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實證明,太子不僅做了過分的事,而且過分得出奇。
龐安大敗的第三天,太子趙撫寧代先帝下《罪己詔》,揭露頗多皇室醜聞,編纂講述,半真半假,但言辭十分辛辣,導致民憤驟起。趙撫寧“順民意”就將先帝的諡號廢黜,並焚燬先帝在位時下的聖旨八十二道。
此舉實在是罔顧人倫,但因趙撫寧隨手廢除的還有幾道誅殺忠良的聖旨,民間一時分爲兩極,褒貶相對,爭論不已。太子府養的文士傾巢而出,以筆牽動輿論,顛倒黑白,攪亂京都一池水。
到後來,竟當真有不少朝臣都覺得,太子此舉是大義滅親,實乃正道。
長念聽着外頭的風雨,眼裡洶涌着暗潮。
生前不讓安生也就罷了,動人棺槨乃是大忌。趙撫寧爲了皇位已經敢做到這個份上,那她就算是死,也不能讓他得逞!
城門又燃起了戰火,與上回不同的是,這次太子不止攻東城門,四方城門皆有兵力分佈,只是摸不清哪邊多,哪邊少。城中百姓四處奔逃,奈何城門戒嚴,出不去,長念坐在車裡經過街上,都能聽見絕望的嚎哭和充滿驚恐的尖叫聲。
馮靜賢坐在她身邊,很擔心她又開始憂國憂民,然而出乎意料的,這次趙長念臉上一點悲憫的神色都沒有,有的只是堅定,無比的堅定,彷彿她是這京都的城牆,死活要抵住外頭的刀劍似的。
戰火重燃,七殿下也沒讓他失望,調度糧草、升遷武將、商議佈局,她樣樣都親自上場,並且當真做得不錯。小小的身影奔波在烽火連天的城牆邊,大大地穩定了軍心,也提升了士氣。
只是,每日黃昏城裡的人出去打掃戰場,收撿屍體的時候,殿下都會站在城樓上發呆,一雙眼看着天邊的晚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城門半開,出去收撿屍體的一行人越走越遠,長念看着看着,覺得有點不對勁。
“那邊也是戰場嗎?”她指了指遠處的小山坡。
北堂繆看了一眼,低聲回答:“這一片都是戰場,但那邊多是敵軍,少有我們的人。”
眉頭一皺,長念下令:“去把那一行人追回來!”
“是!”
黃寧忠不知道殿下追那些士兵幹什麼,但既然領命,他還是帶人騎馬,甩着麻繩飛快地朝人追過去。
然而,那羣人下了山坡就沒了影子。長念看着黃寧忠等人帶着一股子煙塵飛奔而去,跟着沒在山坡後頭,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深。
她下了城樓,對北堂繆道:“咱們去一趟國公府。”
這些日子戰事吃緊,國公府的守衛有所鬆懈,但一直沒聽見什麼消息回稟。長念以爲葉將白很老實地在呆着,但……葉將白就不是個老實的人。
輕而易舉地衝破國公府的守衛,長念踏上這熟悉的院落,嘴脣緊抿,眼神四掃。
“殿下。”國公府的管家似是在等她一般,見她來,笑着上前行禮,末了遞上一封信,“主子吩咐,您若是來了,就讓您看看這個。”
站在庭院裡,長念身子僵硬,頓了許久才伸手去接,沒急着打開,卻是不甘心地再掃了一眼四周。
他逃了,只有逃了,纔會給她留書信。
信上會寫什麼,長念大致能猜到,無非是跟她談條件,亦或是再告訴她些壞消息以攻心。
然而,慢慢打開信紙,墨跡舒開,上頭只有三個字——
氣不氣?
趙長念:“……”
這字寫得蒼勁有力,又帶了點痞氣,她彷彿可以看見葉將白就站在她面前,揣着手斜眼看她,狐眸裡充滿不屑和嘲諷。
“畜生。”她磨牙。
狠狠將信紙揉成一團,再擲在地上狠踩幾腳,長念目光陰沉地看着管家:“哪些人走了?你直說,也免得我查抄一遍這國公府。”
管家半分不抵抗,拱手道:“國公帶了良策、許智、雪松等隨從。”
頓了頓,補上一句:“還有姚家小姐。”
長念眯眼。
好一對亡命鴛鴦啊,連逃跑都要一起逃,葉將白那樣嫌麻煩的人,也不怕帶着姚家小姐壞事?那想必是真的打算娶她了。
跟她有什麼關係呢?長念冷笑,揮開腦子裡的想法,斜睨着管家道:“你這麼配合,想必國公早有吩咐,讓你不要反抗,是麼?”
管家笑眯眯地點頭。
“那好。”長念拍了拍手,“戰事正酣,糧餉吃緊,本王在此先謝過國公慷慨相助了。”
笑容一僵,管家的臉抽了抽。
國公府是京都裡最豪華的府邸,金雕玉砌,財氣通天,隨便挖一塊石頭下來都能賣錢,更別說整個府邸現在都由她處置。
摸摸自個兒背後傷口結的痂,長念半點沒跟葉將白客氣,招來五百士兵,先將府裡的珍寶玉器都搬空,再四處尋找私窖。
葉將白有錢,富可敵國都是謙虛的說法了,如今國庫空虛,不過十幾萬兩銀子,但他這府邸一抄,趙長念手裡頓時多了三十多萬兩軍餉。
拿着雪松落下的小算盤打了打,長念苦惱地問管家:“國公回來看見他府邸空了,會不會生氣?”
管家哆哆嗦嗦地道:“這定然。”
“他那麼有用的人,要是氣死了,那我一定會忍不住……”長念嘆了口氣,回頭卻是咧嘴,“一定會忍不住笑出聲!”
管家:“……”
看着面前七殿下這表情,管家終於明白爲什麼國公走的時候表情十分痛苦不捨,將大堂裡的白玉椅子都一一撫過,彷彿在看最後一眼。
真的是最後一眼啊!七殿下搜刮起東西來,連階梯上的白玉都沒放過!國公真要回來,恐怕還得拿繩子吊上二樓去。
冤孽啊!
北堂繆靜靜地在旁邊守着,目光落在她那燦爛無比卻不達眼底的笑意上,微微皺眉。
“你在氣什麼?”
上了馬車離開國公府的時候,北堂繆輕聲開口問。
長念一愣,擡頭:“我沒有生氣,兄長爲何這麼問?”
北堂繆深深地看着她,眼神明瞭。
長念別開目光,抿脣道:“氣他是國之蛀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