誌,邊等薛洋忙完。
爲什麼不去自己的辦公室坐?
沒必要那麼高調,驚動許多人。再說,那間辦公室馬上就不屬於他了。
人事部的同事剛告訴他的,隨着職級的晉升,公司對他的辦公場所有新安排,據說是一間“僅次於”忌銘辦公室規模的大空間私密辦公場地。
大空間,私密,這在萬衆集團這種極度透明的企業裡是相當珍惜的資源。
權貴階層的守序持牌者,在萬衆集團分公司堪比閃耀的星辰,不止是稀有,倒更像是一種權力的倚仗。
當然,這種消息人事部不講,他自己不說,旁人是不太容易獲悉的。
所以當姜潛安靜地坐在茶歇區時,過往的科研人員起初並沒有注意到他。偶爾有幾個生面孔被他的姿容氣質牽引了目光,悄聲議論,也都只把他當成新來的實習生。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經過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認出了姜主任的尊容。
“唉,你看那個人……”
“你也注意到了?挺帥的嘛,不知道是誰新招的實習生,這個看臉的時代啊。”
“不是不是,你看他像不像那位?”
“哪位?”
“就是那位啊!上次廖主任親自接待的,那位主任!”
“……姜主任!”
議論者臉上的表情馬上精彩起來。
能想起姜潛身份的,都是那天姜潛與實驗中心廖副主任首次會晤的親歷者。
他們也看不出這位姜主任有多厲害,但他們最敬仰愛戴的業界專家廖主任都對其禮讓三分,他們當即就放棄思考,立刻對姜潛肅然起敬!
後來,雖然年輕的姜主任沒再出現過,但他留下的一個秘不外宣的毒素課題,卻給毒素科研組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
據說這個課題極其難搞,專攻毒素的科研人員爲此徹夜難眠,四處求解!折騰了好一段時間都沒有滿意的結果。
最後還是外聘的幾個教授參與,也就是近期,才把這課題給解了。
知道實情的少數人才終於被那位年輕低調、一表人才的姜主任刷新了認知。
什麼關係戶?什麼空降兵?
人家是有真材實料的少年老師傅!
數風流人物,還得看姜主任!
……
坐在茶歇區的姜潛,能夠感受到來自多雙眼睛的殷切關注。
不過他不在意,短暫的休憩而已。
直到薛洋急慌慌從一間研究室裡跑出來,手裡來捏着一沓類似於報告的紙張,看見姜潛在茶歇區,立刻調轉航向,過來先跟他打招呼。
“老薑,不好意思啊!今天真是邪門了,張老師又來監工,我都要轉崗了還給我派任務!”
薛洋一見姜潛的面就忍不住吐槽不幸,又舉了舉手中那疊紙:
“看見沒?這麼重要的實驗報告,主任親自出的考題,讓我一個實習生負責整理,這合理嗎?合理嗎?”
不會只是讓你幫着排個版、做個好看的封面吧……姜潛瞄一眼實驗報告的標題,想起這一茬,會心一笑道:“這是信任你啊!”
“什麼呀~”
薛洋臉上閃過一抹得意,又壓低聲,湊近姜潛:
“張老師是外聘教授,在這兒就我一個熟人,看我使得靈而已!喏,這東西據說蠻重要的,主任的課題,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來檢查,我先去交作業了啊!”
說着,又準備來個急轉身。
不料,這會兒薛洋口中的張老師剛好從裡面走出來,一擡眼就看見逗留於茶歇處的薛洋和姜潛兩人。
薛洋手裡還捏着實驗報告,轉過身來看見他,明顯嚇了一跳。
鬼鬼祟祟的。
“薛洋,忙什麼呢?”張老師朝這邊走過來。
忙什麼?不就你佈置的任務嘛……薛洋心虛,使勁兒給姜潛眼色:快撤!
姜潛畢竟還沒畢業,結業的學科成績仍然捏在老師手裡。
省省吧,他都看見我了……姜潛一笑置之。
起身跟張老師點頭問候。
生物實驗中心的同事們也都在關注着三人的互動,當然,他們主要看的還是姜主任。
“喲,姜潛也在啊,來找薛洋的吧?”張老師笑道。
這句看似尋常問候,讓不少知情同事睜大了眼睛。
姜潛之前曾在生物研發中心外碰見過張老師,對方把他當成萬衆的實習生,還說要對他照顧照顧來着。
“張老師,姜潛來接我的,順便幫我搬搬東西,我讓他在這兒等着。”
薛洋趕緊幫好哥們解釋來意,然後畢恭畢敬地把實驗報告遞過去:“這是實驗報告,都按您的意思整理完了,您看看有問題我再改!”
“哦,好。”
張老師接過報告,當場翻看起來。
薛洋和姜潛就立在旁邊等。
有少數明白前因後果的人已經在“暈菜”了,心說這個張老師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還翻什麼實驗報告?你面前的那位,就是出題人啊!
當然,大家原本是不知道姜主任和張老師存在師生關係的,直到張老師再次開口:
“最近沒見你來上課啊?忙着實習,學校的事就都放下了?”
張老師翻了幾頁,確認了最關鍵的幾個結果後便停下來,微笑着看向姜潛。
他倒不是故意要爲難誰,只是身爲老師的壞習慣,見着學生,尤其是有“問題”的學生,就老想批評指點幾句,也不管人家愛不愛聽。
“工作確實有點忙。”姜潛實事求是道,“考試我會參加的。”
話是糙了點,但也多少表明了自己並沒有徹底丟棄學業的態度。
旁邊的薛洋已經汗流浹背了!
老師提醒你缺課太多要注意,你說放心,至少我會參加考試,哇,還能更囂張點嗎?
他是不怕姜潛死得慘,怕就怕姜潛拉他一起下地獄啊……
果然,張老師喟嘆一聲:“你畢竟是在校生!現階段,還是要以學業爲重的。”
姜潛笑笑,並不反駁。
這種風輕雲淡的反應令張老師有些不悅,沉默片刻,開始語重心長地教導起來:
“我聽說,你在萬衆集團的安保部門實習?這樣的部門,唉,該怎麼評價呢,要是爲博一個萬衆集團實習生的名頭,將來好找其他工作,倒也算是個轉圜的法子。”
“但我覺得你這好苗子也不至於。你看看人家薛洋,你們倆關係好,人家薛洋就選在我們生物科研中心實習,就算時間不長,那也是專業對口的實習工作,未來的方向還是把握得很到位的。”薛洋聽着,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是不好意思說自己這個工作都是仰仗着姜潛得來的。
姜潛卻大大方方道謝:“我會考慮的,謝謝張老師關心。”
本是打算息事寧人,不料這句肯定又點燃了張老師的傾訴欲:
“是吧?你們都是好苗子,只要努力的方向沒問題,未來前途無量。你們看見那間辦公室沒有?”
張老師指了指姜潛的主任辦公室,嘆道:
“萬衆生物研發中心主任,聽說是個海龜。人家和你們倆年紀相仿,卻已經在給我們這些上一輩人出考題了!”
薛洋課堂上聽的雞湯多了,當時就流露出心馳神往的表情!
而姜潛則更多是困惑:海龜?
我嗎?
雖然都是海里遊的,但這謠言也太離譜了吧……
“好了,老師該去忙了,你們自便吧。”張老師自己聊得很高興,便準備放過兩個學生回去繼續工作了。
不料,卻被一聲斷喝攔住了去路——
“哎呀!主任來啦!”
三人循聲望去,包括明裡暗裡關注着茶歇處動向的一雙雙好奇的眼睛,也跟着一道唰唰唰望過去:
只見年過五旬、鬢髮斑白的實驗中心廖副主任滿臉熱絡,正大踏步迎上前來!
姜潛露出微笑,薛洋神色惶恐,旁觀羣衆們屏住呼吸靜待好戲。
只有作爲外聘專家的張老師則感到茫然:這廖副主任今天怎麼回事,來就來唄,幹嘛那麼大聲給自己報家門?
這兒還有誰不認識他麼?
多大歲數了,還這麼虛榮……
張老師內心雖然腹誹連連,但面上還是熱絡地迎上前去:“廖主任來啦,這是您要的毒素課題實驗報告,剛巧您來……”
這邊話沒說完,張老師便被廖主任禮貌地拿手捋到旁邊去,並在他詫異的目光下,面朝他的學生薑潛遞出了雙手!
“姜主任,您怎麼來啦?這種事還麻煩您親自來跑一趟!”
在衆人的注視下,廖副主任神色謙恭笑容可掬,就像剛見到久違的老友般親切、熱絡。
“不麻煩,怎麼好意思每次都拜託您。”姜潛回應着廖副主任的熱情,好像他們的關係從來都是這樣親切融洽。
廖副主任聽了,立馬不樂意了:“唉~怎麼能說是麻煩呢?您是咱們實驗中心的頂樑柱,這搬搬辦公室的小事,我來安排就好,不好勞駕你親自來辦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姜潛也不好推辭:“那好,回頭我請客。”
“不要跟我客氣,姜主任!”
廖副主任極其自然地從一臉震驚的張老師手中拿過實驗報告,遞到姜潛面前:
“這是上次您給咱們實驗中心毒素科研組留的作業,已經有結果了,您有空給指導指導?”
這番話一說出來,原本尚未從震驚錯愕中緩過神來的張老師差點原地升空!
他大概是沒想到,原來自己沒日沒夜趕出來的“作業”,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學生給佈置的……
最尷尬的是,他剛纔還在像模像樣地說教對方,把心思用在正事上,別不務正業!
這種極限落差感,讓張老師尷尬得連腳趾摳地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姜潛身旁的薛洋,則已經熱淚盈眶!
他知道姜潛本事大,只是沒想到這麼離譜。
正常守序持牌者進入萬衆集團,都難免被視作可恥的“關係戶”!憑藉一張身份牌,掛名領空餉,通常是不招人待見的。
可是姜潛卻做到了既有名又有實!既把名掛在了萬衆集團最有面兒的部門,領導的位置,又有本事給實驗中心的科研工作者們出考題、點江山。
就憑這派頭,直接端正了薛洋對萬衆“關係戶”身份的理解,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當是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姜潛身上。
有誠惶誠恐的,殷切期盼的,有好奇看熱鬧的,也有面露鄙夷的。
大家都很好奇姜主任的真實水平。
“好,我看看。”
姜潛很自然地接過這經手了薛洋、張老師,由廖主任親自捧給他的實驗報告,翻開查看。
所有人屏息凝神,從各自的出發點期待着這位年輕有爲的姜主任能提出的指教?
一分鐘過去了。
姜潛的手指翻動報告的頁碼,目光從容地掃過每行文字,每一串數字。
那是他熟悉的實驗記錄方式,言辭簡潔、邏輯清晰,且對照明確。每一個結論有理可依,每個推論都有跡可循,所有的數字統一標識,記錄嚴謹。
毒素混合劑的分析實驗後,還有對應的解毒方案。
通過對毒源的分析,解讀方案可有不同的操作方式,也都詳略得當地呈現在報告中了。和姜潛通過能力識別的結論基本一致。
“不錯。記錄規範,數據詳實,解毒方案可行性很高。”
姜潛擡起頭,如是評價道。
廖主任流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張老師則驚疑不定:數據詳實,方案可行性高……這樣的評價是看一眼就能得出來的嗎?
除非出題人早就將他的實驗結果全部見證過了,但這怎麼可能呢?除了萬衆,還有哪個機構擁有這樣的先進儀器設備條件,能支持類似實驗的進展?
就在其他人也對這個評價將信將疑時,姜潛話鋒一轉: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毒素的提取精度。”
張老師瞬間擡起頭,目光驚異。
其他人則仍不明就裡。
姜潛繼續道:“如果毒素提取量的小數點後再多保留兩位,你們就會發現,還有一種毒蛋白未被識別記錄。”
他說着,接過薛洋手中的筆,在實驗方案中勾畫了一組化學式,乃是未被記錄在案的毒蛋白構成。
這組毒蛋白本身似乎並不起眼,不會和任何其他毒蛋白髮生組合,產生明顯的性變;又因其含量有限,也不會對實驗結果造成什麼巔峰性的影響。
但這正是其煙霧彈的效果。
正因爲是否解決它都不會影響解毒劑的效果,所以才容易被忽略。
其中細思極恐的部分,越是相關實驗的從事者,才更深有體會!而越是體會深刻,就越對姜主任的才能歎爲觀止。
“妙啊!好題目。”
廖副主任連連稱讚,並將經姜主任親自指點過的實驗報告小心交還到張老師手中,又轉過身道謝:
“謝謝主任的指點,我們再仔細研究研究!”
他甚至並沒有問姜潛是怎麼得出這些的、哪裡的實驗設備云云,到了廖副主任的位置,所知悉的實情、看到的風景絕不是基層員工能比的。
“廖主任不必謙虛,現有設備條件下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已經很難得了。”姜潛客觀評價道。
當初他留作業時還處於二態·異生體階段,那時的他,識別毒素的精確程度不會超越實驗室裡的精確儀器設備。
但現在他已經升爲權貴,以四態·完全體的實力,所能識別的毒素精度已經不能同日而語。
姜潛忍不住想,也許到了五態、六態時,他的“指點”可能又會落在不同的層次。
這世上能夠跑贏科技發展的,大概就只有超物種力量了吧?
正當這時,實驗中心外傳來一陣騷動。
接着,是腳步聲,一羣年輕的安全部同事來到姜潛等人面前:
“姜主任,我們是安全部的專員,人事部的蘇前輩讓我們過來幫着搬東西,您看有什麼活兒,儘管交給我們就好了!”
喜歡裸睡的黑貓啊……姜潛腦海中閃過熟悉的畫面,點頭道:“辛苦了,聽廖主任的安排吧。”
“哎喲,我們部門內的事,怎麼好意思麻煩安全部?來來來,手頭工作先放一放,都來搭把手!姜主任,您先坐着,我安排他們!”
“辛苦大家,辛苦廖主任!”姜潛從善如流。
旁觀的衆人再次好奇心爆棚,小聲議論:“這是怎麼回事?姜主任是要被調走了嗎?”
“這麼帥又有才華的領導,平生難遇啊!怎麼這麼快又要調任……”有人意難平。
“別吵!好像只是換個辦公室,不像是工作調動。”
“平白無故,換什麼辦公室啊?”
“該不會是又升遷了吧?”不知是誰臆測了一句。
被擠到一邊的張老師和薛洋同時豎起耳朵。
這時,安排完差事的廖主任也回過頭,一臉真摯地返回來與姜潛道賀:
“我都差點忘了……恭喜姜主任,又高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