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您的說法,這個時空正處於1453年1月1日的凌晨時分——新年的鐘聲已經敲過,但早晨的朝陽尚未升起。而按照我們剛纔的儀器測定,時空門兩側的時間流速差異爲五十倍左右——也就是說,我們那邊的一個小時,大致相當於東羅馬帝國的兩天……”
小鳥遊真白一邊啪啪啪地敲打着筆記本電腦輸入資料,一邊操着略帶口音的漢語普通話,對君士坦丁十一世不卑不亢地如此說道,“……在我們採取行動之前,有一件事情需要向預先您說明,皇帝陛下,或者是來自中國的白斯文先生——如果您是肉體穿越,我們還能把您帶回原來的世界,恢復原來的身份,繼續過原來的日子。但您實際上是靈魂穿越,附體在了東羅馬皇帝的身上,所以在跨越蟲洞的過程之中,就有很大的機率會導致你猝然死亡。
請問,您是願意在我們的幫助之下,在這個時空以東羅馬皇帝的身份繼續經營下去,還是不顧九死一生的危險,也要穿越蟲洞返回現代,然後以無國籍窮光蛋流民的身份滿世界遊蕩?”
“……這還有得選擇嗎?”皇帝不由得苦笑一聲,“在現代世界,我的屍體恐怕早已被火化了。而在這個時空,我這個皇帝也已經是離死不遠了……要我做什麼都儘管提,只要能擺脫如今的這副死局就行!”
“……很高興您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小鳥遊真白微微一笑,“……那麼,就讓我們先討論一下您目前的戰略形勢吧!剛纔我已經用最快速度查找到了相關的歷史資料,但還有一些細節問題需要跟您討論補充。”
伴隨着她的話語,一張剛剛打印出來、墨跡未乾,囊括了歐洲、西亞和北非的彩色歷史地圖,就被攤開在了祈禱室的地板上。而一顆顆插着小旗幟、象徵不同勢力的兵棋,也隨之被擺放到了地圖上,彼此劍拔弩張、躍躍欲試,宛如後世那些伴奏着氣勢恢宏的進行曲,讓人感到激情洋溢的戰略遊戲一般。
一股大時代的磅礴氣息,霎時間撲面而來。
——這是一個戰火紛飛、英雄輩出的衝突世界!
無數大大小小的國家、民族和軍隊,彷彿受到冥冥之中某種偉大意志的驅使,在這片精彩紛呈的舞臺上縱橫馳騁,永無休止地彼此刀兵相向、攻殺屠戮、焚城掠地,爭奪着有限的生存空間。而列國各族的英雄豪傑,也通過一場場的殺戮和征戰,抒發着自己的豪情壯志,以死亡與鮮血來迎接新時代的降臨。
在這幅大戰略地圖的中央,三顆代表東羅馬帝國繼承者的雙頭鷹棋子,分別被安放在歐亞大陸之交的君士坦丁堡、希臘的伯羅奔尼撒半島和小亞細亞的特拉比鬆。而除此之外的東羅馬帝國疆域,已經幾乎完全被籠罩在奧斯曼土耳其的新月旗下,間或夾雜着一些意大利商業貿易城邦的租界海港。
——按照既定的歷史軌跡,這三股苟延殘喘的東羅馬帝國殘部,也將被土耳其人在八年之內逐一消滅。接下來,土耳其人還將裹挾着如同朝日初升一般的磅礴氣勢,把大半個地中海和整個黑海收入版圖。
在君士坦丁堡的北方,保加利亞人和塞爾維亞人都已經被土耳其人征服。更北方的多瑙河流域,匈牙利的匈雅提攝政還在抵禦着土耳其人的侵攻,與此同時,阿爾巴尼亞的英雄斯坎德培,也在年復一年地跟土耳其人激戰。但他們都已經被綿延不斷的戰火折騰得民窮財盡,自保尚且十分艱難,更勿論發動反擊了。
在黑海對岸,俄羅斯人和蒙古人還在爲爭奪東歐平原的霸權而連年廝殺。如今的俄羅斯還是一個地理名詞,新霸主莫斯科公國雖然已經興起,但舊霸主金帳汗國也並非沒有還手之力,而衆多俄羅斯小公國和韃靼小汗國則夾在中間,首鼠兩端,朝秦暮楚……這場從蒙古西征開始的東西方較量,還要持續到下一個世紀,纔會隨着金帳汗國的崩潰而基本告終——此時距離俄羅斯帝國的誕生,還有着相當漫長的一段時光。
很矛盾的是,這廝殺不休的兩方,從理論上講都是土耳其的敵人——信奉東正教的俄羅斯人,自然不會對企圖奪取君士坦丁堡的土耳其異教徒存在任何好感。而堅守在伏爾加河畔的金帳汗國,也因爲土耳其人支持克里米亞汗國的叛亂自立而頗爲惱怒……但對於他們任何一方來說,土耳其人都實在是太遠了,不值得投入太多的關注——因此,君士坦丁堡能夠從黑海北岸獲取軍事援助的可能性,目前基本爲零。
然後,在土耳其人的東方,是同樣掛着新月旗的白羊王朝,還有一些尚未被征服的遊牧部落,以及盤踞在羣山之中的亞美尼亞人和庫爾德人。雖然這些勢力也曾經有過各自輝煌強盛的歷史,但此時的他們不是積貧積弱,就是一盤散沙,根本敵不過土耳其彎刀的致命一擊,也無法爲君士坦丁堡提供任何幫助。
在土耳其人的南方,則是馬木魯克王朝統治之下的埃及。這個曾經打敗過西歐十字軍和蒙古遠征軍的國度,如今雖然尚算繁榮富庶、文化昌盛,但卻也已是暮氣深沉,只有自保之力,而無進取之心。
在土耳其人的西方,亞德里亞海對岸的意大利半島,正處於城邦林立的文藝復興時代,無數文學和藝術巨匠即將在這片土地上誕生。半島根部的熱那亞和威尼斯,是地中海上當之無愧的兩大霸主。但其它的意大利城邦,例如比薩、那不勒斯、科西嘉島和撒丁島的艦隊,偶爾也會在海面上詐唬兩聲。
羅馬的教皇看上去依然尊崇無比,但隨着時代的變化,教廷的權威其實已經日益動搖。尤其是在本世紀初期,因爲三個教皇之間的慘烈內戰、濫發頭銜,驅使主教們彼此廝殺,從而把整個羅馬教會體系攪成了一團亂麻,羅馬教廷的實際權威已經一落千丈,並且逐漸開始走上了下坡路。
15世紀的意大利半島,是整個歐洲最文明、最先進、最富庶的地方,但軍事力量卻因爲分裂割據而並不強大。不過,也正是因爲意大利的富庶,而在這裡形成了歐洲最大的僱傭兵集散地——孤懸敵境的君士坦丁堡一直試圖從這裡尋求援軍,也確實得到了一些零星支援,但在土耳其大軍面前還是顯得杯水車薪。
順便一提,未來發現美洲的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已經於1451年秋天在熱那亞出生,目前還不到兩歲。創造了無數傳說的達芬.奇大師,則於1452年4月出生在佛羅倫薩,目前還在母親的襁褓中吃奶……
而在意大利的南方,驕陽似火、黃沙萬里的北非地區,此時則是一片羣雄逐鹿的混亂之地,各式各樣的回教王朝和聯盟旋起旋滅,柏柏爾人軍閥之間的結盟、背叛和廝殺從無休止,沒有誰能夠建立長期、穩定的統治。而歐洲的葡萄牙人也設法摻了一腳,於1415年渡海攻佔休達要塞,在北非建立了一個屬於基督徒的據點,但馬上就被淹沒在新月旗和阿拉伯彎刀的海洋之中,數十年來一直難以有所拓展。
再往西看,此時的西班牙同樣還是一個地理名詞,它的南部地區依然被信奉真主的摩爾人盤踞,北部的阿拉貢、卡斯蒂利和加泰羅尼亞也都還是各自獨立的小國。這種羣雄割據的局面還要持續很久,直到數十年之後的哥倫布遠航前夕,它們纔會在伊莎貝拉女王的鐵腕下彼此融合,形成統一的伊比利亞半島國家。
越過比利牛斯山脈和阿爾卑斯山脈,來到地中海世界的北方,英格蘭和法蘭西這兩大傳統上的西歐霸主,還在百年戰爭的泥潭之中繼續掙扎。英法百年戰爭的最後一場較量,目前正在法國的波爾多城下緩緩展開,雖然法蘭西的贏面很大,但英格蘭也還沒有放棄希望——在這場殘酷而又漫長的戰爭宣告結束之前,雙方都無力干涉東地中海的事務……所以,不會再有一位新的獅心王渡過地中海來拯救聖地了!
而在意大利的北面,萊茵河的東方,神聖羅馬帝國依然“既非神聖,也無羅馬,更非帝國”,延續着多少年來四分五裂的撲街衰樣,沒有一位強力的帝王能夠將德國人凝聚起來。至於這個時代德國人唯一可以稱道的閃光點——條頓騎士團,則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冰天雪地的波羅的海沿岸,無心顧及其它。
這就是1453年的西方世界,一個風雲激盪的舞臺,一個在毀滅中孕育着希望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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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這就是十五世紀前期的地中海世界,文明與黑暗並存的時代。
中世紀的愚昧黑暗尚未消退,古典文明的殘光即將隕落,而近代文明的萌芽還在孕育。
如果用比較藝術的說法,那就是“黎明前最後一刻鐘的黑暗”。
然而,蜷縮於君士坦丁堡古老城牆內的東羅馬帝國,卻似乎已經註定看不到新時代的黎明瞭!
——在穿越者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這兩年殫精竭慮的努力之下,東羅馬帝國的戰略形勢非但沒有稍微好轉,反而開始了進一步的惡化——首先,帝國轄下僅有的一點兒常備兵力,又在多餘的前哨戰之中被揮霍掉了不少。其次,帝國在外交上也未能取得任何突破,獲得的西方援兵比本來的歷史上還要少。
更要命的是,同時是由於穿越者導致的蝴蝶效應,匈牙利工程師烏爾班提前來到了土耳其蘇丹的宮廷,也提前了幾個月爲他鑄造出著名的“烏爾班大炮”,導致這場攻城戰很可能提前兩個月到三個月爆發。
換而言之,如果沒有奇蹟出現的話,在經歷了穿越者的一通折騰之後,東羅馬帝國的國柞反而會縮短几個月——由此可見,大多數穿越者自恃的先知先覺,在很多情況下也未必能讓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
當然,最根本的問題在於,君士坦丁十一世手裡拿着的牌實在太差,不管用什麼打法都鐵定要輸。
所以,這位最後的羅馬皇帝,此時已經是窮途末路,進入了國破家亡的悲劇倒計時。
——除非,他願意接受來自異時空的援助和交易,把自己的國家變成高輻射核廢料的垃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