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事情緣由後，楚禎再次打量起了這位三國有名的謀士。
或者叫毒士。
他穿着東漢末年文人常見的襦衣，寬袖大袍，頭戴介幘，上有進賢冠，手中有當下儒士流行的羽扇，因是跪坐，羽扇放在了膝上。
神態倒是恭謹有加，不見毒士模樣。
楚禎問他：“你特意來找我，是有何事？”
黃承彥，龐德公，諸葛亮等人，皆看向了賈詡。
從他打扮來看，衆人知他是乘車而至，只是猜不準是否是張繡派他前來。
賈詡跪坐着朝楚禎拜了一禮，慚愧道：“南陽有變，恐打擾到仙人，故賈某前來，一是爲謝罪，二是求見仙人。”
“你有何罪？”楚禎問他。
賈詡道：“曹操領兵十五萬，分三路攻南陽，荊州卻內亂不止，劉表又多疑少決，如何能擋曹操大軍？”
他目光看着在場的荊州名士，見其中有二人面上有不悅之色，諸葛孔明與那崔州平則是淡然處之。
賈詡繼續道：“故而我勸主公，投降曹操。”
“那張繡答應了？！”
黃承彥即刻發問，見賈詡點頭後，怒視其道：“汝等真乃反覆小人，與呂布何異？昔日景升見他與張濟如喪家之犬，不計前嫌收留，讓他屯兵南陽，給予糧草，北拒曹操。如今一仗未打，爾等卻投降曹賊，還有何面目來見仙人？！”
賈詡臉上疼沒疼不知道，反正楚禎臉上掛不住，他沒那麼大臉。
賈詡神色不變，拱手問黃承彥：“敢問黃公，荊州是爲何地？”
黃承彥臉色沉下來。
“再問黃公，曹操所率兵馬，以何爲號？”
“……”
幾人啞口無言。
楚禎不得不歎服賈詡的口才，兩句話就把張繡投曹操的事洗清了。
不錯，荊州是漢地，曹操兵馬也是漢兵，佔據荊州名正言順。
漢室只是些微，卻仍舊存在。
諸葛亮道：“詩有云，維鵲有巢，維鳩居之。”
衆人皆看向他。
楚禎知道“詩”是指詩經，李清照簡略說時就是這麼說的，諸葛亮這句話，楚禎雖然聽不太明白，但知道鳩佔鵲巢就是出自這。
諸葛亮再說道：
“我聽聞天子東遷後，宮廷宿衛、侍從，皆是曹操黨舊姻戚，天子無權，只能守位；百官不過備員而已。今曹操領兵攻打荊州，就如鳩在鵲巢中，只待羽翼豐滿之時。”
賈詡沒有接這話，而是問：“曹操十五萬大軍南下，荊州諸位如何應對？”
諸葛亮道：“曹操兵馬少則三萬，多則五萬，若張繡不反，守住穰城，不出一個月，曹兵自退。”
賈詡笑而不語。
楚禎猜測，他是不信荊州能上下一心抗衡曹操，故而勸張繡早些投靠曹操，離開荊州這沒前途的地方。
總不能是賈詡心向漢室，才投靠漢丞相曹操吧？
黃承彥忽而問道：“曹兵不日將進南陽？”
賈詡默認。
楚禎看出來了，他是因爲事已成定局，才告訴衆人聽，如果是在幾日之前，賈詡肯定會換另一種說辭。
屋內衆人安靜下來。
崔州平不關心這些事，依舊神情安穩。
諸葛亮則是看不出在想什麼。
半晌，賈詡神情驚奇，笑道：“莫非諸公以爲，我家主公會再反曹操？”
衆人一驚。
張繡先降曹操，又再反叛的事，他們都未曾說出，這賈詡是如何得知的？
“果然如此。”
見到他們表情，賈詡沉吟許久，最後搖頭道：“如今主公投降之意已決，將軍中衆人武器甲冑盡數收起，移交曹操。我實在想不出，爲何黃公會說主公乃是呂布。”
只單靠一個呂布，應該推斷不出張繡再反曹操。
衆人還是不解。
諸葛亮對黃承彥、龐德公等幾人笑說：“諸公聽聞南陽有失，可有何計策否？”
衆人這才知道原因出自哪。
黃承彥與龐德公的家人都在荊州，而南陽是荊州北邊門戶，一旦有失，他們的家人也會很快受到牽連。
如今他們聽到張繡投降曹操，表現得太過鎮定。
再加上黃承彥說張繡是呂布，所以賈詡猜出來張繡會再反曹操，南陽依舊安然無恙。
“……”
楚禎也想通了，這羣三國謀士心眼比誰都多。
賈詡環顧衆人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到楚禎的身上，試着問：“這莫非是仙人所推算出的天數？”
楚禎看了看衆人，見他們都沒意見，於是就說道：“曹操好人妻！”
衆人爲之側目。
賈詡臉色古怪，半晌才拱手朝楚禎行禮，“多謝仙人指點。”
楚禎笑而不語，這算哪門子指點？不過是說出現代人對曹操的一些戲言。
似乎也猜出了什麼，賈詡問道：“敢問仙人，我之命數如何？”
聽了後，楚禎敢肯定，這句話就是賈詡三番五次來隆中的原因！
但讓他怎麼回答？
以賈詡的智商，即使不回答，他也能猜出一些事情。
即使是現在楚禎思考的模樣，他同樣能猜出一些事。
不管答什麼，賈詡總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楚禎乾脆說道：
“賈詡，毒士也。”
用的也是後世人在網絡上對賈詡的戲言，或者叫刻板印象。
“毒士？”
衆人再次審視賈詡，他們不知這外號出處，還以爲就是楚先生對賈詡的評價。
“我爲毒士？”
賈詡低着頭，仔細思考，好一會後纔對楚禎說道：“我少時曾被氐人抓走過，同行數十人全被殺害，只有我靠欺騙氐人得以倖免。”
楚禎知道這事，恰好史書有記載。
賈詡又道：“董卓被殺，部下皆四散而逃，我知朝廷恨西涼人，我若也逃了，日後難免一死，只得力勸李傕、郭汜等人反攻長安，所求不過保住性命，哪裡敢貪圖富貴？
及到後來，李郭二人作惡太甚，我知道天下人都不會服從他們，且二人有勇無謀，不得人心，日後必兵敗身亡，於是有了離開長安的念頭。”
他爲自己辯解。
崔州平終於開口，淡淡說道：“你們領兵攻入長安時，我父崔烈戰死。”
賈詡閉口不言。
衆人也不好勸此事。
楚禎說道：“最多到明年，李郭等人也要死了。”
聽到這，賈詡眼神終於有了變化，看向他，生怕從仙人口中說出“毒士賈詡，罪有應得，過幾年也死了”的話。
幸好，沒有。
賈詡竟是不敢再問，知天命比不知天命更可怕。
衆人都不說話了，賈詡知道問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便起身告辭，並說道：“今日之事，某絕不會往外泄漏半分。”
楚禎笑道：“隨便你說出去，別讓人打擾到這裡就行。”
賈詡答應下來，目光落到桌上那幾張白紙上。
見此，諸葛亮送了他一張。
“多謝孔明！”
賈詡欣然接受，手捧白紙走出草堂，上馬車前，再對着草堂內的楚仙人行揖禮，才離開隆中，返回宛城。
一路上，他拿着白紙，思索許久。
“去找主公。”
進城後，賈詡直接吩咐車伕，第一時間見到了張繡。
“主公。”
賈詡行禮。
“文和有何事？”
已決意投靠曹操的張繡，如今並無煩心事，奇怪的看向他：“文和近日來多有離開宛城，不知前往何處？若是有事情，我派人幫你去做即可。”
賈詡也不答話，從袖子中取出了白紙。
“這是什麼紙？”
張繡一眼看出這張白紙與之前所見過的蔡侯紙的不同，它的色澤更白，紙面也更光滑。
賈詡答道：“這一個月來，荊州士族召集諸多工匠……”
“就爲了造這紙？”
張繡心中一動，看向他：“若是我們把這紙的工藝獻給曹操，將來我們自己製造這紙，豈不能坐擁金山？”
他也看出來，這紙有利可圖。
賈詡道：“只造紙用不着那麼多工匠。”
“這……”
“我聽聞，南陽中有一位仙人降世！”
“哦？”
“他傳下諸多技術，給予了荊州各士族，讓他們代爲傳播，以造福天下人。”
張繡神情詫異，賈詡又說道：“那南陽仙人還有一本醫書，據說，世間所有疾病、草藥，皆能在書中找到，且此醫書寫得通俗易懂，任何認字的人都能靠此書來抓藥治病。”
張繡立刻道：“此醫書我也聽過，我叫人去城內找一本來！”
如果真是仙人，那此書定然不凡，找來後一看便知。
賈詡嘆道：“可惜我在外多日，只打聽到士族在傳的一件事。”
“什麼事？！”
張繡又急忙問。
他出身涼州，與南方士族向來不和，如今來了南陽，更是少與各家儒士來往，不知他們背地裡在議論什麼。
賈詡道：“他們說，曹操好人妻。”
“什麼？！”
張繡愕然，本想說這是什麼話，但轉念一想：“難道他們也想投在曹操門下？想在城內找些婦人送與曹操？”
賈詡道：“如此說來，越漂亮的婦人越能討得曹操歡心。”
這是進一步的暗示。
他見過張繡妻子，也見過張濟妻子，知道鄒氏尤其美貌，張繡對這位嬸嬸敬重有加。
不管是張繡妻還是張濟妻，被曹操強納都會引起張繡反叛。
賈詡沒有直白的說出自己的推測。
他從劉表兵馬未動就可得知，他人對仙人之言多是半信半疑，若是他直接對張繡說鄒氏的事，反而適得其反。
還會讓張繡對他起疑，懷疑他是不是對鄒氏有意。
張繡笑道：“那些儒士找漂亮婦人送給曹操，我們也去找幾個，等丞相進城後再獻出去。”
他終於改口叫曹操爲丞相。
賈詡沉吟片刻，覺得或許可行，將計就計，避免曹操強納鄒氏。
此外，這也不失爲自污保全之法，他日若是投曹後，荊州勢大，他還可以此從曹操那脫身。
過了幾日，曹操兵馬進城，並很快得知宛城內最近流傳的一句話：
曹操好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