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手腕上換了藥,長念努力想動動手指,奈何一動就是鑽心的疼。她皺眉起身,去桌邊用左手捏筆,試着寫“國泰民安”。
沐疏芳推門進來,看她這模樣嚇了一跳,連忙湊過來道:“殿下這是做什麼?”
長念費勁地划着筆,抿脣道:“試試看能不能寫字。”
心裡“咯噔”一聲,沐疏芳暗道不妙,看了看她寫的東西,乾笑着誇:“殿下左手寫字也是好看,這一副草書的‘田豐米有’,再多練幾遍,也能裱起來當墨寶。”
筆尖一頓,長念沉默地擡頭看着她。
“怎……怎麼了?”沐疏芳又看幾遍,“妾身說得不對?”
“挺對的。”放下筆,長念低笑,“只是批摺子可不能用草書啊,明日登基,我這手……”
“殿下不用擔心。”沐疏芳扶着她坐下,“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只要將此事瞞好了,有的是解決的辦法。”
“比如呢?”長念垂眸,“讓人替我改摺子?”
很多摺子是隻有皇帝才能閱的,若真要設那麼一個人來幫她,那必定又是一個新的威脅。帝位不穩,江山不寧,這也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沐疏芳爲難地捏緊了帕子,她偷偷打量趙長念,總覺得她是對自己的傷勢有所察覺,整個人都沉鬱了下來,可她又不好直接開口勸,只能眼瞧着這屋子裡的氣氛慢慢凝重。
正僵硬呢,外頭的紅提突然通稟:“殿下,娘娘,輔國公過來了。”
沐疏芳大驚,看了看長念那被包得跟糉子一樣的右手,連忙下意識地用手帕給她蓋住。
長念苦笑:“這能擋個什麼?”
“能擋一點是一點。”沐疏芳神色凝重,“滿朝誰都可以發現殿下受傷,獨國公,是萬萬不能讓他知道的。”
頓了頓,她眼神微暗地補上一句:“您這傷,說不定就是他指使人來害的。”
長念沉默,拉過寬大的袖子來,緩緩將右手蓋住。
葉將白大步進門,也沒跟長念行禮,只斜眼睨沐疏芳道:“太子妃怎麼也在這兒?”
沐疏芳故作鎮定地道:“我與殿下親近也不行?”
“倒不是不行。”葉將白淡聲道,“只是在來的路上,在下聽聞巡衛營那邊出了事,北堂將軍和定國公都在,娘娘難不成不過去看看?”
“什麼?”沐疏芳微急,“出什麼事了?”
“好像是定國公府的馬車翻在了練兵場的沙土坡下。”
沐疏芳急急看向長念,長念頷首道:“你去看看吧。”
“是。”狠瞪葉將白一眼,沐疏芳提着裙子就快步離開。
葉將白覺得好笑:“我傳信來而已,她瞪我做什麼?”
長念淡聲道:“許是看國公不太順眼。”
“全京都的女子都看在下順眼得很,獨她不順眼了?”走去長念身側,葉將白不經意地就看向桌上的東西。
長念飛快地伸出左手,將寫了字的宣紙揉成一團。
“國公這會兒過來,所爲何事?”她強自淡定地問。
葉將白輕笑,伸手去掰她捏着紙團的手:“聽聞殿下受傷了,明日就是登基大典,在下自然是要過來看看。”
“小傷而已,不用國公操心。”長念捏着紙團不放,“國公明日準時到場便是了。”
白嫩的小手被她攥得死緊,他掰不開,更覺得有趣:“聽聞明日殿下要在天階宗廟前書‘國泰民安’,這會兒是在練字?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麼?”
長念皺眉:“不是知會過禮部,說不用寫了?”
葉將白戲謔:“在下並未收到知會,禮部想來是忘記了。這登基大典本就匆忙,臨時篡改規制更是來不及,殿下不如再多練練?在下略懂書法,還能指點一二。”
“不必了。”
“這般推諉……”葉將白看向她的右手,伸手慢慢覆上,“想來傷着的就是手了。”
心裡一沉,長念擡頭怒視他:“都說了小傷而已,要讓國公失望了。”
“是麼,那明日在下就等着收藏殿下的墨寶了。”葉將白松開她的手,“殿下心裡應該清楚,這位子您坐得全靠時機,朝中不滿殿下者比比皆是。”
她清楚得很,壓根不用他再來提醒一遍了。
手上傷疼,長念本就有些暴躁,再聽他說這些陰陽怪氣的話,臉色更是不善:“國公說完了嗎?”
“沒有。”葉將白心情極好地道,“本來還擔心殿下傷勢,殿下既然說是小傷,那不如就陪在下下一盤棋吧。”
想了想,他眯着狐眸補充:“在御花園的亭子裡下。”
長念閉眼。
這王八犢子定然是聽見什麼風聲,故意來爲難她了。她的傷勢本是隱秘的,但現在看來,身邊還是有嘴巴不牢固的人,將消息泄了出去。
一旦衆人知道她手傷嚴重,無法再寫字,那些個蠢蠢欲動的人就有了由頭不讓她登基。
咬咬牙,長念撐着桌子站起了身。
葉將白笑得很溫柔,眉目都舒展開,像夏日荷池裡搖曳的花,然而長念心情沉重,完全無法欣賞,只在腦子裡想要怎麼把這人大卸八塊。
“今日的棋,殿下若是輸了,可否答應在下幾個條件?”
長念冷聲道:“一盤棋幾個條件?國公的算盤打得真是好。”
“那……便一個吧。”葉將白惆悵地嘆息,“就一個,如何?”
“除家國大事,別的都可以談。”長念道,“但牽扯甚廣的,就恕我無能爲力了。”
“在下明白。”葉將白莞爾,引她去亭子裡坐下。
四周站滿了侍衛,長念不敢伸右手,但伸左手……她又不是左撇子,欲蓋反而彌彰。
於是葉將白落下黑子的時候,她臉色鐵青地看着棋盤,沒動。
“怎麼?殿下是怕衆目睽睽之下輸了難看?”葉將白笑着擺手,“葉良,把這四周的竹簾放下來,你們守着的人,都給我看別處去。”
長念一愣,意外地擡頭看向他。
面前這人一派悠閒模樣,聽見四周竹簾落下的聲音,便拿了她的白子,清脆地放在棋盤上。
“殿下可當心啊。”他笑,“在下的圍棋功夫,可是厲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