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走後,王熙鳳對黛玉笑道:“顰丫頭該打,竟拿我來頂缸,可憐我這無辜之人,白受了你們這些人的牽連!”
黛玉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便誇她道:“好姐姐肚量大,自然不會責怪我這做妹妹的。”
王熙鳳冷笑:“可惜有別個做妹妹的卻不懂禮數!”
衆人豈會聽不出她話裡意思?卻不好多說。
楚禎喝茶,不摻和這些事。
惜春突然說道:“我又何嘗不是受了牽累?”
衆人沒接她的話,惜春也未曾往下說,這話就像突然在水面冒出一個小氣泡,又很快消失於無形。
楚禎倒是多看了她們三姊妹一眼,見迎春一如既往的少話,探春倒是與寶釵聊得來。
抿脣喝茶時,黛玉擡眸瞧了他一下,卻是轉頭對王熙鳳笑道:“鳳姐姐今晚可要來參加咱們的乞巧節?”
衆人都看過來,王熙鳳竟是微微有些羞澀,掩嘴笑說:“我方纔說了,自嫁過來後就沒動過針線,怎好跟你們這些姑娘們比?今晚來也是出醜,還是罷了吧。”
“這要什麼緊?”黛玉笑說:“連平仄都聽不出的人也作詩,何況姐姐?”
“顰丫頭!”
楚禎喊了她一聲,黛玉聽到這稱呼從他嘴裡出來,就嚇得忙躲到秦可卿那,又笑道:“今晚神仙會在天仙寶境擺果脯宴,平日裡吃不着的水果,大傢伙都能敞開來吃!”
“真的?!”
王熙鳳眼前一亮,站她身後的平兒,聽了也不禁嘴饞起來。
屋內衆多姑娘,都歡喜着期待,連少話的迎春,都忙說晚飯少吃些,等着神仙開宴!
王熙鳳矜持一番,才笑道:“也罷,今晚我便厚着臉皮拿上針線來跟你們過七夕,平日裡山珍海味吃膩了,今晚吃些神仙帶來的清淡食物。”
“今晚我來伺候奶奶!”平兒笑道。
王熙鳳笑着罵她:“小蹄子分明是饞嘴了,還說來伺候我呢!”
平兒道:“奶奶偏要我說藉口沾神仙的光不成?”
衆人都笑,氣氛可比夏金桂在時熱鬧多了。
只是隨着黛玉問紫鵑一句“你去看看錶,到申時了沒?”,屋內的王熙鳳才緊張起來,也忙着掏出金懷錶來看時辰。
離申時還有小半個時辰,但過了一會,王熙鳳又拿出金懷錶。
再過一會,再看一次。
秦可卿笑着對衆人說:“二奶奶是急着想當官太太了!”
“這怎麼說?”黛玉忙接她的話。
秦可卿指着王熙鳳:“你們瞧瞧她,一會兒就看一次懷錶,可不就是急着想得知璉二爺的消息,指不定是想着璉二爺在外頭升官了,當上了封疆大吏,要請二奶奶去巡撫衙門當官太太了!”
衆姊妹笑得前仰後合,平兒捂着嘴,肩膀抽動的笑着,因她是知道的,奶奶平日裡的確想過,等賈璉在外頭安定了,就把她接過去,奶奶甚至想好了要帶什麼人,帶什麼東西。
王熙鳳罕見臊紅了臉,笑着罵道:“就他那平日裡的做派,整日裡不幹正事,能沾着神仙的光,安穩做好五品官就謝天謝地了,還指望他當上巡撫?”
話雖如此,衆人卻都看出來,鳳姐挺期待賈璉能做出一番事業。
申時,也就是下午三點前,黛玉問過楚禎後,命香菱將電臺搬出來。
衆人圍在四周。
王熙鳳坐在電臺前,神態有幾分緊張。
現代人打電話要避開其他人,但這會子能用電臺的人沒幾個,且賈璉在外地用電臺,必然是在電報司衙門裡,周圍不知多少人看着。
不可能聊太隱私的事,楚禎等人也就不迴避了,在一旁看着。
“奶奶,申時到了。”
平兒說道。
“再等一會,那頭的人也不是隻給他來用電臺!”
王熙鳳表示不急。
楚禎和黛玉說着一些關於今晚宴會的話,秦可卿對王熙鳳的事不感興趣,來聽他兩人說話。
又過了好一會,在王熙鳳都開始焦躁時,電臺才終於接通。
屋內衆人都安靜下來,聽着王熙鳳與賈璉聊。
“喂?”
王熙鳳先問。
楚禎笑了下,這一聲“喂”正是林妹妹教她的,而林妹妹是學自他!
電臺裡傳出賈璉的聲音。
王熙鳳露出笑容,改爲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道:“你花錢打電臺回來,是有什麼好事要跟我說不曾?”
黛玉纖手遮住小嘴,湊到楚禎耳邊,悄悄說:“鳳姐姐想當官太太呢!”
林妹妹嗓音又軟又細,呼出的香甜氣息,直撞入楚禎心裡,讓他心癢癢,忍不住握住了她小手。
黛玉臉上一紅,忙看了看四周,羞着抽回小手。
沒人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
電臺那邊的賈璉沉默一會,衆人才聽到他回:
“要說是好事,倒也算是好事。”
王熙鳳立刻橫眉豎目:“少來跟我胡扯,要真是好事,伱豈會不顯擺着跟我說?!”
到底是夫妻,王熙鳳知道賈璉性格。
電臺那邊,賈璉硬着頭皮道:“過兩日,我回京城一趟,你跟老太太、太太們,還有大老爺說一聲。”
王熙鳳驚呆了。
這是真的呆住,楚禎看到鳳姐竟是拿着電臺的話筒,說不出話來。
屋內衆姑娘們面面相覷。
賈璉道:“你說一聲就好,我年前回到家。就這樣,我先斷了電臺。”
“放屁!你別走!”
王熙鳳手緊攥話筒,怒火攻心的開罵:“你說回家一趟?!我呸,分明是被罷官免職纔不得不回來,還回來一趟,說的比戲臺上唱的還好聽!你既做得那些混賬事讓人彈劾,又不敢講出來算什麼事?在我面前要什麼臉,璉二爺,勸你省省吧,等你回來住個半年,老太太,太太都知道你被罷官的事,你還遮掩個什麼?!你幹出這等事,還有什麼臉面!”
這一襲罵,堪稱酣暢淋漓,屋內衆姊妹噤若寒蟬。
賈璉也被罵得臉上掛不住,回道:“那我就不回去了,等個三年五載再回家,你先不告訴老太太,太太,等我尋個由頭再回去!”
“呵呵。”王熙鳳冷笑,“如今園裡姑娘都在,神仙也在,外頭又有丫鬟婆子,你的事還能瞞得住誰?!”
“楚神仙也在?!”
賈璉一驚。
楚禎聽到電臺那邊傳來其他人的驚呼,似乎是電報司的人都被驚動了,紛紛圍在電臺四周。
賈璉強硬道:“神仙在一旁,我不與你這婆娘分說,且等我回京城再提!”
說罷,就沒了聲響。
把王熙鳳氣得不輕,放下話筒後,對衆人道:“怪不得我早上起牀時右眼一直跳,原來是這沒良心的在外頭又惹出禍事來,還道什麼‘喜鵲’‘官太太’,沒把我氣死算好的了!”
衆人都勸她,探春道:“官場是個名利場,璉二哥許是性子不合,故而辭官歸來,二奶奶也不必太掛念,等璉二哥回到家再問他。”
“我犯不着掛念他!”王熙鳳怒意未消,“他做官的地方離京城不過一個月路城,卻要拖到年前纔回來,他在外頭沒人管着,不知有多風流快活,才捨不得回來!”
“許是要等朝廷委派新的官員去。”
探春道。
黛玉和楚禎小聲說:“若是按以前,朝廷文書需得數月才能從地方送到京城,如今卻是即日上報,璉表哥很快就辭官回來。”
楚禎點了點頭,以賈璉的性格,的確不怎麼適合當官。
但他那麼快回家,倒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罷了,少提他,免得壞了楚大爺的興致。”
王熙鳳起身告辭,說道:“我回去準備好針線,晚上時再來。今晚咱們就熱鬧的吃神仙設的果脯宴!”
衆姊妹都說好,也紛紛告辭回去,等晚上再來。
只有寶釵和秦可卿留下來,但寶釵也只坐了半個時辰,便回了蘅蕪苑梳洗打扮。
“我也要回去梳洗妝扮一番~”
秦可卿笑盈盈看向楚禎:“楚大爺是要與我回房,還是留在林妹妹這兒?”
楚禎看向林妹妹,很明顯,她也要梳妝打扮。
“我先回去準備。”楚禎笑道:“今晚既然是我請,林妹妹今日休息,我來負責擺宴!”
黛玉望着他笑:“難道神仙還親自擺宴不成?”
“只是不想你費心勞力。”
楚禎聽出她的意思,黛玉這才應下,讓紫鵑待會再過去幫忙。
楚禎和秦可卿回到天仙寶境,也就是行宮中,秦可卿與他閒聊一會,等熱水燒好後,便回去沐浴更衣,獨留楚禎在書房內,連晴雯都去打扮一番,等着今晚的乞巧節。
楚禎難得清閒。
但讓他意外的是,一個素衣美人來到了行宮找他。
……
“三姑娘!”
探春正要回秋爽齋,卻聽到有人在遠處喊她,回頭一看,只見一位身穿素衣的美人立在蘭花旁,不遠處一個幾歲大的孩子正在拿着木頭小弓箭頑着。
美人着素衣,雖清淡不施粉黛,卻仍掩飾不住她身上雅緻的姿容。
探春走過去,笑道:“大嫂子怎這時候跟蘭兒出來頑?這日頭還很大,天氣怪熱的。”
素色美人,也就是寡居數年的李紈,笑着說:“蘭兒說在屋裡待着更熱些,吵着要出來,我便帶他出來了。”
看了一眼探春身後兩個丫鬟,李紈又問:“三姑娘是從楚神仙那回來?”
“可不是嘛,楚神仙在,我們便去瀟湘館……”
探春粗略說了下剛纔的事,提了一下王熙鳳和賈璉用電臺的事,又說了今晚的果脯宴。
“神仙又設宴請你們了?!”
李紈語氣頗有幾分驚訝,目光也看向了遠處的宮殿。
頗有些心動。
探春看出她臉上神色,便笑道:“今晚楚大爺還請了二嫂子來,林姑娘說讓大家敞開了吃,都是些平日吃不到的瓜果,大嫂子不如也一塊去了,把蘭兒也帶去!”
李紈也看了看頑耍中的賈蘭,猶豫片刻,說道:“楚大爺未曾邀請我,我去了恐怕不好。”
探春笑道:“楚大爺纔不介意這些小事,許多禮節他都不放眼裡,何況這些?大嫂子儘管去,帶上針線就成,今晚是七夕節!”
李紈待字閨中時,也跟姊妹祭過織女,知道是何意。
只是嫁來賈家不久後,丈夫病逝,她也就少參加這些姑娘間的熱鬧事。
如今聽探春這麼一說,李紈心裡便彷彿有什麼在躁動着。
猶豫半晌,終於是壓制不住內心的渴望,李紈下定決心說道:“那我便去瀟湘館找一下林妹妹,跟楚大爺說一聲。”
探春笑道:“應該的,大嫂子親自去更合適些,不過得快去快回,回來了還得要梳洗打扮……”
她話語硬生生頓住,臉上露出尷尬神色。
李紈道:“是該沐浴更衣,三姑娘先回吧,我去瀟湘館一趟。”
探春悄悄鬆口氣,目送大嫂離開,從背後看她大嫂,身段比起誰也不差,容顏出衆,知書達禮的一位賢淑女子,卻在她珠大哥死後,變得槁木死灰般,對家裡事不聞不問,也不再穿着首飾,塗抹胭脂水粉,終年素面朝天。
“寡婦,寡婦……他年我若嫁了,也死了丈夫,豈不是如大嫂子這般?”
探春心生此念頭,頓覺無限煩惱,女子待字閨中時再怎麼好,一旦嫁錯了人,便從此後半生吃苦受罪,哪裡還能好的?
若能嫁得好,如林姑娘這般……
探春搖頭,去掉了這些雜念,她雖不是男子,出不到外面幹出一番事業,卻也不願那般作態。
……
“神仙老爺,賈府的珠大奶奶有事來找!”
楚禎正在書房閒坐看書時,孫存良忽然來稟。
楚禎還愣了下,不知道李紈怎麼獨自找來了。
“讓她進來……不,我出去吧。”
楚禎雖然嘴上說不通古代禮儀,但還是難免受到些影響,知道李紈這樣的寡婦,進他的書房會引起別人非議。
出門後,楚禎一眼見到了站在廊檐下,正牽着一個小男孩手的李紈,雖素顏朝天,卻依舊容顏出衆,貞靜端莊,婦人韻味十足。
“見過楚大爺。”
李紈忙過來給他行禮,又催促賈蘭道:“快給神仙作揖!”
楚禎擺了擺手,笑道:“上回在瀟湘館吃蔬菜宴時,也沒見你們母子那麼多規矩。”
李紈沒想到神仙還記得去年的事,心中幾分感動,展顏笑道:“去年託神仙的福,讓蘭兒在冬日裡吃到了新鮮蔬菜。”
楚禎猜出她來意,伸手揉了揉李紈……牽着的賈蘭的腦袋,笑道:
“今晚你們再來?我帶了不少水果。”
“神仙帶了些什麼果子?”
賈蘭仰着頭,高興問道,又說:“上回寶叔叔結婚時,我跟孃親吃到了西瓜,香蕉……神仙帶來的西瓜,裡邊果肉都是紅的,好好吃!”
楚禎哈哈笑,捏了幾下他的小臉,對李紈道:“那今晚你們也來!”
李紈頗有些手足無措,半晌才應下。
回去時,她仍舊有些懵。
本來頗有些不好意思開口的,誰知楚大爺卻主動邀請了她和蘭兒一起去。
“神仙哥哥人真好!”
賈蘭很高興的說。
李紈責備他:“你怎叫神仙做哥哥?以後不許叫了!”
“可是神仙哥哥很年輕啊!長得還好看!”
李紈心跳加快幾分。
楚神仙的確是長相俊逸不凡,與其他男子皆不同。
“回去吧。”
李紈也揉了揉兒子賈蘭的腦袋,柔聲道:“回去洗澡換衣裳,今晚我跟蘭兒一塊去參加神仙的宴會!”
“好,孃親我們快走!”
賈蘭往前飛奔。
李紈注視着兒子,心中蕩起的漣漪又復歸平靜。
她只想看到兒子健健康康的長大,賈府的事與她無關,是好是壞都無關,偌大的家產也落不到蘭兒身上。
儘管蘭兒是老爺的親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