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神?”
姜潛故作不解地側過頭,但並未停下腳步:“以前可沒聽你提過。”
“要是姜哥哥當初沒有急着投奔官方,我還是有機會給你提個醒的。”
阿依古麗遺憾地嘆了口氣,一雙滿含情愫的眼眸望向遠方:
“不過就算你知道了,對儲君競爭也沒什麼幫助。‘祖神’,是對神山的別稱,就像‘祭品’是‘儲君’的別稱,神山之人忌憚神山的未知力量,因此稱其爲神;神山之人希望繼承它的力量,而將儲君送入神山,以競爭的方式取得饋贈。”
人們因無法戰勝強大的未知力量而選擇供奉,無法戰勝就成爲一體,這在神州大地上是最爲普遍的思維方式。
姜潛停下來,阿依古麗也隨着姜潛的步伐駐足。
一個糾偏的機會,在姜潛腦海中成型:
“爲什麼‘祭品’會是‘儲君’的別稱?“
阿依古麗聞言一怔,她沒想到姜潛的注意力如此敏銳,這本是她作爲神山聖女,最不願回答的問題。
無奈此時她已是姜潛的隊友,對這個問題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於是避重就輕道:“這還不容易理解嗎?因爲大部分儲君會在競爭中丟掉性命。丟掉了性命的儲君也就不再是儲君,他們只是可憐的犧牲品,所以纔有祭品一說。”
姜潛不動聲色地點頭,繼續踱步向前。
同時說道:“你說祖神是對神山的別稱,神山之人忌憚神山的未知力量,因此稱其爲神,這裡有一個邏輯問題。”
“什麼問題?”阿依古麗暗自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聽起來,‘祖神’是指存在於神山的未知力量,而非神山本身,對嗎?”
“不……”
阿依古麗的神色逐漸凝重:
“神山本身,就是那未知力量的顯化……我知道這很難理解,於我也很難形容!但‘祖神’就是這樣一種存在,它掌握着一切法則,時間、空間、元素、相、因果……只要它願意,就沒有人能逃過它的詛咒,只要它想,所有人的過往都任由它揭穿!”
說到這裡,阿依古麗忽然話鋒一轉:
“可是你知道嗎?我的姜哥哥,神山,並不存在於這世間!“
姜潛聞言神色微變,旋即又恢復:“明白了。”
“明白了?”這次換阿依古麗不解。
“我明白持牌者官方爲何一直查不到神山的具體位置了。”
姜潛輕嘆一聲,解答的口吻彷彿自己只是個置身事外的觀察者:
“因爲根本就不曾存在,所以無從追查,就算追查也不會有結果。神山並不存在現實世界,只有少數人掌握着神山與現實世界的接口,而這些人當然不會像一座山那樣巋然不動,你們可以根據需要進行轉移和藏匿,所以才能夠屢屢避開官方的追查。”
“理論上,只要你們的規避行動及時,就算別人把整個西部全走遍,也不會有任何收穫。我說的對嗎?“
阿依古麗緘口未言,但她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的心思。
“正因爲神山的位置並非是固定不變的,所以你才一定要通過老嫗和沙金回到神山。可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姜潛轉身看向阿依古麗,阿依古麗也看着姜潛,兩人面面相覷,各懷心思。
“你……還有什麼不明白?“
阿依古麗問出這句話就後悔了!
她根本不想知道姜潛有何疑問,因爲就算知道了,她也無法解答。不僅無法解答,還會破壞他們現階段形成的利益同盟。
兩人彼此又沉默半晌,姜潛笑了:
“走吧,比起這些,倒不如先助我尋得第二枚副棋。勝出這場競爭後,我們有的是時間聊別的。“
敏感話題就這樣被岔開了。
有些問題,不到見分曉的時候,對方講出來也無從判斷。
焦點又回到當前的核心矛盾上:如何在當前的儲君之爭中勝出。
直到這時,阿依古麗終於詢問起來:“既然要快些取得第二枚副棋,姜哥哥不釋放獸王協助尋蹤嗎?“
獸王?額……姜潛一臉淡定道:“這個我自有打算,跟我來就是了。”
阿依古麗似懂非懂地跟上步伐。
難得兩人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同行的間歇,姜潛有機會把目前的線索進行一番梳理:
首先,此間境界已不同於現實規則,也許從打臨窗一躍後,這裡,就是“祖神”的地盤了。
而祖神意味着“未知的力量”,也是最終獲勝的神山之主所繼承的力量,再具體的,連作爲神山聖女的阿依古麗也無法描述確實。
再來,進入此間境界後所遊離的第一個村鎮,接收到了“棋局遊戲”對此間規則的暗示,並在接下來的經歷中驗證了暗示,並斬獲孔雀蜘蛛阿依古麗這枚“副棋”。
根據目前的觀察,按照正常流程,姜潛的行程推進理應由“獸王”來引領,可他卻僅憑父親留下的那份地圖就輕易覓得路徑……
是巧合嗎?
姜潛並不這麼認爲。
所以他要再驗證一次地圖的有效性。
當然,就算他不這麼做,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由於避免了服食匙蠱的高昂風險,他同時也等同於放棄了獸王引領進程的便利。
不過獸王的引領究竟是“便利”還是“災禍”也未可知。在與神山有關的迷局中,姜潛對任何人的“告誡”都抱持懷疑。
包括阿依古麗和身處於官方監牢中的妲嬌嬌。
這並非因爲她們有多瘋狂,即便玉石俱焚也不願合作,而是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姜潛也不能確保她們二人所堅信的事就一定是確實的、存在的。
“姜哥哥,我們要徒步爬上山去嗎?”
沒過一會兒,阿依古麗便對姜潛的“自有打算”抱持起懷疑態度:
“按這個速度,我們可是要遠遠落後於其他三位儲君呢。”
姜潛掀開遮擋在眼前的樹蔭,打了個“止”的手勢:“停,前面有人。”
兩人前方數裡外,是一大片田野。
田野上方,是山岡。
山岡上,隱約浮現出了兩道細影。
姜潛定睛看去,竟是一高一矮兩個墳冢……
“怎麼了?”阿依古麗低聲道。
姜潛凝神注目,兩個墳冢,竟又不見了……
他下意識地指向山岡,問阿依古麗:“你看到了嗎?”
“看到什麼?”
“墳。”
“墳?”
阿依古麗驚了一聲,順姜潛的所指望去,迷茫地搖頭:“沒有啊,那就是一個山岡而已……”
說到此處,阿依古麗嫵媚靈動的雙眸逐漸睜大,看向姜潛。
兩人迅速確認了眼神:是這裡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出意外的話,第二枚“副棋”就藏在此處。
“你可認得所有聖使和聖女?”姜潛問道。
“認得,我會盡力幫你確定對方的身份,你來決定選擇與否。”
“那就有勞了。”
確立目標後,兩人便立刻開始行動。
沿着田野持續向前方深入,尋找人類生存和居住的痕跡。
一道矮小的孤影再次撞入姜潛二人的視線!
這次阿依古麗也注意到了,因此對準目標拋出了蛛絲,可扯回來時,卻一無所獲。
“是‘祖神’製造的幻象麼?”阿依古麗有些惱火。
相比之下,姜潛就淡定得多:“放輕鬆,既然知道有可能只是幻象,你又何必被幻象亂了陣腳?”
阿依古麗按捺嗔心,撫了撫臉頰,輕嘆一聲:“說的也是,還是姜哥哥有定力~”
兩人繼續向前尋去。
就這樣保持警覺走過了幾個小時光陰,也不曾再窺見半個人影和任何人類居住的痕跡。
“我們是不是被耍了?”阿依古麗忍不住嘀咕。
姜潛無所謂地笑了笑:“祖神把我們拉進這裡決一死戰,說到底,不就是爲了耍我們嗎?”
阿依古麗怔了怔,對此觀點竟是無法反駁。
“既然這是事實,你又何必憤懣呢?別忘了我們的對手是誰。”姜潛平靜地提醒。
兩人繼續前行。
過了片刻,姜潛聽到阿依古麗的輕嘆:“你真不像個人類。”
這是拋卻其他前提,阿依古麗的最直觀的感受。
眼前的青年,目標明確,遇事從容,行事果斷,好像沒有任何外物能干擾他的情緒,影響他的判斷。
姜潛側轉臉龐,笑道:“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阿依古麗陷入沉默。
曾幾何時,對方還是個她談笑間便可任意擺佈的“傀儡”,現在,她卻要仰仗對方的能力,在這困局中博一線生機……想想真是風水輪流轉!
而姜潛,卻能夠絲毫不提前嫌,全無障礙地與她和睦共處至此,深想之下,又是令人敬畏不已。
……
“有情況。”
姜潛的低語聲將阿依古麗從遐思中拉回。
她下意識地朝姜潛目視的方向看去:“……村寨?”
撥開樹叢,不遠處的半山腰附近,搭建着大大小小的杆欄茅草屋,結構簡單,上下兩層:上層是人類居住的房屋架構,下層關着牲畜。
從散落在茅草屋旁的各種家用擺設來看,這裡的人還未實現現代化,他們使用的能源依然是火而非電。
當然,這些還不足以構成姜潛所謂的“情況”。
阿依古麗極目遠眺,被前排茅草屋遮擋的空地上,圍繞着許多人,他們似乎在參加某種儀式或活動。
“走,過去看看,”姜潛拍了拍阿依古麗的肩膀,“不要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於是,兩人“各顯神通”,自村寨的房屋前穿行而過,悄悄向人羣附近潛伏。
即便是在祖神的因果鏡像裡,持牌者的覺知洞察力也遠非普通人類所能企及。因此二人很快就目睹到了現場發生的情況。
這是一場繼任禮。
原村寨的首領的兒子,繼承了病逝父親的權力,成爲這個村寨的新主人。
圍繞在四周的村民們跟隨着祭司的指令,做着各種朝拜、效忠的動作,衆人表情虔誠,口中唸唸有詞,整個儀式所傳達出的氣場莊嚴肅穆。
儀式進展得很順利,直至整個過程結束。
村寨的新任首領是位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他身材高大健壯,皮膚黝黑,走起路來威風凜凜,如同“力量”的代名詞。
他略顯蒼老的妻子嚴肅端莊,與兩個兒子侍立在側,母子三人眼中皆折射出對父親的崇拜和自豪。
截至目前,這個原生態的村寨還沒有任何大事即將發生的跡象。
某株大樹背後,一隻渺小的孔雀蜘蛛自姜潛的衣領爬出,自姜潛耳畔傳來阿依古麗的疑問:“他們好像結束了,我們怎麼做?”
“這裡面有你熟悉的面孔嗎?”姜潛問。
“還沒發現。”
“你原地警戒,我去盯一下這位新任首領,有什麼情況隨時知會。”
“好~”
與阿依古麗交代完,姜潛重新披上隱身護甲,跟隨那位新任首領朝他的居所而去。
如果此情此景已在因果鏡像之中,那麼某個禍端一定已在醞釀。
姜潛悄無聲息地靠近首領的雙層茅草屋,藏在二樓窗外準備探聽情報。
此時,新任首領已帶着祭司和兩位重要的“幹部”回到家中,把門關起來,像是要研究什麼重要的事。他的妻子默默去廚房做飯,孩子們則停留在茅草屋外玩耍。
姜潛站在窗外凝神聆聽。
不一會兒,屋內傳來一陣詭異的吟唱。這聲音正是屬於今日主持繼任儀式的祭司。
片刻後,吟唱聲停下,屋內傳出一陣深長的嘆息。
接着,一位年長的幹部開口道:“這件事呈現大凶之兆,首領還需慎重考慮。”
話音剛落,另一位年輕的幹部便提出了相反的看法:“事在人爲!如果連我們的女人,我們都不能保護,那我們還能保護些什麼?”
“這不是保護不保護的問題,而是元希她自己……唉!”年長的幹部再次嘆息,語氣中暗含着難言的沉痛!
“爲什麼不是?如果不是老首領的唯唯諾諾,那傢伙能輕易的拐走小姐嗎?出了事情就怪在弱小的女人身上,那纔是懦夫的表現!”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年長的幹部正要分辯,卻遭到首領的喝止:“好了!都別再爭了,此事我意已決。”
“首領……”
……
屋中沉默半晌,男人渾厚的聲音傳來:“這件事總該有個了斷,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您是打算……?”
“只要那個人一日不除,我們就很難得手……”
三人便開始密謀。
窗外的姜潛聽得千頭萬緒,他暗中開啓靈視,觀察屋中的動靜。
這才意外地發現,剛纔被忽略的兩個孩子不知何時已經返回到屋中,其行爲竟與姜潛如出一轍,正將他們年幼的身板貼在門板上,鬼靈精地偷聽大人談話。
但小孩子終歸大意,屋內的大人很快發現了他們的舉動。
只不過首領的大兒子反應快、逃得快,唯有動作慢的小兒子被首領抓了個正着,抻過來一頓“暴打”,哭喊吵鬧聲頓時驚動了廚房中的主母!
這位新任首領夫人護子心切,不問緣由,進門便給自己的丈夫下跪,以求諒解小兒子的過失。
而這時候,大兒子已經跑遠……
姜潛趁亂對着自己的領口吩咐道:“有個男孩兒朝寨子南邊跑出去了,十二三歲的樣子,是新任首領的大兒子,你幫我盯一下。”
“好~”阿依古麗的聲音立刻迴盪在耳畔。
他的“副棋”很配合,可姜潛卻並不急着高興,而是繼續叮囑:“按道理,你有你做事的方式,所以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