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不支

方應看說:“你真的認爲我們不該出手收拾這幹狂徒?”

米蒼穹眯着眼,彷彿要仔細推究出這個平時深沉難見底蘊、可是今日變得焦躁難耐的年輕人,竟會如此沉不住氣的原因來。

是以,他反而好整以暇地問:“過去一二十年京師武林勢力的形勢,小侯爺一向瞭如指掌,大概不必由我來置喙了吧。”

方應看一笑哂道:“‘迷天七聖盟’?‘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他們鼎足而三的歲月,都已過時了!關七失蹤之後,‘迷天七聖’名存實亡;而‘六分半堂’跟‘金風細雨樓’爭雄鬥勝的結果是:雷損死,蘇夢枕也歿,連白愁飛也玩完了,雙方俱元氣大傷,反而是我們‘有橋集團’的人保留了實力。”

米蒼穹道:“說得好。因而,原本傾向對金兵遼賊求饒派的‘迷天盟’,已煙消雲散,部分已轉入地下,不敢露面;主和派的‘六分半堂’,一時還翻不了身,更忙着跟力戰派的‘金風細雨樓’對埒。這一來,京師的武林實力重新整合,你試想一想,以前,蔡京能一手控制主和及求饒兩派的勢力,而今,王小石領導下的‘金風細雨樓’和‘象鼻塔’,加上已有實力跟‘六分半堂’對峙的‘發夢二黨’的大力支持,這‘新三國’的對立局面,顯然對‘金風細雨樓’有利……然而,白愁飛一死,蔡京就縱控不了‘風雨樓’了,你想,他能安心嗎?京師武林的勢力,一旦全面結合起來,草木皆兵,就算東京路二十萬禁軍戍衛,只怕也攔擋不住哩。”

說着,他又嗆咳了起來。

“不過,”方應看微傲輕慢地道,“我們‘有橋集團’在諸侯將官和商賈財閥間建立和結合的勢力,也已成熟了,蔡京當然不會忽略掉我們的實力。”

“他就是不敢小看咱們的勢力。”米蒼穹在劇烈的嗆咳中感覺到那隻猶如來自洪荒的古獸又迫近眉睫了,所以語音也燥烈躁急了起來,“他很明白‘六分半堂’目前算是囊括了京裡的黑道武林勢力,但白道武林,則多依附‘金風細雨樓’;市井豪傑,多是‘發夢二黨’人馬——兩派一旦合併,力量勢莫能當。他更明白咱們力量雖也壯大,但絕不完全任其調度,所以,他今天設計這一場受詛咒的劫法場,目的至少便有三個——”

“第一個當然是要藉此消滅掉京裡武林中對抗他的力量,”方應看接道且反問,“第二個是要趁此除去王小石——但第三個呢?”

米公公發現這公子哥兒再焦躁,但對有用的話和有用的知識,他仍是如長鯨吸水般全吸收進去。

“第三個?”米蒼穹嘆道,“他要把我們也扯下水裡,或露了底成爲跟官家敵對的派系,打成反派,永不超生;或使我們直接跟劫法場的羣豪結下血海深仇,水深火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他強抑胸口的一陣翳悶、搐痛,徐擡眼皮,道:“所以,咱們不插手、能不出手,就儘可能不下殺手好了。”

方應看蹙着秀眉,似尋思了半晌,低聲冷哼道:“不過,就算出手、下殺手,也一樣能有好處,會有方法的。”

“哦?”米蒼穹這下不明白這方小侯爺的心意了,“你是指……”

方應看目中神光乍現,一向清澈明淨的眼眸,竟驚起了三分歹毒四分殺意。

米蒼穹不知怎的,爲這美豔而狂亂的眼神而心口啵地一跳,心口的血脈好像給人在內裡用力拉緊了一下,當即有嘔吐的感覺。

卻見場中來救人的,已知他們要的人不在這兒,只求速退,殺出重圍。

可是包圍的人也非常多。

且不肯網開一面。

於是,兩造人馬殺將起來。

其中,“天機組”的人對“有橋集團”和蔡京人馬做出了反包圍,用意十分明顯,兵法也相當森明。

——你們不放我們的人走,那麼,我們就來個裡應外合,讓你們裡外受敵,反而把你們一網打盡!

嚴格來說,“天機組”的人並不算是京師裡的武林實力。這組人馬向與強權、貪官、土豪、劣紳作對,當年也作過爲國殺敵的功業。他們由人稱“爸爹”(即“龍頭”)的張三爸領導之下,數僕數起,屢敗屢戰,勢力已延及全國各省,還浸透敵疆內部。他們在京裡當然也屯有強大勢力。他們的龍頭因曾受過名捕鐵手少年時恩情,這次的事,“四大名捕”不便出手,張三爸知其深意,便自告奮勇,親自率領部下,以支援自己義子張炭(他已成爲“金風細雨樓”的中堅人物)的名義,來參與劫法場的一役。

“風雨樓”派系的人,一旦與“天機組”猛將:“大口飛耙”樑小悲、“燈火金剛”陳笑、“一氣成河”何大憤、“小解鬼手”蔡老擇、“簫仙”張一女、“神龍見首”羅小豆等人結合起來,如虎添翼,加上溫寶和唐七昧一出手便格殺了歐陽意意和祥哥兒,更是鼓舞士氣,索性來個背腹夾攻,要把“兵捉賊”反成“賊殺兵”!

何大憤、陳笑、樑小悲、羅小豆、蔡老擇、張一女連同張炭,在左衝右突、前後衝殺了一陣之後,終於對上了“八大刀王”:習煉天、孟空空、蕭白、蕭煞、苗八方、彭尖、兆蘭容、蔡小頭。“八大刀王”原跟“溫門十石”纏戰,但後來十虎將卻給“核派”何怒七、“突派”段斷虎以及任勞、任怨接應了過去,八名刀王便對上了“天機組”好手。

他們立即“捉對”廝殺了起來:只下過,說“捉對”,也不全是“對”得上,因爲“八大刀王”還是比對方多了一人!

開始的時候,是信陽蕭煞、襄陽蕭白合攻張炭。

張炭右手託着十六隻碗,串在一起,有時飛出一二隻,既是武器,也是他的暗器,而左手卻施“反反神功”,抵住兩人攻勢。

不過,這兩個人,卻不止於兩種刀法。

至少有三種。

蕭煞的刀法是“大開天”和“小闢地”,大開天刀法刀刀大開大合,小闢地刀法則刀刀穩打穩紮,一人運使二刀,也一人施展兩種刀法,張炭等同跟三名刀客三把刀作戰。

不過纏戰下去,張炭最感吃力的,不是蕭煞的雙刀,而是來自蕭煞的胞弟蕭白的刀。

蕭白的刀法叫“七十一家親”。

他的刀沒有殺氣。

反而讓人親近。

但這正是他的可怕之處:

你若是跟一把這樣的刀親暱,那只有送命一途。

更可怕的是:

所謂“七十一家親”,是來自他的刀法曾參詳過天下武林各門各派、世上江湖各師各法的刀法,然後才創研出這樣一套兼容幷蓄七十一家刀派之精華的刀法來!

於是,張炭跟他作戰,形同跟七十一名刀手苦鬥。

不。

不止。

是七十三路:

有兩路刀法,是來自他胞兄:蕭煞的刀法。

不管開天還是闢地,蕭煞的刀法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

他每一刀都很肅殺。

張炭覺得自己快倒楣了。

(我已不支……)

他本盼望同門來救,但發現不管羅、樑、何、張、陳、蔡等,以一戰一,對付另六名刀王,都感吃力。

(誰都騰不出來相援手!)

他覺得頭皮發麻。

(蕭煞的“大開天”刀法已削去他一大片頭髮!)

他也感覺到腳心發寒。

(蕭煞的“小闢地”刀已削掉他左足的鞋底,差一點他連腳踝也斷送在這菜市口了!)

他更感覺到刀光十分親密!

(當蕭白的刀跟你有親的時候,那就等於說:你的命已跟自己有仇了!)

他拼力應戰。

但已窮於應付。

(救命啊!)

張炭只忿忿:這真是一場活該詛咒的劫法場!

——連兄弟都沒見着,自己的性命卻快斷送在這兒了!

他想大叫救命,但只能在心裡狂喊。

誰教他是俠士,他是好漢?

是俠義之士好男兒,就不可以搶天呼地要人救命央人饒——可不是嗎?也許更重要的理由是:就算喊了,大家正打得如火如荼、生死兩忘,誰來救他一命?他又救得了誰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