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收斂,視線盡頭的聖殿矗立於連山之間。
忌銘上前一步,晦暗的右目緩緩凝注,將濃霧破開的坦途盡收眼底。
迎着晨曦的天光,那道直通聖殿正門的坦途竟如此通達暢闊;但相反的,退讓至兩旁讓出通路的濃霧中,卻仍涌動着未知的殺機,彷彿藏匿於叢林中躍躍欲試的猛獸,隨時衝出來斷絕一切生機。
“他來了。”
隨着忌銘嘴脣翕動,原本平靜的空域中驟然閃現一道渺小的黑影。
黑影自聖殿而來,由遠及近,輪廓漸漸明晰,竟是一頭巨型烏鴉載着身披黑色披風的姜潛御空而來。
姜潛全身被黑色披風包裹,出現在衆官方幹部的視線中。
他依舊英俊挺拔,神色從容,直面一衆高位權貴、神職卻並未流露出絲毫片刻的遲疑。
烏鴉獸王在距離忌銘等人十米外停落,姜潛由其背上一躍而下,朝忌銘等人走去。
這是姜潛第一次認真觀察本次行動中的官方陣容:面具後的羽族金長老、一面之緣的金雕武聖、陌生的樹族領隊、領隊身旁俏立的森熙公主,以及公主身旁那看似不凡的老人。
忌銘藍君賢自不必多說,是一行人中姜潛最信得過的兩人。
他能夠想象,之所以能有當下的和平會面,忌銘和藍君賢在其中所做的工作是不言而喻的。也正因這兩人的存在,他的計劃才具備了展開的基礎。
姜潛的目光掃過衆幹部的同時,衆幹部也在審視着他。
只不過,每個人都帶着自己的濾鏡:
忌銘雖表情嚴肅,擺出一貫的冷漠神色,實則卻在爲姜潛強悍的生命力、駕馭力感嘆!
在神山組織這樣的龍潭虎穴中走上一遭,做到了全身而退已然不易!與此同時,還能因勢利導,將神山資源掌握在自己手中,在忌銘看來,已非一般的將才。
藍君賢望着姜潛,臉上的欣喜和驕傲溢於言表,真實展現出了一位師者對其得意門生的堅定支持和認可。
從初涉超物種世界起一路走來,姜潛的每次飛躍都少不了藍君賢的見證,但時至今日,姜潛的成長速度和超預期的交付,仍然時常令他驚豔。
六態神職金長老淡然凝立,隱藏在面具後的目光卻牢牢凝注在姜潛身上,彷彿要將這年輕的生命就此看穿。
與之相比,金雕武聖和樹族雨藤對姜潛的關注則不加掩飾。
對金雕武聖來說,這是第二次近距離審視這位守序官方絕無僅有的超級天才!
上一次,收服蛇族中的敗類,所見姜潛並未留下多麼深刻的印象,他也是直到「兒童樂園」破解後纔對這位迅速崛起的後生產生了興趣。沒想到如今這位被官方“熱捧”的超新星,已經能在這樣兇險艱難的任務中獨當一面,甚至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這讓信奉公正的金雕武聖破除了一些從前的固有認知——有些天才的崛起絕非偶然!
實力,是光環的保護色。
雨藤身旁的森熙公主也在爲姜潛獨特的出場方式暗歎!
烏鴉坐騎,並非姜潛自身的獸王,而從樹族已掌握的情報來看,神山聖女輓歌的身份牌乃是「烏鴉」,這不禁引人聯想:神山聖女之首輓歌已向姜潛臣服。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姜潛似乎具備了調遣神山組織核心力量的能力!
這讓森熙全然放下心來,原本打算在關鍵時刻助姜潛一臂之力的想法也隨之揮散,顯然並沒有用武之地。
但從某種程度上,她又不禁產生了一種奇妙的緊迫感:究竟多麼出色的女孩,才能站在這樣的人身旁呢?
……
接着,所有人的心理活動,隨着姜潛的下一個動作戛然而止。
姜潛在忌銘身前站定,開口之前,揚手抖開其籠罩在身上的黑色披風:
被道具綁縛的水藻、蜈蚣蚣二人便現身於衆官方幹部們眼前!
由於接受刑訊的緣故,水藻身上還掛着斑駁的血跡,整個人軟綿綿癱在地上;蜈蚣蚣則擡起頭,目光冷厲地審視着官方衆人,嘴角提起一絲令人生寒的笑。
見此情景,衆幹部臉色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變化。
忌銘淡淡瞥了二人一眼,問姜潛:
“這就是你說的重要人證?”
“是。”
姜潛點頭,補充道:
“此外,一切從神山組織獲取的情報,請恕我只能與部長和藍先生單獨交流。”
如此便將其他人將要出口的疑問擋了回去。
這合情合理。作爲被專案組派遣深入神山組織的特殊身份,局勢尚未明朗時,其關鍵情報必須謹慎交代,不容有失。
“好,先回駐地。”
忌銘彷彿領會到了姜潛的意圖,適時做出決策。
“那麼神山聖殿……當如何處置?”
這時,樹族雨藤提出疑問:
“若就此撤兵,那麼金長老與向陽長老的合力突入可就半途而廢了。”
其意欲直指一鼓作氣、攻破聖殿!
忌銘停住腳步:“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繼續深入,會帶來額外的風險和損失。”
“忌銘部長相信您的部下,但您的部下,還是那個您能夠相信的人嗎?”
此時開口言語的,竟是樹族的向陽長老,她略帶着笑意凝注向姜潛,就像要將姜潛的意欲洞穿。
“葵婆婆,我們不便插手專案組的內務。”
森熙公主適時介入,爲姜潛解圍。
於是向陽長老一改先前的嚴肅,笑容祥和地朝忌銘頷首道:“恕老朽言多語失,望見諒。”
這番話,是在提醒忌銘,神山隱患是守序官方的重中之重。
忌銘沉默半晌,與藍君賢對視一眼,隨後對在場多方幹部道:“有勞諸位,此事我來負責。”
說罷,鳴金收兵!
回撤的過程中,暗藏殺機的迷霧重新將聖殿外圍封鎖,神山聖殿的輪廓便又一次淹沒於羣山,不可見蹤跡。
事情比姜潛想象中進展得更順利。
嚴峻的衝突沒有發生,事先的戰力部署實際並未派上用場。
衆幹部攜姜潛及兩個人證回到神山區域外的臨時駐地,開始從長計議。
陳設簡單的密室內,僅留下忌銘、藍君賢、姜潛三人。
三人沒有多餘的廢話。
忌銘一句簡單的開場白切入主題:“說說吧。”
但姜潛知道,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背後,是忌銘和藍君賢頂着極大壓力爲他做下的擔保。不是每個上級都有底氣、有魄力爲了部下擔責的。
所以姜潛的陳述,同樣不帶任何隱瞞:
“神山儲君之爭,我是勝出者。除了「螣蛇」之外的三張儲君神獸牌:「鉤蛇」、「鳴蛇」、「化蛇」已經被我融合完成了。”
聽到這話,藍君賢從椅子裡站了起來:“你得到了那張「龍」牌?”
姜潛淡定搖頭:“四張牌的融合並沒有形成所謂的「龍」牌,我這張身份牌的基調依然是「螣蛇」,所以,是否會形成「龍」牌這件事尚且存疑。”藍君賢眉心收緊,緩緩落座。
姜潛繼續道:“除了牌面沒有形成所謂的「龍」牌,但另外三張身份牌的融合,將原先身份牌持有者的經驗值全數歸於我的所屬。因此,我當前的經驗值儲備,實際上已經達到了向五態晉升的資格。”
“如果省略中間的細節,那麼這就是我在神山儲君競爭中所獲得的牌面收益。”
這番話說出來,不僅藍君賢的注意力被重新拉回,連忌銘眼中也閃過一抹驚異的色澤!
可想而知,超物種世界的進化邏輯一直遵循着“向上逐級銳減規律”,也就是說,越往上走,難度越大、風險越高,越是不容易的。
“一態晉升二態”跟“四態晉升五態”的難度,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語。
在超物種世界,能夠從普通持牌者躍居權貴的持牌者已經是萬一挑一!
很多有幸登上權貴階梯的持牌者,終其一生都無法再度實現跨越……更有躊躇滿志者,在對異變風險的利弊權衡中,割愛放棄了向上躍遷的抱負,只能守着現有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安度餘生……
然而姜潛,纔剛剛晉升權貴沒滿月,就因緣和合地具備了繼續向上進化的條件?
這……多少就有些駭人聽聞了。
這一刻,忌銘和藍君賢都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姜潛的命運,正在超越他們自身的想象!
而姜潛願意且敢於坦誠自己任務中的切實收益,已經代表了信任。
“這就是你只能與我們兩人單獨交流情報的原因嗎?”藍君賢試探着問道。
姜潛低頭沉思片刻:“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還有什麼?”忌銘的目光保持着漠然。
但姜潛很清楚,他這位極其強勢的上級此刻心中一定充滿疑問!
儲君之爭的勝出只是帶來了經驗值的收益嗎?神山聖主的身份如何解釋?
一個剛上位的儲君,是如何做到掌握了神山關鍵防禦機制的操控權?還敢在面對官方兵馬強勢來襲的情況下,“大門”洞開,單刀赴會?!
是誰給出了這個權力?
……
這些話忌銘自然沒有問出來,一句“還有什麼”意味着他在等,等着姜潛的自圓其說。
“還有,兩件事,是不能輕易共享的情報。”
姜潛放慢語速,斟酌着措辭:
“其一,有關我成爲神山聖主一事,其實與我在儲君之爭中勝出沒有半點關係。我在神山的權力,不是爭取而來的,是源自於神山聖母的拱手相贈。”
說着,望向藍君賢:
“詳細的情況現在還不方便透露,可以肯定的是,神山組織目前在我的掌控範疇內,不會有大動作。”
當忌銘和藍君賢還在整理這番話的“含義”時,姜潛所謂的那“絕密之二”也揭開了面紗一角:
“其二,這次的神山儲君事件的確涉及到境外集團,與此相關的境外亂序組織——黑菊社成員水藻、神山護法蜈蚣蚣的證詞可供參考。但,遠不止於此!”
“鑑於情報的性質,更詳細的情況,我申請與更高級別的話事人單獨溝通。”
話音落下,密室內一片沉寂!
靜得連呼吸聲、連指節摩擦聲都可以聽到。
然後,忌銘起身!
緊接着是藍君賢,恰逢其時地攔在姜潛與忌銘之間,按住了忌銘的肩,儼然是勸架的既視感:“忌銘,慢慢來……”
“藍先生,煩請您先回避一下。”
忌銘的聲音平和而堅定,似乎並不存在藍君賢所擔心的某種動機傾向。
但藍君賢還是瞭解忌銘的,他以眼神給出警告:“伱打算與姜潛單獨談嗎?”
“是的,作爲他的直屬上級。”平靜的口吻像極了暴風雨前的海面。
“你知道,樹族和羽族都看到我們帶走了姜潛,姜潛出現任何閃失……這個責任,你要掂量清楚!”
忌銘沒有回答。
“忌銘……”
“藍老師,沒關係的,這是我的要求。”姜潛從旁安慰道。就好像將要面臨“危險”的並不是他自己。
藍君賢望向姜潛,又收回目光看向忌銘……兩個都曾是他的學生,他了解他們,但這場突如其來的“衝突”似乎連他也無法避免。
一聲嘆息。
藍君賢從兩人身前讓開,緩慢遲疑着邁開步子,向門外走去……
“對了,姜潛,”藍君賢駐足,“孔雀蜘蛛是羽族派返神山的線人。”
姜潛目光微動,笑道:“果然如此。”
這雙向驗證了審訊水藻的最後一個情報收益。
藍君賢離開了。
密室內僅剩下忌銘和姜潛兩人。
談判的話題停留在姜潛那看似過分的要求:申請與更高級別的話事人單獨溝通!
五態巔峰的威壓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隨着忌銘的步步逼近,帶來更加強烈的壓迫感!就像在藉此傾瀉某種不滿:
“更高級別的話事人,指的是?”
姜潛攥緊手掌,額上青筋凸起,硬扛忌銘的威壓:“掠食者家族,第一把交椅!”
言罷,室內陳設盡數崩裂!
一貫冷靜的忌銘,空洞的眼底竟折射出罕見的訝異:“一族之長?!”
姜潛笑了,他的七竅正在滲血,卻毫無退縮之意。
忌銘靠近他,再度發問:“憑什麼?”
“憑……”
姜潛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耳鳴陣陣,並未刻意的抵抗,似乎是下意識想更切實地體會到自己與五態巔峰持牌者之間的實力鴻溝!
“……”
威壓有增無減,直至姜潛說出他那至爲關鍵的憑藉——曾享譽掠食者家族高層的、父親姜雪松的名號:
“……踏雪成梅!”
……
壓力消失了。
姜潛踉蹌了一下,伸手撐住身旁的桌沿,站定。
再擡頭看向忌銘。
面前的忌銘仍維持着前一刻的表情,空洞的目光與姜潛交會,之前那咄咄逼人的狀態就好像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