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菸袋小學,一棟教學樓的第五層。
赤金色的陽光穿過走廊的窗戶平鋪而來,斑駁的光影跳動着,晃盪在一扇虛掩着的木門上。
門身用鉛筆畫着皮卡丘、鐵甲小寶、黑貓警長等一系列動畫小人。在時光的剝蝕之下已然模糊不清,應該是哪個小孩留下的足跡。
不多時,從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等等,你那麼着急做什麼,人又不會跑。”
哥特裙少女一邊說着,一邊拉住小紅帽的手把她摁在門框邊上,隨後瞥了一眼教室裡的施奈安問:“她的代號叫什麼?”
“前輩,人家是新人魔法少女,還沒有代號。”
小紅帽面無表情地說着,她的後腦勺輕輕抵着門框,擡眼,一動不動盯着近在眼前的哥特裙少女。
魔法少女灰燼聞言,從新人身上收回視線,對上小紅帽的目光。
她挑了一下眉頭,繼續問:“你的意思是她剛剛成爲魔法少女,就趕着來加入同盟會了?”
小紅帽搖了搖頭:“我不清楚,聽說前幾天就已經簽訂契約了。”說着,她側臉看了一眼施奈安,以及被她捧在懷裡的那隻貓頭鷹。
“好吧。”
“前輩,靠得太近了。”小紅帽忽然提醒一句,“你的呼吸撓得我的鼻子好癢。”
灰燼這才發現自己和小紅帽貼得這麼近,兩人的鼻尖都快碰到一塊了,小紅帽的背部抵着教室門框,想退都退不了。
這時,剛好教室中的施奈安和貓頭鷹同時扭頭,投來了目光。
施奈安看着這一幕,揉了揉並不存在的黑眼圈,喪裡喪氣地說:“不是吧哥們,同盟會的魔法少女都這麼Gay裡Gay氣的麼?”
貓頭鷹搖了搖頭,嚴肅地說:“不要污衊我的小紅帽小姐。”
“哦,那我更興奮了。”施奈安小聲說,“如果我抓住了小紅帽,在灰燼面前用鞭子調教她,那這個灰燼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呀咩咯,我們不是約法三章過麼,不能對小紅帽動手啊。”貓頭鷹連忙說。
“哦,那我就抓住灰燼,在小紅帽面前……”
貓頭鷹打斷了她的幻想時間:“我覺得你可以試試,不被她射成馬蜂窩就算成功。環京最暴力的魔法少女就是這個哥特裙神經病了,咱們能躲多遠就躲多遠,Okay?”它頓了頓,“最後再提醒你一次,真的千萬別招惹她,這完全就是在自討苦吃。”
“行吧,那我先從調教弱小的魔法少女開始,吸收她們的魔力,然後再來對這個哥特裙神經病下手。”
施奈安小聲說着,嘴角淺淺勾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
貓頭鷹悚然,心想你小子平時比誰都懶,怎麼談到調教魔法少女就積極起來了,怪不得魔女化後的名稱是“怠惰與色慾之魔女”,人如其名啊。
二人小聲密談間,魔法少女灰燼意識到兩人的目光,側臉一看,耳尖微微一紅。
隨後迅速鬆開小紅帽的手,和她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謝謝。”
小紅帽低着頭,扶了一下留着紅印的手腕。
魔法少女灰燼擡起白皙的手扶額,輕輕舒了一口氣。
說實話,她真的很難對小紅帽產生距離感:因爲小紅帽的性格就跟一個機器人似的,呆頭呆腦,臉上永遠是一副表情,有時又像是一隻從南極來人類世界觀光的企鵝。誰會和這樣的一隻小企鵝保持距離和邊界?
只會忍不住上去牽牽它的手,摸一摸它的腦袋。
不過她也得承認,小紅帽平時看着很木瓜,但是到了一些場合卻比誰都愛開玩笑,心思讓人捉摸不透。
“前輩平時也這樣壁咚別人麼?”小紅帽忽然問。
“‘壁咚’又是你從哪裡學來的詞語,就算有了手機,也別天天上網學一些亂七八糟的詞語可以麼?”
灰燼氣咻咻地說着,“話說,還不是你那麼着急地拉我……”
話未說完,小紅帽便打斷了她:“對不起,都怪我心懷不軌設下圈套讓前輩壁咚我,纔會讓前輩在新人面前丟人。前輩一點錯都沒有,全都是我們含着垃圾的小女……”
魔法少女灰燼在小紅帽展開經典吟唱之前,及時擡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停。”
小紅帽歪了歪腦袋,像一隻小貓那樣無辜地看着她。
“無語了,我真的無語了。”
魔法少女灰燼沒好氣地說着,深吸一口氣,不容置疑地說,“我們進去吧,進去後你不準說話,讓我問她們問題,Okay?”
小紅帽發不出聲,只好默默點了一下頭。
“那走吧。”
說完,魔法少女灰燼鬆開了抵在小紅帽嘴上的黑色皮手套,挪步向前走去。
在施奈安和貓頭鷹的目光之中,她挪步走到了她們的對面,在會議桌前方拉了一條椅子坐下。
她翹起了二郎腿,微微揚起清冽的面孔,並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着兩人,似乎在努力爲自己找回一點場子。
同時,又時不時以餘光看向坐在一側的小紅帽。
她有些擔心身旁的小紅帽開口說話。不知道爲什麼,每次她想在新人面前找一點面子,裝裝高冷,都能被這個小紅帽以一些詭譎的話術精準打擊,令她光速破功。
“你好。”施奈安衝她點了一下頭,“我是施奈安,這是我的契約獸,科比。”說着,她擡起食指戳了一下貓頭鷹的臉頰。
作爲一名雙面間諜,此刻她已經壓力爆棚了,尤其是想到什麼時候能夠以魔女化的形態出現在這兩人面前,控制觸手把她們捆住,然後進行一頓不可言說的操作,血壓便逐漸升高。
她連忙低頭,輕輕擡手擦掉鼻血,保持着面無表情的狀態。
爲了緩解壓力,施奈安抿了一口保溫瓶裡的茶水,淡淡的苦味泛上舌尖——這還是在她出門之前,她老媽讓她帶上的。
然後她戳了一下貓頭鷹的腦袋,心說主人都打招呼了,養的狗不打招呼怎麼可以,好歹也得汪一聲示示意吧?
貓頭鷹被這麼一提醒,十分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你好,灰燼大人。”
“咳——!”
施奈安的表情一垮,差點把含入嘴裡的茶水噴了出去。
她用手捂嘴,拿出紙巾擦拭了一下水漬。
隨後看向懷裡的貓頭鷹,眼角輕輕抽動,心說你在背後說人家是“哥特裙神經病”,到了見面的時候直接“灰燼大人”就喊上了是吧?
“說話這麼清楚的契約獸,我還是第一次見。”聽見科比說話,灰燼忍不住挑了一下眉頭,心中頗感新奇。
“是吧?”小紅帽說,“我就說這隻契約獸很邪門,肯定是變異種。其他契約獸說話要麼脣齒不清,要麼腦袋不太靈光。”
“我可不是變異種,但是腦袋靈光你沒說錯。”貓頭鷹哼哼地說。
“其他契約獸說話和它不一樣麼?”施奈安好奇地問。
“不一樣。”
“不一樣。”
小紅帽和灰燼同時搖了搖頭。
“脣齒不清……”施奈安想了想,懨懨地問:“我靠,難不成其他契約獸說話都是丁真那樣的口音?”
聞言,灰燼一臉莫名其妙,小紅帽則是輕輕鼓起臉頰,但臉色很快恢復平靜。
她咳嗽了兩聲,搶在灰燼前頭,開口問:“請問丁真是誰?”
“我故鄉的一個友人。”施奈安直到這時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於是連忙找補:“他離這裡很遠,沒他在我好無聊,每日以淚洗面,恨不得飛到理塘放牛,追憶那段如野火一般純真而浪漫的童年往事。”
“好奇怪的人。”灰燼往後靠了一點,背部抵在椅背上,對小紅帽小聲說。
“我也覺得。”小紅帽迴應。
兩人側臉對視一眼,隨後又都把目光投到施奈安身上。
哥特裙少女想了一會兒,抱起肩膀,擡起裹着皮手套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手臂,“所以你想要加入同盟會,對麼?”
“沒錯。”施奈安點了點頭,“我想要加入同盟會。”
“你剛剛說,自己叫什麼?”
“施奈安。”
“施耐庵?”灰燼一愣。
“施展的施,無奈的奈,安全的安。”施奈安揉了一下眼圈,強調說,“每次說到名字都會被人誤解,我父母希望我能像施耐庵一樣成爲一個文人。但是如果我真的能寫得出水滸傳,那也不會來當一個職業魔法少女了。”
“你住在哪裡?”
哥特裙少女一邊說着一邊打開會議桌的抽屜,拿出了一張空白的檔案,將灰色的魔力附着在指尖,指甲劃在檔案頁的“名字”一行上,留下了三個灰色的字跡——“施奈安”,隨後把手指停在了“地址”一行,等待施奈安的回覆。
“沽酒思忖海岸,度假村旁邊的別墅。”施奈安回答。
“哪棟別墅?”
“什麼哪棟別墅,只有一棟別墅,唯一的這棟別墅就是我家。”
聽到這兒,灰燼忍不住懵了一下,然後擡起裹挾着魔力的手指在檔案上劃出文字。
“你是久住,還是剛來環京不久?”
“幾天前來的。”
“理由呢?”
“沒什麼理由,我們的房子很多,想到哪邊住就到哪邊住,於是暑假就到環京的沽酒思忖海岸這邊來了。”施奈安喪裡喪氣地說,“非要說有個理由的話……我馬上要上初三了,我爸媽覺得比起住在市中心,住在海邊環境更好,更方便我在放學後學習,所以就搬來這邊住了。”
聽到這兒,小紅帽忽然側臉,一動不動盯着灰燼的臉頰,小聲說:“前輩……要不我還是迴避一下吧。”
灰燼扭頭看她,好奇地問:“爲什麼?”
小紅帽低垂腦袋,神色黯然。
“我們含着垃圾長大的小女孩聽到這種話只會覺得心如刀絞。人比人,氣死人。果然含着垃圾長大的小女孩是沒辦法和含着金湯勺的小女孩坐在一塊聊天的,說不定這場面試結束我就找棟樓跳下去了。”
“你要走就走吧,別跳樓。”
“那我走了。”小紅帽臉色恢復平靜。
“走。”
“前輩,我真的走了。”
“滾。”
小紅帽聞言從木椅上起身,轉身正要離開,施奈安忽然叫住她:“小紅帽,你待會要來我家玩麼?”
“醜拒,我們不熟。”小紅帽說。
施奈安擡起雙手,食指點着食指,懨懨地說:“我的契約獸很喜歡你,它天天用我手機偷看網友偷拍你的視頻。”
“我我我我哪有——!”貓頭鷹大聲叫囔。
“謝謝。”小紅帽對它說。
“所以你要來我家玩麼,這傢伙會很開心的。”施奈安說。
“不。但要是灰燼前輩也去,那我就去,我是她的小跟班。”小紅帽說着,挽住了灰燼的胳膊,把腦袋倚在她肩膀上。
“我們也不熟,你滾。”
說完,灰燼輕輕聳了一下胳膊抖開了小紅帽的手和腦袋,然後無視了這個戲精,一邊在檔案上記錄文字一邊接着問話。
“年齡?”
“14歲。”
“性別呢?”
“性別?”
施奈安微微一愣,心說居然還有這種問題,難不成還有《在泰國變性,然後成爲魔法少女》這種說法不成?
灰燼抱起肩膀,擡眼盯着她,不冷不熱地說:“歷史上有男性成爲魔法少女的案例,沒什麼好驚訝的。”
聽到這,貓頭鷹語氣深沉地說:“我一直想契約一個男魔法少女來着,簽約一個魔法少年可以在契約獸裡吹噓很久,可惜我沒找着。”
灰燼低頭看向檔案,頭也不擡一下地冷冷說道:“閉嘴,沒問你。”
貓頭鷹翻了個白眼,在心中暗罵了一句“哥特裙神經病”,乖乖閉上了嘴巴。
“我性別女。”施奈安說。
灰燼在檔案上寫下了一個“女”字,然後說:“那解除一下變身,我們需要確認一下你的長相,留下照片作爲記錄。”
“Okay。”
施奈安隨口迴應,輕輕握住魔杖,隨後身體被一層繭光籠罩。
下一刻,待到繭光破碎開來,她已經變回了那個身穿着灰色衛衣,頭戴兜帽,黑眼圈重得像死人的少女。變身前後反差之大,令小紅帽和灰燼都有些驚訝。
魔法少女灰燼歪了一下腦袋,烏黑的髮絲隨之微微傾斜在耳畔。
她愣了一會兒,張了張嘴說:“注意作息。”
你好意思說她麼?小紅帽心想,在家裡天天就是你熬夜到最晚,烏鴉人老爹都自愧不如。
“謝謝。”施奈安說着,揉了一下黑眼圈,“我感覺黑眼圈是天生的,其實我很喜歡睡覺,但怎麼都消不了。”
灰燼喚出魔法書,單手捧書,另一手快速翻動書頁,唰唰的聲響之中,她很快找到了對應的頁面,從卡槽裡取出了一張魔法卡牌——【魔法相機】。
隨後她不緊不慢捏碎卡牌,一臺古典老式相機出現在手中,擡起相機對着施奈安咔擦一聲按下快門,隨後相機便消失了。
取而代之,一張虛幻的圖像浮在半空中。
她拖拽着魔力光點匯聚而成的這片圖像,控制着它的大小和比例,最後輕輕一揮右手,把它塞進了檔案表的最底端。
隨即,只見檔案裡頭出現了一張施奈安本人的照片。
“喔……好神奇。”施奈安微微驚訝。
“前輩好帥氣,”小紅帽語氣毫無起伏地說着,輕輕拍了拍手,“能不能拍一張我的照片,然後別塞到檔案上。”
“那塞到哪?”
“塞進你的心裡。”
“你再不滾,我可就要生氣了。”
灰燼的眼皮微微跳動,她一邊說着一邊在桌上放下了檔案,然後擡眼看向施奈安:“我已經把信息發給我老師了,等她醒了就會處理你的入會申請。”
說完,她從口袋中取出手機,打開微信給西子月發去了一條信息,“說實話你來的不是時候,這個點她可能還在睡懶覺。”
“是麼,那我等下午再來。”施奈安說。
結果她的話音纔剛落下,空氣中驀然傳來了一陣隆隆的聲響,隨即教室一角的空氣猛然破碎,一條偌大的時空裂縫突兀地敞開而來,空氣倒灌而入。
緊接着,在響亮的鳴笛聲之中,一輛墨綠色電車的車頭撞入了教室裡頭,還好也僅僅是車頭,否則整座教室都得被這輛電車撐裂。
見此一幕,貓頭鷹和施奈安都看呆了,除她們以外,教室中的兩人對於此情此景倒是見怪不怪,早已習以爲常。
哥特裙少女微微挑起眉頭,側臉看向駕駛座上的西子月:“真的假的……大師傅,你今天起這麼早?”
穿着淺藍色旗袍的短髮少女從電車上走了下來,一邊把薯片含入嘴裡一邊說:“剛剛和朋友到迪士尼樂園玩了,正要睡覺,看見了你的信息……所以,哪個是你說的新人?”
說着,她扭頭看向了被嚇傻了的施奈安,“就是你麼?”
施奈安愣了一下:“呃……對。”
“檔案填好了嗎?”
“師傅,我在你來之前就填好了,就等着你來呢。”
魔法少女灰燼不耐煩說着,擡起纖長的食指和中指,把桌上的那份檔案拈了起來,隨後在紙身附着上了一層魔力,向着西子月扔了出去。籠罩着一層灰色魔力的檔案表鋒利如刀,在半空中旋轉着飛向西子月。
她面無表情地擡起手指,連魔力都尚未使用便接下了檔案表,然後垂眼一看,檢查了一下那份檔案:“好,恭喜你,施奈安同學,你已經是同盟會的一員了。”
施奈安一愣。
“……就這麼簡單?”
“我當初也是這麼問的。”小紅帽說。
“就這麼簡單。”西子月說着,隨手收起了檔案表,話鋒一轉,“不過……還有一件事。”
說到這,她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個外表極富科技感的金屬頭盔,放到了會議桌上。
見狀,小紅帽微微屏息。
毫無疑問……這玩意的名字叫作,“腦成像頭盔”。
“喂,科比,這是什麼玩意?”
施奈安看向腦成像頭盔,對懷裡的貓頭鷹小聲問。
“我不知道啊。”
貓頭鷹嚥了一口水,心說必須得想辦法矇混過腦成像頭盔的這一關,不然真的得讓骰子怪人在施奈安的葬禮拉上一段感人肺腑的二胡來作爲補償了。
“這是的例行入會檢查,你得戴一下這個頭盔,檢查一下你是不是什麼外來物種。”西子月說着,吃了一塊薯片,然後伸了一個懶腰,“沒辦法……上頭最近一直在給壓力,我只好重視一點,做做樣子。希望你們都能配合一下,讓我少挨點罵,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