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盛夏,在金家洋房“淪陷”爲日佔區,“瓊瑤先生”金奇娜被迫舉家撤出租界,搬到上海南市華界的一個多月之後,一場猛烈的颱風襲擊了上海。
黑魆魆的一大早,一陣緊似一陣的風潮就激烈地拍打着窗櫺,一聲聲尖利的嚎叫,硬生生地把人從夢中拽醒。即使等到早晨起來,呼嘯的狂風依然肆無忌憚,將窗外的街道吹得一片狼藉,好些行道樹都倒了,跟癩皮狗一般癱在路邊,枝椏樹葉在風中狂舞。遠方還有幾家倒黴的棚戶,被硬生生地掀飛了屋頂
一直到吃早餐的時候,窗外依舊是一派天昏地暗,金奇娜原本還想通過收音機來了解一下市內新聞,誰知不僅收音機的天線被吹上了天,連輸電線也被刮斷了,導致整片街區大停電——這時候的收音機體積比二十一世紀的電視機還要個頭大,收訊能力卻反而不如現代的隨身聽,以至於還要隨着收音機一起出售專用的工字天線。在二十世紀前期的上海、廣州還有歐美與日本的大都市,幾乎每家每戶的屋頂上都裝着那麼一個巨大的天線。有些初抵海外的華人,還曾經爲英美列強這種天線林立景象而深深震撼過。
吃過只有麪包和果醬的早餐,金奇娜從書桌裡摸出穿越者們送來的MP4,塞上耳機擺弄一番,發現居然還是收不到信號——似乎廣播電臺也因爲颱風而歇工了——在這樣風雨大作的惡劣天氣裡,訂購的報紙顯然同樣沒法按時送到……於是,她只好點起蠟燭,通過寫稿子和處理積壓的讀者信件來打發時間。
總的來說,民國女文青金奇娜這陣子的文壇“創作”生涯,或者說“剽竊”生涯,還算是比較順利。
首先,出乎她預料的是,她剽竊張愛玲的言情小說,在眼下的上海灘居然不怎麼受歡迎,投稿了好多次,卻到處被退稿,最後只在一份小刊物上登了出來,文壇反應平平,稿費也是微薄得很。
倒是她接下來抄襲老舍的《駱駝祥子》一炮走紅,被譽爲“寫出了原汁原味的北平風情”,報刊評論文章連篇累牘,讀者反應甚是熱烈……更讓金奇娜感到舒了一口氣的是,這些日子到處管閒事的藍衣社,居然也沒對她的這部“作品”吱聲——或許他們覺得北平如今還不算是中央的地盤,再怎麼編排也無所謂?
真正令她感到心情煩悶的,是這時代國人普遍的麻木、逃避與遲鈍,即使在文壇之中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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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時間倒退回前天夜晚,上海法租界的某家咖啡館內。
這一夜,上海的一部分文人作家,組織了一次據說很上檔次的文壇聚會,據說其中頗有不少號稱“大師”的重量級人物,而作爲文壇新秀的“瓊瑤先生”金奇娜,同樣也得到了一張邀請函。
於是,她就拖上同樣對此饒有興味的王秋同學,坐着最新買來的汽車,一起過去赴會了。
然而,這幫子所謂“學貫中西”的“文壇精英”,在聚會上的種種表現,卻讓他們大失所望。
——明明外面的世界已經是戰火紛飛、民不聊生,這夥人卻還在鼓搗什麼新體詩:“……聽,那是雨哭的聲音,夜,一遍遍的輪迴,聽,那是愛的聲音,日,一次又一次走過,聽,那是悔恨的聲音……”
這樣矯揉造作的狗屁玩意兒,讓王秋聽得很是反胃,這幫文人“大師”們卻是紛紛讚美,連聲叫好。
然後,他們還拿出了各自近期寫的一些文章,互相炫耀點評。那些文言文的還好一點,至少辭藻堆疊得很有氣勢。而另一些用白話文寫的“新潮文章”……那邏輯和語法就是完全狗屁不通了,連最起碼的通順都做不到,比起點網上的很多蹩腳業餘寫手都不如,讓王秋讀得好像吃了一隻蟲子似的噁心。
而且,文章的內容不是風花雪月,就是風雅意趣,完全沒有半點心懷天下、憂國憂民的高尚情操……好吧,魯迅和茅盾在這天確實沒來,似乎跟辦聚會的這幫人不是同一路。
除此之外,他們就是用各種流利或蹩腳的外語互相吹捧,標榜自己的“文明風尚”,順便鄙視一下祖國的遍地糟粕,嘆息着宣稱“醜陋的中-國人”唯有拋棄漢語,讓西洋人殖民統治幾百年纔有前途……
更可怕的是,這些自稱是從海外某某大學哲學系、文學系或法律系畢業歸來的文人們,在性解放等很微妙的領域,簡直比王秋還要像個現代人,性觀念真是前衛得不可思議——民國時代有很多人都是這樣一味追求新思想,完全忘記了當時的社會形勢,結果鬧出了很多令人難以接受的變態事情。從徐志摩、郭沫若到郁達夫這些大文豪,在男女關係問題上,按照傳統道德觀念都只能用“人渣”二字來形容。
哎,人渣就人渣吧,反正不管是什麼時代,都從來不缺少濫情風流的花花大少。偏偏他們非但沒有把自己的風流韻事藏着掖着,私下裡偷着樂,反而得意洋洋地到處宣揚,甚至自詡爲“反封建鬥士”……如此恬不知恥的做派,讓王秋真的很想怒吼一聲:難道在你們的眼裡,破除封建思想就是亂搞男女關係嗎?
因此,作爲一位標準的升斗小民,王秋同學對這些整天不幹正事,只會對着花啊月亮啊流流眼淚,生生閒氣,到海外鍍金回來就拼命詆譭祖國,還自我標榜“文明人”的紈絝子弟,實在是生不出半點好感。
確實,在現代世界的聚會和酒會之中,偶爾也會有人吹噓自己在日本玩援助交際,在俄國玩大洋馬,在泰國看人妖表演,在澳門玩賭博的“豐富經歷”……可有誰會把這些風流韻事上升到“反封建”的高度?
——舊時代文人之無德無恥無節操,由此實在是可見一斑。文-革時期的“破四舊”若是由這幫“性鬥士”和“綠茶婊”來主持,說不定真要弄成“共-產共-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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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思想不夠“新潮”的“瓊瑤先生”金奇娜,對這幫毫無節操的民國新派文人,觀感自然也很糟糕。
在真正穿越到民國時代之前,看着民國言情劇長大的金奇娜,曾經對這個時代的獨特風韻甚是着迷。
——在當時坐在電腦前,手捧一杯熱咖啡的網絡女作家眼中,民國時代固然是混天黑地的,但又是豐富精彩的;是光怪陸離的,又是生機萌發的;是草莽梟雄遍地橫行的,又是人才輩出志士如雲的;是貧乏黯淡衆生如蟻的,又是紙醉金迷繁華如夢的。那裡有驚天動地的歷史劇變,有蕩氣迴腸的英雄勳業,有駭人聽聞的野史異事,有蠅營狗苟的市井世態,有留連幽婉的清麗之音,有悲歡交織的民生畫卷……
若是隔着一個世紀的時空,回頭遙望,那或許不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但無疑是一個極有魅力的時代。
但是,當金奇娜真正走進了這個冰與火交融、人命卑賤如草的激盪大時代,親眼看到了掩蓋在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之下的一幕幕悲劇,親身體驗了普通百姓在這個時代所要承受的苦難與悲哀之後,原本對民國時代的一點美好幻想和期待,霎時間就煙消雲散。而那種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黑暗、絕望、苦悶、掙扎、犧牲、毀滅、憤怒、麻木……卻全都沉甸甸地堆積在她的心裡,簡直能把人壓迫得透不過氣來!
——沉默啊,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變態。
在陌生的時空,陌生的國家,甚至是不同的身體裡,金奇娜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聽過的這樣一句話來。
遺憾的是,在這個時代的上海灘十里洋場,她只看到了太多太多光怪陸離、匪夷所思的懦夫和變態。而那些敢於爆發的熱血青年,似乎已經在國民黨的白色恐怖之中銷聲匿跡了。至於大多數的尋常中-國人,就如同魯迅評價的那樣“被關在密不透風的黑暗鐵屋子”裡面,混混沌沌地等待着災難和毀滅的降臨。
——蔣介石對中-國人有過這樣一段還算精闢的評價:“……現在,絕大多數中-國人的精神狀態是渾渾噩噩,毫無生氣。在行動中表現爲好歹不識、是非不辨、公私不分。由此,我們的官員虛假僞善,貪婪腐敗;我們的人民鬥志渙散,對國家福利漠不關心;我們的青年頹廢墮-落,不負責任;我們的成年人則奸邪險惡,而又愚昧無知;有錢人縱慾放-蕩,花天酒地;而窮人則體弱污穢,潦倒於黑暗之中。所有這些導致政府的權威和紀律掃地以盡、蕩然無存,終於引起社會動亂,使我們在天災和外敵入侵面前束手無策,無能爲力。”他說出這話的時候,中-國已丟了東北三省,日軍正站在山海關上眺望中原,而國人依然麻木不仁。
然而,蔣介石雖然把話說得挺漂亮,就如同他的“日記救國”一樣冠冕堂皇,但輪到他真正做事的時候,似乎也沒比他痛責的那幫昏官庸吏高明多少——就在他此時親臨督戰的江西“剿匪”前線,幾十萬國民黨軍隊不僅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還“就地取材”,把戰區附近的青年婦女掠入軍營,逼迫她們用肉身“勞軍”;某些兵痞甚至還經常闖進普通人家,當着男主人的面姦污家中婦女,對敢於反抗的人,則一律槍殺……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罪孽,已經是和未來日本鬼子的“慰安婦”獸行相差無幾了。或許,根據蔣委員長在東京那所野雞學校獲得的知識,只要學習了日本鬼子的獸行,那麼就能擁有日本鬼子的戰鬥力了吧!
而在遇到學生遊行之時,蔣介石的對策也很是簡單粗暴,一向都是“用機關槍橫掃”!西安事變爆發前夕,蔣介石就是親赴西安逼迫張學良繼續進攻紅軍、屠殺抗日羣衆,才被張少帥忍無可忍地綁票了。
——對外妥協投降,對內窮兵黷武。寧與友邦,不與家奴……在那個無限悲哀的黑暗年代,中-國人當真是看不到一絲未來的希望,生活在中華大地上的熱血青年們,真的是要用生命來愛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