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托勒密王朝首都的亞歷山大港,貌似依然跟過去一樣繁華壯麗,但事實上,這一年的埃及剛剛爆發了極其嚴重的饑饉,而腐朽無能的托勒密王朝既沒有平抑糧價,也沒有發放救濟,亞歷山大港的市民們都掙扎在生死線上,望着那些依然揮霍無度、醉生夢死的王朝權貴,每個人的心中都淤積了太多怨憤。
如今眼看着羅馬人進城大打出手,托勒密王朝的小法老和他的軍隊消失無蹤,不少人都起了別樣心思——那些比較膽小的普通亞歷山大港市民,固然是憑着本能各自縮在家裡瑟瑟發抖,根本不敢出門亂竄,但另一些膽大妄爲或餓慌了的傢伙,卻是在這一片烽火廝殺之中,看到了翻身發財的機會……
因此,在兩幫羅馬人展開廝殺的同時,很多窮困潦倒的亞歷山大港本地居民,也紛紛拿着柴刀、棍棒、匕首、斧頭等等一切他們手邊能找到的武器,一邊避開羅馬人之間血腥廝殺的主戰場,一邊吶喊着涌向全城各處的貴族和富豪府邸,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洗劫和掠奪,發泄着自己長久以來的積怨。
而被劫掠的貴族和富豪也不甘示弱,調集私兵和護衛拼死反抗。即使最終力不能支,他們也會在最後一刻焚燬自己的豪宅和庫房,將一切保不住的東西全部毀掉,免得它們落到暴徒手裡。而暴動者也以牙還牙,發出了“格殺勿論”的咆哮,將宅邸中剩餘的活人殺戮殆盡,甚至把嬰兒投進熊熊燃燒的火堆中。
在鮮血和財富的刺激下,瘋狂的市民提着武器四處打、砸、搶、燒,肆意發泄着長年積攢的憤怒,讓這座城市頓時化作了犯罪者的天堂,每一位居民都瞬間蛻化成野獸,爲了搶奪別人的財產和保護自己的財產而撕扯着彼此的喉嚨。無數貴婦仕女在骯髒的街頭被推倒在地,伴隨着淒厲的嘶吼聲承受暴民的侵犯。
其次,作爲奴隸制時代的商貿大都市,亞歷山大港也是東地中海奴隸貿易的重要集散地,地中海東岸各地的奴隸販子,都喜歡把奴隸運送到這座城市來銷售,然後換取其它貨物。而在城內作坊和城外農莊內戴着鐐銬勞作的奴隸,同樣也不在少數。即使是按照最保守的估計,全城的奴隸數量也不會少於十萬人。
無論是在奴隸市場的“人圈”裡積壓待售,還是在莊園和作坊中幹活,這些奴隸的生活顯然都很悲慘。在鞭子和棍棒的驅使之下,他們不得不整天做牛做馬,在郊外種植小麥、大麥和水果蔬菜,在城裡釀造啤酒,運輸貨物,在碼頭從事刮船底之類最辛苦、最危險的體力活,甚至在角鬥場上亡命廝殺來娛樂觀衆。
更可怕的是,他們還要承受各式各樣花樣百出的虐待甚至虐殺。
——如今的地中海世界戰亂頻繁,被賣爲奴隸的戰俘數量極多,羅馬軍隊在攻略某地之時,經常把整座城市的居民當做奴隸販賣。而帕提亞人、本都人和其它國家也都有樣學樣,從而大大擴充了奴隸的來源。故而目前的奴隸價格十分低廉,兇殘的監工往往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看,待遇連牲口都不如,經常將不聽話或者累倒的奴隸們掛在樹上用鞭子抽死,或者推進土坑活埋,將他們裝入麻袋扔到河裡,強迫他們吃屎,用小刀剝掉他們的皮,以及將他們扔到沸水中活活燙死……
於是,在趁亂掙脫了鐐銬,逃出了囚牢之後,相當一部分滿腔深仇大恨的奴隸們,就立即氣勢洶洶地炸開了鍋。他們開始搶奪武器造反,並且很快就充分發揮出了自己的毀滅性能量,肆意地發泄着心頭的仇恨與憤怒,到處大燒大殺,將這座奴役和折磨了他們許多年的城市,變成了一片駭人的鮮紅血海。
最後,在一片混亂之中,不知是誰打開了監獄,放出了所有的囚犯,給城內的亂局進一步火上澆油。
——飢餓的市民們涌上街頭,忙於搶劫糧食和財物;悲憤的奴隸們掙脫了鐐銬和囚籠,向欺壓他們的主人和監工展開最殘酷的報復;逃出了監獄的囚犯,也試圖在一片大亂之中渾水摸魚,撈一筆逃亡路費。而本應維持秩序、彈壓亂民的托勒密王朝軍隊,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把城市丟給了羅馬士兵和本市亂民……
結果,在短短几天的動盪之後,這座城市已是黑煙遮天,死屍蔽地,流淌的血水在徹夜大火的映照下,格外讓人恐懼。就連神廟也不能免於此次彌天大禍——殺紅了眼的暴民們,很快就吶喊着衝進了宏偉的神殿,用棍子和石頭往腦滿腸肥的祭司們身上招呼,完全不介意神明的詛咒。而這些前一刻還在作威作福的神棍,在失去了權勢的保護之後,也就只能如同被抽掉了脊樑一樣任人宰割,很快就被活活砸成了肉醬。
豪宅在戰火中坍塌,神殿也被人潮踩平,鮮血染紅了街道,許多街區成爲一片火海。到處都是圍攻富翁宅邸,羣毆貴族和祭司的暴動民衆和奴隸。每一刻都有無數的石塊、刀子和箭矢在小巷間飛舞,婦孺的哭喊和男子的慘叫在燃燒的房屋間迴盪,城市變成了巨大的鬥獸場,每個置身其中的傢伙都忙着殺人或被殺。更糟糕的是,這場宛如末日狂歡一般的殺戮、劫掠和破壞,以及毫不掩飾的瘋狂和野蠻,目前還在這座災難深重的城市裡繼續蔓延着,看不到任何結束的跡象。
所有人都陷入在彼此廝殺的漩渦中,根本無法掙脫,宛如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獄鎮魂歌……
對於這場殘酷的悲劇,身處於局中的凱撒也是無可奈何——他來這裡是爲了追擊龐培,而不是幫埃及人彈壓騷亂的。在最後決出勝負之前,無論是他還是龐培,都只能對城內其餘街區的亂局聽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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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巡視了一番埃及王宮周邊的主戰場之後,凱撒回到了臨時被他徵用爲指揮部的一座貴族府邸,隨手接過侍衛遞來的一塊粗麪餅,抹上一點鹽巴和橄欖油,然後便就着一大杯葡萄酒,慢慢地吃了起來。
——由於在運輸船隊毀滅之後,凱撒在出發時攜帶的給養也沉入了海底,或者被龐培的戰艦焚燬在了法羅斯島的海灘上,所以,如今他和他的軍隊都只能在亞歷山大港的街區裡找到什麼就吃什麼。
幸虧這年頭戰火紛飛、世道混亂,不管富人還是窮人,一般都有窖藏若干糧食以防萬一的習慣。
在搜索了幾座被主人丟棄的富豪宅邸,以及若干家尚未被暴民焚燬的沿街店鋪之後,第六軍團總算是湊出了勉強能夠維持十幾天的口糧,但食物的種類就實在沒法講究了——像凱撒這樣的高級指揮官,還能按照適合羅馬人口味的食譜,啃得上用小麥磨粉烤制的粗麪餅,喝得上從豪宅裡搜出的葡萄酒。而相當一部分抽了壞籤的士兵,就只能皺着眉頭用在意大利從未見過的椰棗乾來填肚子,再用被羅馬人頗爲鄙夷,蔑稱爲“苦澀的泡沫”的埃及啤酒來滋潤喉嚨了。而且,以這個時代的技術條件,烤麪餅和麪包都很花時間,也很浪費燃料。偏偏這兩樣東西對目前的第六軍團來說,都是一樣的缺乏。
所以,在更多的情況下,第六軍團的伙伕們爲了偷懶,只會找個稍微安靜的地方,支起一口大鍋,將從民宅裡收集到的傢俱、牆板和蘆葦蓆子劈碎了生火,再把能夠找到的大麥、小麥、麪粉、醃菜、臘肉、椰棗乾和豆子全都一股腦兒丟進去,煮成一大鍋令人倒胃口的亂燉糊糊,讓士兵們吃得難受不已。
更要命的是,從很久以前開始,羅馬人就習慣了以麪包、橄欖油、綠色蔬菜和水果爲食。
從羅德島一路啓航南下,追擊龐培的航程中,第六軍團的士兵們在滿是蝨子和臭蟲的狹小船艙裡,連續啃了十幾天好像石頭一樣硬的燻肉,還有跟木頭一樣堅韌的鹹魚,早已膩味得不行,全都期盼着在上岸之後,能夠飽餐一頓新鮮的蔬菜沙拉,再大快朵頤一番滋味甜美的無花果、葡萄、石榴和甜瓜。
可偏偏在此時的亞歷山大港,雖然很多富裕市民有在地窖裡儲藏穀物、以防備戰亂和饑荒的習慣,或許還會儲存一些酒類、醃菜和臘肉,卻沒有人會窖藏一堆新鮮的水果蔬菜。如今,這座城市已經成了殺聲震天的血肉屠場,更不會有郊外的農夫冒死繼續往城裡販運水果蔬菜……在戰鬥間隙的短暫閒暇裡,凱撒的部下翻遍了被他們盤踞的幾個街區,好不容易纔找到很可憐的一點兒新鮮洋蔥、蘿蔔、捲心菜和香菜,還是從某座貴族宅邸的小菜圃裡面發現的,並且被他們立即在一頓飯裡吃光,接下來就再也沒有了。
——早期共和國時代的羅馬人,日常飲食習慣相當健康,甚少吃肉,以橄欖油浸泡的麪包爲最上等的美食,很符合現代以素食爲主的流行觀念,但到後面物慾橫流的帝國時代,羅馬人就越來越暴飲暴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