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8年秋天,埃及,亞歷山大港
對於此時已經擁有三千年文明史的古老埃及來說,亞歷山大港應該算是一座修建年代很近的新城市。
亞歷山大港這座城市,最初是在公元前332年由亞歷山大大帝下令修築,後來成爲了埃及托勒密王朝的首都。從破土動工直至今日,也還不到三個世紀。在埃及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跟始建於公元前3000年的孟菲斯,還有修築年代稍後的“百門之都”底比斯相比,亞歷山大港只能說是埃及諸多古城之中的後輩新人。
——所以,儘管羅馬人一直都把亞歷山大港看作是埃及城市,但埃及土著卻把它看作是希臘城市。
而且,跟坐落在尼羅河畔的那些傳統埃及城市不同,由亞歷山大大帝下令在尼羅河三角洲邊緣建立的亞歷山大港,是一座典型的希臘式海港城市。它的市區位於尼羅河三角洲的西北端,坐落在一條狹長的地峽上,夾在浩瀚的大海和一個廣闊無垠的淡水湖——馬瑞奧提斯湖——之間,有東、西兩個優良的海港。
馬瑞奧提斯湖不僅爲亞歷山大港的數十萬市民,提供了相對充足的飲用淡水,還連接着尼羅河,想要從這裡乘船前往尼羅河上游的埃及內地也很方便。可以說,亞歷山大港是整個埃及的海陸交通樞紐。
在海港對面的法羅斯島上,矗立着由托勒密二世法老下令修建的亞歷山大燈塔,高達一百二十米的燈塔頂端,熊熊燃燒的火焰終夜不熄,爲前往亞歷山大港的航船提供引導,其規模之壯觀,被譽爲是“世界七大奇蹟”之一。而法羅斯島同時也是亞歷山大港的海上門戶,以及拱衛港口的最後一道防線。
由於被夾在湖與海之間,因此亞歷山大港的整座城市呈長方形格子狀佈局,所有的街道都非常寬闊。其中兩條街道寬闊異常,從一側路溝到另一側路溝超過二十米,足以並排通過數輛馬車。
亞歷山大港全城共分爲五個區,用希臘語的一到五(阿爾法、貝塔、特爾他等等)來命名,分別居住着不同的民族,托勒密王朝最富裕的大貴族(全部都是純馬其頓血統)還在郊外擁有各式華美的莊園別墅。
托勒密王朝的宮廷及政府機關,位於這座城市的東端,緊靠着希臘區,因爲托勒密政權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個殖民王朝,其核心統治階級始終都是馬其頓出身的貴族,所以王宮選址在希臘區的近旁,而非埃及區或猶太區的附近。同理,希臘區也是整座城市最漂亮最繁華的場所,所有的街道規劃都是按照標準的“伊帕達姆斯”(紀念第一個提出這種規劃模式的希臘工程師伊帕達姆斯)規格所營建,精心設計的排水道、綠色植物和蜿蜒的柱廊,包圍在這一片城區的四周,街道整齊劃一,建築均勻對稱,神廟羣、司法羣和廣場各安其位。舉世聞名的亞歷山大圖書館和博物館則坐落在托勒密王朝的皇宮之內。
不過,即使在希臘區以外的地方,也隨處可見各種巍然聳立的王宮和神廟建築羣,而且全都規模宏偉、裝飾奢華,因爲幾乎每一位喜新厭舊、愛好鋪張的托勒密法老或女王上臺後,都要花費大力氣修築新的宮殿,滿足自己的嗜好和夢想,把國家的財政收入大筆揮霍在這些泥磚和石頭的堆砌物上。
時至今日,這些宮殿和神廟的面積,加起來已經佔到了整個亞歷山大港市區的三分之一之多。
在這個時代,亞歷山大港是僅次於羅馬的全世界第二大城市,據說在最鼎盛的時期,這個城市曾經擁有過70多萬人口,也是東地中海地區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可惜富而不強。總的來說,亞歷山大港是一座希臘人修築在埃及土地上的殖民城市,城市裡的居民也主要是從海外遷居而來的希臘人、馬其頓人、猶太人和一些羅馬人(其實應該說是意大利人),而原本應該是這片土地主人的埃及人麼……根據托勒密王朝的法律,本土的埃及土著人只准住在郊外,禁止居住於亞歷山大港的城牆以內!當然,這條極爲不近人情的法律,似乎執行得並不那麼嚴格,而且一般只是針對普通自由民。所以,在亞歷山大港城內,還是有不少埃及土著人血統的祭司、奴隸和工匠存在,爲馬其頓和希臘移民提供服務。
——但是,對這樣一個等級分明、社會階層固化,把自己這些本地人嚴格排斥在外的征服者王朝,埃及土著人究竟會抱有怎樣的情感和忠心,自然也可想而知了。
所以,目前在很大的程度上,托勒密王朝僅僅只是統治亞歷山大港的馬其頓人殖民政權而已。它對埃及的統治程度和民間威望,頂多也就跟十九世紀的大英帝國印度殖民地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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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常一樣,這又是亞歷山大港的一個悶熱睏倦的下午。
埃及宮殿內的噴泉時不時在自動機械地牽引下,噴出晶瑩的水花,給權貴們帶來一絲奢侈的清涼。
統治着這座城市的托勒密十三世法老,正在這座精美奢華的宮殿裡召開一場例行的御前會議。
說是御前會議,其實尚未成年、貪玩好動的法老本人並沒有出席——悶熱的午後總是讓人昏昏欲睡,故而在昨晚酗酒嬉戲了一夜的托勒密十三世法老,因爲精力匱乏,早已被宮女們伺候着在榻上午睡正酣。
真正聚集在宮裡一起討論着托勒密王朝當前時局的,是如今實際掌控着埃及朝廷的三位權臣——國王托勒密十三世法老的老師泰奧多圖斯,掛着攝政頭銜的宮廷總管太監波提努斯,以及埃及軍隊的最高統帥阿基琉斯。在去年的年底,就是他們三人合謀,唆使托勒密十三世法老和克里奧佩特拉女王跟反目,並且策劃誘導了那場市民起義,迫使克里奧佩特拉女王不得不遠走敘利亞,從而得以奪取整個埃及朝廷的朝政大權。而他們這會兒正在談論的主要話題,則是剛剛從希臘商人口中傳來的羅馬內戰最新戰報。
“……真是沒想到啊!龐培用了一年多時間,搜遍了整個東方纔集結起來的龐大軍隊,僅僅在一個鐘頭之內,就被凱撒用絕對劣勢的兵力給打得潰不成軍?我還從沒有聽說過這麼重要的戰役,居然只僵持瞭如此短暫的時間。這次戰役叫什麼名字來着?法薩盧斯?唉,看來龐培真的是已經老了,不中用了……”
國王的老師泰奧多圖斯伸手撫摸着下巴,神情譏誚地說道。他穿着一襲輕飄飄的鮮紅色長袍,看上去乃是一個女人氣十足的娘娘腔老頭子——沒有鬍鬚、面頰敷粉、嘴脣塗了胭脂,整個人看起來濃妝豔抹,極爲俗氣,還散發着刺鼻的酒氣,而且說起話來總是那麼的尖酸刻薄,讓人一聽就感覺生厭。
“……這麼說,在法薩盧斯決戰之後,凱撒和龐培這兩個羅馬軍閥之間的戰爭已經決出了勝負?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就不會再被羅馬人勒索糧食和軍費了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可就是再美好不過了!”
宮廷總管太監波提努斯好奇地問道。他是一個身着紫色衣服,脖子上戴着金項圈,頭上留着褐色捲髮的年輕胖子,同時還是托勒密十三世的監護人,幾乎是親眼看着托勒密十三世法老慢慢長大。
如果說在陰謀毒計接連不斷的埃及朝廷中,有誰對托勒密十三世最忠心,那肯定就要數波提努斯了。
“……這個……恐怕不太好說。雖然龐培在希臘的法薩盧斯不幸戰敗了,但是他和追隨他的羅馬共和派,在東方諸多行省和盟國,應該還有着相當多的支持者。”泰奧多圖斯將手上的一大杯酒一飲而盡,“……如果龐培有足夠的時間,並且制訂出合理的計劃,那麼或許還能夠從西里西亞、敘利亞、馬其頓和色雷斯這些地方重新召集起一支軍隊,撤退到下一個戰場,與凱撒在東方繼續展開較量……”
“……龐培不會有這種機會的,因爲凱撒的進軍總是像風一樣迅速,而龐培的防禦卻比雞蛋殼還要脆弱……當初開戰的時候,他就被凱撒從羅馬一路攆到了希臘,這一回還不知道要逃到什麼鬼地方去呢!”
原本一直沉默不語的阿基琉斯將軍,突然插了進來,向兩位同僚表達了自己的不同觀點。
他是一位跟希臘神話英雄同名的馬其頓將軍,被埃及沙漠的烈日曬得臉色黝黑,嘴巴總是緊緊的抿着,從外貌看上去不太像是純種的希臘人或馬其頓人,而是混入了不少黑人的血統。雖然他的眼睛平時總是習慣於眯着,但在某些必要的時候,卻也不時會流露一道凜冽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