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日本記者的報道,記載了蘑菇雲下面的浩劫慘狀:“……在不留下任何生機的絕對死亡地區以外,房屋在磚瓦和屋樑之飛舞中倒坍。離爆炸中心約二十公里的地方,絕大多數房屋都被夷平,彷彿都是輕飄飄的紙板所造。在房子裡的那些人幾乎全都當場死亡,即使有人由於某種奇蹟而得以倖免,但也會立即被火焰包圍,少數掙扎着逃出火場,抵達平安之地的人,一般也很難活過十天。而且這些人在臨死之前往往會皮膚大片脫落,渾身血肉模糊,那種難以形容的悽慘和痛苦,讓人覺得他們還不如當時就死了爲好……”
更有甚者,就連浩瀚的大海,也在覈爆的高溫之中變得沸騰了起來,數以百萬噸的海水在一瞬間就被高溫蒸發到汽化,海里的游魚也一起遭殃,霎時間就被烤熟甚至烤焦,在火焰和熱浪中隨風翻滾……而海水又是不可壓縮的液體,爆炸只能把能量傳給周圍的海水,從而在佐世保周圍形成了一道馳騁數十公里的巨浪!而且,滾動的浪花中含有大量放射性物質,給接觸到的一切都留下了恐怖的死亡之吻……
當集結了日本聯合艦隊主力的佐世保軍港,已經被這枚兩千萬噸梯恩梯炸藥當量的氫彈,基本從地球上抹掉了所有痕跡之時,停泊着英法美三國遠征艦隊的長崎商用港,倒是暫時還沒有遭到太嚴重的破壞。
——長崎市區跟佐世保上空的氫彈爆心之間,約有五十公里的直線距離,已經是這枚氫彈最大殺傷範圍的邊緣,死亡之光的殺傷力變得微乎其微。而且,在長崎和佐世保之間,又有幾道崎嶇山丘的遮擋和大村灣數十公里水域的阻隔,從而進一步削減了核爆的殺傷力……但即便如此,其聲勢也已極爲駭人。
總之,在覈爆發生的第一時間,無論是長崎港的普通市民,還是英法美三國遠征艦隊的官兵,都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莫名其妙地鑽出屋子和船廠,然後驚訝地望着遠方海面上升起的人造太陽……再接下來,便是從北方撲面而來的炙熱氣浪,猛烈地衝刷着地面的人和建築物——宛如颱風般強勁的熱風,掀起了無數日式建築的屋頂,讓大多數人都根本無法站立,只能趴在地上,心驚膽戰地聽着耳邊氣流的瘋狂呼嘯。而夾雜在熱風之中的火星顆粒,更是讓長崎市區內擁擠凌亂的街巷,很快就熊熊燃燒了起來。
但是,在火災真正蔓延開來之前,人們就不得不先迎接一輪磅礴海水的洗禮:由核爆衝擊波掀起的,高達數層樓的滔天巨浪,從北往南橫掃過整個大村灣,在長崎半島的北側登陸——海水是不可壓縮的液體,爆炸把能量傳給周圍的海水,好像大錘一樣敲擊着前方的任何障礙物:脆弱單薄的防波堤在一瞬間就被沖垮或淹沒,停泊在大村灣錨地內的各國軍艦和商船,都被衝上灘頭擱淺,甚至在山壁上撞個粉碎……那些不幸待在長崎半島北面的人們,只能一邊在炙烤肌膚的熱風中抱着樹木和柱子,嘴裡喃喃地向諸天神佛祈禱,一邊眼睜睜地看着山一樣的海浪向岸邊涌來,根本無處躲藏,感覺世界末日似乎就這樣的來臨了……
——大地在震盪中顫抖,大海在火焰中沸騰,人類在巨浪和熱風中承受冰火二重天的煎熬……眼花繚亂的亮光,雷聲般震耳的響聲,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關於煉獄的油畫——真是地獄深淵裡的一幅真正的恐怖景象。好不容易等到這個世界暫時恢復平靜,僥倖逃生的人們紛紛鑽出廢墟,來到視野開闊的空曠處,然後就目瞪口呆地仰望着傲立於天地之間的蘑菇雲——七彩的烈焰與濃煙在這朵雲團中翻滾,無數閃光的輻射塵埃也飛上了雲霄,遮蔽了整個夜空,讓人感覺自己彷彿是待在煙霧繚繞的燒煤鍋爐旁邊,又像是置身於流光溢彩的珠寶店……這一切都變化得太快,大多數人的思維都趕不上浩劫的降臨,有的人瘋瘋癲癲、亂叫亂跑;有的人呆若木雞,思維一片空白;有的人口中唸唸有詞,跪地祈禱,向神佛祈求心靈的慰藉,更多的人則是激動得語無倫次,無法用任何語言來形容眼前所見的壯麗奇景。
然而,絕大多數的長崎市民,都沒有過多的閒暇來發愣,因爲再次升高的氣溫、越來越明亮的火光和瀰漫鼻端的煙味,很快就把他們從遠方的絢麗景象,一下子拉回到了身邊的殘酷現實——火災爆發了!
在猶如超級燈塔一般明亮的蘑菇雲的照耀之下,炙熱的焚風帶着通紅的餘燼飛灰,沿着每一條街道蔓延,很快就燒得不可控制。市區的電力和自來水早已在覈爆的衝擊中被毀,坍塌的房屋還堵塞了救火車進出的通道,乾熱的強風又進一步助長了火勢——這陣風把成千上萬的星星之火煽成了燎原烈火,火焰劈劈啪啪四下亂飛,把大樹拔起,把波紋屋頂全部掀掉——可憐的消防隊員和警察既控制不了向前竄的火焰,也攔不住被嚇壞了的奔逃的人羣,最終不得不放棄了滅火的努力,轉而號召市民儘快疏散……
一時之間,大人和兒童都在奔跑逃命,象老鼠似地四處瘋狂衝撞。他們慌張得不知所措,只知道亂衝亂闖,既不知方向,也不知道抱在手裡搶救出來的衣物正在燃燒。濃煙和火焰象活物一般追趕着他們,把他們擊倒在地,成百上千地死去。許多人擠在寺院和大樓裡躲避,結果在令人窒息的高溫下化爲了灰燼;還有人慌不擇路地跳進了樓頂的水箱或公園的池子,結果這點兒水很快就被煮沸,而水裡的人也成了餃子。在建築物最爲密集的幾個街町,熊熊的火焰和炙熱的氣體甚至把金屬都融化了!
停泊在長崎港南方海面上的各國艦隊,繼遠方那朵尚未消散的蘑菇雲之外,又在近處親眼目睹了一幕慘不忍睹的浩劫情景——炙熱的風中充滿了令人作嘔的焚燒人肉的惡臭,市中心燃燒得猶如太陽一樣熾烈。陣陣濃煙卷向空中,下面則被火光映成橙色,與遠方明亮的蘑菇雲相映成趣,以萬千生靈和無數財富爲燃料,顯示出一種殘酷的美麗。就連錨地靠近火場的各國戰艦,也不得不緊急生火,移動轉場,以免水兵被煙霧活活薰死。至於那些沉迷於花街柳巷,夜間在岸上娛樂場所外宿未歸的士兵,就只能棄之不顧了。
除了長崎港之外,九州島北部的小倉、唐津、島原等其它城市,甚至還有本州島的下關港,同樣都在火海和巨浪之中掙扎。就連利用甲午戰爭賠款修築起來的八幡制鐵所,也在火光中轟然倒塌。
在黎明到來的時候,長崎市區的大火終於逐漸開始熄滅了,但這個日本最歐化的、基督教徒人數最多的,融合了東西方文化的城市,也已經被燒成了一大片焦黑的、猙獰的、醜陋的、惡臭的廢墟,其慘狀令人看得毛骨悚然。那些古樸精緻的教堂和教會學校,歷史悠久的西式洋樓,還有吸引遊客的名勝景點,例如傳說中“蝴蝶夫人”那座俯瞰港灣的舊居格洛弗大廈,全都在大火之中蕩然無存……不知多少市民在大火之後無家可歸,他們失魂落魄地站在郊外,望着市區內的大片焦土,除了性命以外已是一無所有。
然而,雖然這些人的悲慘遭遇已經足夠令人惋惜,但他們即將承受的苦難還遠遠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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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頂着火熱的焚風和滔天的巨浪,愛宕號巡洋艦也終於在這一天的上午抵達了佐世保附近。
在此之前,愛宕號巡洋艦上的水兵們,已經救起了一艘失控擱淺的日本魚雷艇——這條魚雷艇之前正在距離佐世保軍港大約十二公里的海面上巡邏,然後就被強光和熱風幾乎變成了烤箱,又被一排巨浪給拍到了一處淺灘上,從而讓船艙內的幾個倖存者居然逃得一命,並且隨後用信號槍和信號旗聯絡上了愛宕號。
“……當那道可怕的閃光突然亮起來的時候,我正背對着外面,站在艙門口。一開始就覺得左肩熱辣辣的,回頭一看,肩膀上已經變成了黃色。我迷惑不解地伸手一摸,一塊皮膚就掉了下來。”
這艘魚雷艇上的輪機長,一位刀疤臉的老水手,一邊痛苦地哼哼着,一邊對正在給他送來飯糰和熱茶的森太郎如此說道,“……甲板上的人全被燒焦了,最慘的一個傢伙已經連前胸後背都已分辨不出。其他人的頭髮也都沒有了,全身是黑的……艇長在當時就成了瞎子,隨後被大浪打上岸的時候,更是送了命……”
雖然這位老水手的模樣還算精神,但他的頭髮卻不斷地往下掉,其他的倖存者除了大面積燒傷之外,也都有着類似的病症反應——先是噁心,接着便是嘔吐,以後又是腹瀉、發燒。其中兩個人的身上居然出現了詭異的亮斑——有紅的,有綠中帶黃的、有黑的、也有紫色的,簡直讓人奇怪他們怎麼可能還活着?另外有個人的手臂被灼傷之後沒加理會,後來竟吐起血來。爲了減輕痛苦,他把受傷的手浸入水中,然後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居然發現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就好像藍色的煙霧似的,從他的手上徐徐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