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爾將昏迷時作的“夢”,娓娓道來。
他說完之後,還是有些想不通,問道:“這真的是夢嗎?”
如果是夢的話,桑德斯爲何會知道墮落深淵,還有那個布偶,明明之前他看到桑德斯在收撿那個布偶。
而且,安格爾覺得當時的經歷非常真實,並不像是一個夢。那種思緒被桎梏的渾噩、那種被困時的絕望,還有無數負面能量衝擊的不適,他現在回憶起來,還歷歷在目。
完全不像是一個夢,就像是他的親身經歷。
“和夢很相似。不過,比起夢,神秘之物製造的真幻空間,我覺得是更貼切的稱呼。”桑德斯回道。
真幻空間?雖然桑德斯沒有解釋這個真幻空間的涵義,但安格爾一聽便明白了。因爲,幻術繫有一個派別,就是真幻。
所謂真幻,似真似幻,虛實結合,真假難辨。選擇真幻派系的巫師,絕對是洞察萬物,把握人心的好手。
那麼‘真幻空間’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夢,必然是虛幻的。而真幻空間,是一個無法分清是真是假的空間,也就是說,裡面不僅有虛幻的存在,也有真實的存在。
那昨夜的那場經歷中,何爲真,何爲假?
面對安格爾的疑惑,桑德斯淡淡道:“真假是相對而言的,你作爲親歷者,不妨說說你自己的判斷。”
安格爾回憶了片刻,嘗試着去解讀昨夜的經歷:“渾噩的世界是假的,但我的思維是真的;誘惑我墮落的畫面是假的,但那黑影魔怪是真的;墮落深淵是假的,但存在的負面能量是真的。”
安格爾說到這,便停頓了下來,用詢問的眼神看着桑德斯。
桑德斯搖搖頭:“看來,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你該回想一下,我之前說了什麼。”
回想導師說了什麼?安格爾雖然疑惑不解,但自從他醒來後,桑德斯倒是沒有說過太多的話,一句句回想,應該有線索。
安格爾開始順着記憶中的言語,一句句的去捋順釐清。
可一直沒有發現什麼線索,直到安格爾回想起桑德斯說的那句話:“說一說吧,你昨晚的經歷……墮落深淵。”
安格爾猛地擡起頭:“墮落深淵也是真的?”
桑德斯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平靜的道:“準確的說,你昨天的經歷都是假的,只有墮落深淵是真的。”
“我其實根本不知道你昨晚經歷了什麼,但只有墮落深淵,我不僅親眼看到了,我還見證了你的意識,正被它拖向黑暗的巨口。”
安格爾聽到這,也有所明悟:墮落深淵的最終目的,是將他拖進去。
也就是說,只有最終目的是真的,過程全是爲了服務這個最終目的,而演化出來的虛假經歷。
“我沒有被拖入墮落深淵,是因爲導師嗎?”安格爾突然想起了什麼:“是那個布偶?”
“你應該猜到那布偶的身份了。”桑德斯沒有點出來,而是頷首道:“墮落深淵釋放出的負面能量,想要將你同化,那種負面能量佈滿了神秘意味,沒有其他有效的辦法去驅散。”
“於是,我測算了一下,選擇釋放布偶裡的怨念,維持住一個平衡,才能將你喚醒。”
桑德斯說的很簡單,甚至有種輕描淡寫的意味,好像一切都不是什麼大事。
但安格爾作爲親歷者,卻能切身的感受到,這裡面的不容易。桑德斯所謂的‘測算一下’,必然是要對大局觀的把握,而且需要精準的計算,才能在瞬間讓怨念與墮落深淵裡釋放出來的負面能量,形成恐怖平衡。
若是掌控不易,或者有所缺失,怨念布偶釋放出來的怨氣,不僅無法成爲恐怖平衡,還會影響到安格爾,甚至助益他更快的進入墮落深淵。
從這一細節,便能知道桑德斯的恐怖,不僅僅在於實力,還在於他對局勢的判斷,無比精準的算計,還有果決的執行力。
若是缺一,安格爾恐怕都不會逃出昇天。
想到這,安格爾非常誠懇的向桑德斯表達了謝意:“若非是導師,恐怕我已經見不到今日的陽光了。”
站在一旁聽完全程的里昂,雖然不明白這裡面的驚險,但他知道安格爾能獲救,全靠桑德斯的幫忙,也用感激的眼神,注視着桑德斯。
桑德斯淡淡道:“我只是幫你收了個尾,真正救了你的,是你自己。若非之前面對血色王權的時候,你用面具抵禦了一下,否則你估計就直接進入墮落深淵,哪還會有後面的掙扎求生。”
安格爾聽完後,用手覆蓋着自己的右眼。
他也沒想到,當時一閃而逝的心靈福音,成了拯救他的決定性關鍵。
之前在“真幻空間”裡的經歷,最初的時候,綠紋曾阻擋了黑暗侵蝕,或許就是指代他激活右眼的那個行爲。
不過,安格爾還是有些疑惑,爲何偏偏在那時產生了心靈福音呢?是因爲,巫師的靈覺預兆;還是說,這裡面其實還有那人的作祟?
安格爾無法得到答案,但從結果論來看,至少現在是好的。
“這麼看來,用魔力激活右眼所產生的面具,是具備某種非物質層面的防禦功能了?”安格爾暗暗道,看來有必要將測試的計劃,提早行程。
“不提這些瑣事了,剛纔我聽完你的述說,我基本可以確定,血色王權的效果,應該就是拉人進入墮落深淵。”桑德斯:“這和我之前的猜測,是一致的。”
不過安格爾並沒有真正的進入那墮落深淵中,所以,他們現在也依舊無法確定血色王權的真實效果。
但可以肯定的是,墮落深淵裡充滿大量的負面能量,若是意識被拖進內裡,必然會出現異狀。
說不定,也和尤麗卡一樣,陷入瘋癲。
在他們思忖的時候,一直未曾開口說話的里昂,忽然道:“如果說,你們指的是那紅光帶來的效果,我或許知道一些。”
安格爾和桑德斯互覷了一眼,將目光看向里昂。
……
半晌後,安格爾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離開了房間。
里昂走在前面帶路,安格爾與桑德斯則落後一步。
桑德斯似乎對於安格爾生長的環境很有興趣,一路上都在觀察着周圍的細節。安格爾則看着熟悉的壁畫與走廊,眼底帶着一絲黯淡。
壁畫已經蒙灰,走廊上鋪就的地毯,不僅邊緣翹起,還有一些地毯直接缺失了。
地毯缺失的地方,能清晰的看到,花崗岩的地板上沁了發黑的痕跡,以安格爾如今的眼力,一眼便能識別出那痕跡的來源——血液。
光是從這細節,安格爾就能想象出來,不久前城堡裡發生的變故有多慘烈。
從樓上往下,灰塵就沒有消失過,甚至在天花板的犄角處,安格爾還看到了蛛網。而這一路上,沒有看到任何的僕從,正如之前金燦燦所說,一部分僕從被送到格魯鎮,而另一部分僕從……或許已經遭遇了不測。
思及此,安格爾腦海裡閃過幾道身影,都是他在帕特莊園生活時,與他關係十分親密的僕人,甚至安格爾將他們當做朋友與家人。
安格爾喉嚨裡像是梗了一根刺,不知道該如何詢問他們的現況。
“這裡的佈置,有些地方很有趣。”在安格爾默默難過的時候,桑德斯突然開口道:“這個壁畫下面的紋路,還有這些古怪圖案的藍白瓷器,風格很奇特。”
里昂:“那是喬恩老頭家鄉的風格,父親很喜歡,所以在佈置內飾的時候,也加了進去。”
桑德斯也猜出了這些東西的來歷,雖然金雀帝國也有獨屬風格,但和主流的其實相差不大,而這些擺設則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看着這些奇異風格,桑德斯也不禁對那個還未見面的“異界人族”,起了興趣。
很快,里昂帶着他們穿過了長廊,來到了副樓。
在副樓最深暗的一處大門前,停了下來。
“這裡好像是……”安格爾看着這扇大門,記憶恍惚間回到了童年。
他小時候很調皮,最喜歡做反叛的事情,越是大人不讓做,他就越要去做。而這扇大門,老帕特嚴令禁止他們進入,安格爾當時怎麼會聽。所謂的“嚴令禁止”,簡直就是“必須去看看”的意思。
於是,安格爾大半夜趁着僕從沒注意的時候,偷溜了進去。
結果他進來後才發現,這扇門的背後其實連接着一個佔地頗大的地下室,裡面裝了一些被鎖的嚴嚴實實的酒桶。
安格爾看了覺得沒勁,然後準備回去,結果,門被人從外面反鎖。
那是一個寂靜且漫長的夜,當時還是小豆丁的安格爾,瑟瑟發抖的待在昏黃的壁燈下,恐懼的看着燈光範圍外的漆黑世界。
他當時非常害怕,總以爲漆黑的地方會蹦出來怪物。這種擔驚受怕,持續了一整夜。
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是一場噩夢。
第二天門被打開,才發現這是父親老帕特設的局,就是爲了治治他聽人說反話的叛逆性格。
事實證明,效果很明顯。安格爾從那之後,行事上謹慎小心了許多。
不過,這間地下室,他卻是再也沒有踏進來過。這裡,彷彿成了他的小小噩夢。
直到他長大,對這間地下室不害怕了,他也依舊沒進來,因爲那時他要忙着照顧病重的喬恩;到了後來,他則離開了舊土大陸,這個地下室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腦海。
“這裡是老帕特的酒窖,你忘了嗎?”里昂有些擠眉弄眼的道:“小時候你還被關在這裡面過,當時我在門口蹲着,聽你在裡面哭了一夜。”
安格爾臉色一黑,十分硬氣的道:“我沒哭。”
里昂本來還想調笑,可就在這時,門後傳來一陣幽咽聲。里昂愣了一下,表情從戲謔慢慢變得黯然,最後他嘆了一口氣:“好吧,你沒哭,是我聽錯了。”
“該說正事了,你們之前不是在問,紅光帶來的效果嗎?”里昂指着被上了大鎖的門:“這裡面,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