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聖物,就是基督教聖徒們使用過或遺留下來的物品。
基督徒對聖物的崇拜來源很早,屬於早期異教的殘留痕跡,但真正的大規模流行,則通常認爲起源於十字軍東征期間——第一次十字軍凱旋之後,那些自稱是從巴勒斯坦回來的朝聖者,一口氣就將數以萬計的聖物帶回歐洲,最受歡迎的是真十字架上的木頭,如果將每個教堂所聲稱擁有的真十字架的碎片收集在一起,足夠蓋起好幾座教堂;將聖母的眼淚收集起來,足夠灌滿整個游泳池;至於聖彼得的腳趾甲都是真的話,他在遇見耶穌的時候,應該已經快一萬歲了。施洗者約翰的頭骨至少出現三個,耶穌的牙齒多到幾十打。此外還有聖母的外套、耶穌的臍帶和他受割禮時遺留的包皮。在歐洲最最偏遠的農村裡面的小教堂,都有數量讓人驚奇的聖人骨頭。
曾經有位虔誠的信徒在看到了太多的真十字架碎片之後,就認爲耶穌肯定是被釘死在一片森林裡的。
很顯然,上述這些“聖物”基本上都是贗品,是由黑心的神職人員或職業騙子炮製出來坑人騙錢的玩意兒。本身就是靠着忽悠來賺錢的田老闆,當然很清楚這一點,但他奇怪的是爲什麼那個傢伙會把“聖物”推銷到廟裡來?這簡直就像是某人跑到其它公司的傳銷窩點裡,去推銷自己的傳銷產品一樣不可思議。
“……通常來說,宗教信仰的虔誠度和人的智商是不成比例的,如果一定要說有的話,應該也是反比。虔誠的信仰會嚴重損害智力,這在當今世界的社會上,應該算是一個基本常識。”
對於田老闆的疑問,白斯文用很平淡的語調說道,“……看着剛纔那傢伙的腔調,或許當真是一個像韓國傳教士一樣狂熱的信徒也說不定呢!整天忽悠別人忽悠到最後,就把自己也給忽悠傻了。”
“……喂喂,小夥子,這話可不能到處亂說啊,要是被客人聽到可就糟了!”
田老闆緊張地看了看四周,發現根本沒人注意到才鬆了口氣,“……對了,剛纔我讓小劉到屋頂上去把那個鐵皮新月擦一擦,他說自己一個人幹不了,你現在既然有空,就過去幫個忙吧!”
得了老闆的親口差遣,白斯文只得一溜煙地跑去幹活了,連身上的牧師服也沒顧得上換。
——田老闆口中的小劉,就是那個戴了假鬍子纏了包頭布的業餘阿♂訇,也是白斯文的同學。
剛纔,田老闆偶然一擡頭,看到側殿屋頂上豎立的那個鐵皮新月標誌已經鏽蝕得十分厲害,還沾了不少鳥糞,看着挺噁心,實在有礙觀瞻,於是就讓小劉這個業餘阿訇踩着梯子爬上去清理一下。
但問題是小劉這傢伙長得太肥,根本不敢攀着搖搖晃晃的竹梯子上屋頂,生怕自己在半路上一腳踩空摔成肉餅……於是,在小劉的一番哀求之下,身材幹瘦靈活的白斯文同學,便替代他接受了這個高難度的工作,拿着簸箕、掃帚和抹布爬上去,而小劉自己則在底下扶梯子。
“……這場面看上去可真是夠奇怪的,讓基督教的牧師給清真寺擦新月標誌?嘿嘿,若是放在中世紀歐洲的話,我只怕是早就變成異端被綁上火刑柱了……”
白斯文一邊如此嘟囔着,一邊抓着積滿灰塵的古老梯子往上攀登。然而,就在他剛剛把手搭在了梯子的最頂端,馬上就要抓住前面的鐵皮新月標誌的時候,卻感到自己的身下突然一輕——梯子斷了!
千鈞一髮之際,他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前方的新月標誌,總算是勉強穩住了身子,沒有立即掉下去。
但是在下一刻,白斯文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驚駭地聽到了令人牙酸的“吱嘎”一聲——在他的奮力拉扯之下,鏽蝕嚴重的鐵皮新月標誌終於不堪重負,迅速斷裂開來,並且從屋頂摔落……
於是,隨着折斷倒下的鐵新月,白斯文的身體也不可避免地墜落了下來……在小劉和田老闆的驚呼聲中,他的腦袋重重地磕在了水泥地面上,頓時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穿着黑衣的業餘牧師,就這樣抱着沙漠回教的新月標誌,躺在了血泊之中,從此再也沒有醒來。
然而,當白斯文的身體被痛不欲生的父母送進了火葬場之際,他的靈魂卻穿越到了另一個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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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苦,好難受,好熱……
我這是……在哪裡?
無邊的黑暗之中,白斯文似乎聽到遠處傳來了喧鬧的騷亂聲,可他一時間看不到四周究竟生了什麼。
他想要喊叫,想要站起來,可虛弱的身體似乎已經不屬於自己。
昏昏沉沉之中,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好像被許多雙手擡着,然後又是一路顛簸……白斯文感覺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陣陣痠痛,可又喊不出來,只能任由別人把自己擡上擡下。
最後,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擡到了一張牀上,總算是不必再承受顛簸的痛苦,但渾身依然像是着了火,只剩額頭還有一些涼意……痛苦的燥熱之中,他努力想睜開眼睛,可眼皮卻像灌了鉛,根本睜不開。
與此同時,他還聽見身邊有人在嗡嗡地談話,似乎是在擔心自己的身體。
不過讓白斯文感到更加驚訝的是,這些人的語言既讓他覺得熟悉又無比陌生。
——絕對不是中文,但也不是英語,甚至不是他偶有涉獵的日語和法語,而是一種叫不出名字的語言。最初的時候,他完全不理解這些人在說什麼,可是隨着神志逐漸清晰,他似乎開始逐漸能聽清那些單詞,然後是詞組和句子……但問題是,在開始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之後,白斯文卻感到了更加的震驚與惶恐。
“……陛下的情況怎麼樣?有沒有摔到骨頭?”
“……稟報大人,陛下看上去沒什麼外傷,但一直沒醒,而且發燒得厲害!應該是吹了冷風的緣故!”
“……萬能的上帝啊!這真是太不幸了!早知道這樣,就不該讓陛下硬撐着騎馬出去的!”
“……這下可怎麼辦?威尼斯人的特使還等着覲見呢?”
“……要不請大主教過來?”
……
陛下?上帝?威尼斯人?大主教?
這些人究竟是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爲什麼能聽懂他們的話?我此刻到底是在哪裡?
帶着上述的一腦子糨糊,白斯文艱難地乾咳了一聲,終於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然後,眼前看到的場景,頓時讓他感到十分驚訝與錯愕。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屋頂,由巨大的原木和粗糙的條石構成,雖然寬敞高大,但卻沒有任何的裝飾,彷彿堆放雜物的倉庫一般。而且室內的光線也十分陰暗,明明還是白天,牆角卻依然點着火把。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貌似做工十分精緻的牀榻上,四周滿滿地圍了一圈人,似乎正在激烈地爭吵着什麼。其中有人穿着閃亮的盔甲,有人穿着繡花的長袍,還有人穿着一身黑衣胸前掛着十字架,看上去像是基督教的神職人員,此外還有幾個穿長裙的女人正端着水盆走過來。
雖然此時的視力還有些模糊,思維運轉得也很遲鈍,但他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人全都具備着歐洲人特有的輪廓鮮明的額頭,以及深陷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樑。
這讓白斯文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更加困惑,外加一絲絲的惶恐,還有更多的囧囧有神。
我到底在哪兒?這些人又是誰?還有……他們爲什麼叫我“陛下”?!
接下來,沒等他把這一團亂麻給理出個頭緒,一看到白斯文甦醒過來,那些人就全都激動地喊了起來:
“……哦,上帝保佑!陛下!您終於醒了!”
“……陛下,您感覺如何?要不要喝點熱水?”
白斯文困惑而又迷茫地望着他們,這些人給自己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他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但嘶啞的喉嚨卻完全發不出聲音……
——首先要冷靜下來,尤其是在這種弄不清情況的時候……他默默地對自己說道,同時吸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卻立即觸摸到一把濃密的絡腮鬍須……我究竟是在什麼時候留鬍子了?
毫無徵兆之間,白斯文突然感覺一陣頭暈襲來,然後便在旁人的喊聲之中,再次暈厥了過去。
下一刻,在昏迷和眩暈之中,無數龐雜繁複的訊息,就猶如大壩決口一般,洶涌着強行灌進了他的記憶,一幕幕栩栩如生的畫面,在他的眼前反覆回放——血腥的征戰、優雅的宮廷、鋒利的長劍、冰冷的盔甲、紫色的皇袍、巨大的十字架、雙頭鷹的徽章、破碎的城牆、新月旗的陰影……
這一段段破裂殘缺的記憶碎片,在一瞬間就塞滿了他依然混沌不清的頭腦,也讓他的思維陷入了死機,他甚至不知道這些究竟是真實的經歷,還是虛假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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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片刻之後,白斯文才勉強確認了一個荒誕卻又真切的事實——他已經不是“自己”了。
更確切地說,他穿越了!
而且,是沒帶肉體的靈魂穿越,並且與這個世界的另一個靈魂,相當完美地融合爲了一體。
——所以,那個21世紀的師範歷史系大學生白斯文,此時已經永遠地消失在了另一個世界。
現在的他,在這個世界上有着另一個名字,另一個身份,以及一個極爲輝煌耀眼的尊號。
——君士坦丁.帕里奧洛加斯,統御東羅馬帝國,或者說拜占庭帝國的君士坦丁十一世。
按照皇位序列來算,他是東羅馬帝國帕里奧洛加斯王朝的第十二代君主,也是……最後的羅馬皇帝!
在白斯文那個世界的歷史之中,他即將和這個衰微至極的古老帝國一同殉葬!
於是,在又一次清醒過來之後,白斯文,或者說融合了異世界記憶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先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沉默了許久,然後猛地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上帝啊!爲什麼要整死我?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