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潔怎麼也沒想到薛向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她一把推開身邊正箍着她肩膀的胖子的手,小鹿一般跳到了薛向身前,繼而,腰肢一扭,又躲到了他身後去了。
“宋團長,你這是什麼意思,當我們王局是耍子吧?”
被夏潔推開手的胖子霍然起身,冷着臉盯着正目瞪口呆的宋團長,蒜頭鼻上細細的麻子因爲生氣,也在不住顫抖。
一場飲宴,驟逢鉅變,宋團長也是小心肝一跳,他倒不是怕來人兇惡,打了自己,而是怕這場好容易求下來的飯局黃了,團裡被欠了小半年的經費,又得黃了。
“夏潔,你怎麼回事兒,你家裡人來這兒幹什麼,團裡讓你出個任務,你先是推三阻四,這會兒,又鬧這麼一出,你耍給誰看,我看你是不想幹了,不想幹正好,團裡的編制本來就緊張,少你一個正好!”
宋團長五短身材,渾實若球,夏潔已躲到薛向身後,他這話純是對着薛向講的。
躲薛向身後的夏潔一聽宋團長要消掉自己的編制,徹底慌了神,這年月商品糧戶口,也就是非農業戶口,就沒有人敢不把編制當回事兒,那不僅關係到工資的事兒,還關係到一家老少生存吃飯的事兒。
比如夏潔,她是梨園世家,父輩都在市藝術團,臨了退休,便硬生生拉了還在念高中的夏潔頂了自己的缺,老頭子不爲別的,就爲頂住這吃飯的憑證,只要夏潔在藝術團,夏家就算團員家屬,就有個依靠。糧油關係,乃至戶口關係,就有了掛靠。
是以。夏潔的編制不僅僅是一月三十多塊錢的工資,更關鍵的是關係到一家老小的吃飯。生存。
這會兒宋團長拿這個拿捏她,真是一捏一個準兒。
“宋團長,方纔怎麼說,夏潔小姐是不是該爲她方纔的不禮貌,陪我杯酒啊?”
蒜頭鼻陰陽怪氣地道“這回,咱們可要玩兒個新鮮的,就喝交杯酒吧!”說完,一通陰陽怪氣地笑聲後。又衝門邊靜觀的薛向道“門邊那小子,站直了,我當着你面兒,和你妹子喝,小赤佬,敢踹門!”
夏潔面色蒼白若雪,只得從薛向身後轉出身來,一步步朝前挪去,哪知道她還沒挪幾步,沉寂半晌的薛向忽然伸手朝門後一堵。做了個交警攔車的模樣,爾後,便開了腔“宋團長是吧?不知道你擔任的是藝術團團長之職。還是陪酒團團長的職務?”
“你這個小同志,怎麼說話的,你妹子在哪兒上班你不清楚?”宋團長聽方纔夏潔的叫喊,真把薛向當了夏潔的兄長。
薛向冷笑道“我當然知道我妹子在哪兒上班,可我記得是在市藝術團擔任話劇演員,可我怎麼看怎麼覺得你這個團長更像陪酒徒,和拉皮條團的!”
要說自打薛向步入仕途之後,就再沒這般和人說過這般刻薄的話,不過。這會兒,他薛主任是真真氣着了。
原來。方纔在隔壁胡吃海塞,興致正隆時。薛老三便覺出隔壁房間的古怪來,他六識驚人,雖然隔着堵牆,那邊的動靜兒也能隱約聽見,原本,隔壁的葷話,黃段子,薛向也難得側耳,正打算安心吃飯之際,那邊忽然蹦出個“夏潔”的稱呼,爾後,便又聽到個熟悉的女聲,稍稍聯想,薛向哪裡還不知道隔壁那夏潔正是他初到明珠那日,和薛陽一道來接站的女郎。
夏潔何人也,乃是薛陽的女友,也就是他薛老三的弟媳,再加上隔壁時不時的葷話入耳,薛老三一餐飯哪裡還能盡興,便傾了耳朵,聽隔壁的動靜兒。
薛老三之所以不立時就奔過去,主要是因爲他壓根兒就不清楚這個弟媳的脾性,若夏潔是個水性楊花的性子,只不過是誆騙薛陽,那他有何必多事兒,改日跟薛陽直說便罷,斷了往來就是。
可這一聽,薛向一邊替薛陽高興之餘,卻險些氣炸了肚子。
原來是夏潔所在的那個藝術團被拖欠了經費,導致團里老老少少二三百號人,快餓了肚子,這餐飯,正是宋團長爲了籌措經費,特地請武德區財政局的王副局長一行人吃飯,搞酒肉公關。
薛向知道這幾年,正是改革轉型的攻堅期,大型國企暫時難動,像地方藝術團、文工團、話劇院之類的,卻是最先一腳被踢出體制的,他至今能清晰地有一年春晚趙本山的老拜年小品中就有那麼一句“劇院租給小商小販擺貨擺攤了”的臺詞。
如今,正是這類文藝團體最艱難的時候,要不然這堂堂市一級藝術團,副廳級團長能低三下四求到副處級區財政局副局長頭上來?正是因爲藝術團已經被從市直機關剝離了,踢給了地方,可地方卻是不想養這麼個只會吹拉彈唱,卻不如何創造經濟效益的藝術團,就這麼着,區財政局纔將藝術團那被剝削了再剝削的經費一拖再拖。
直拖到現在堂堂副廳級宋團長都得集中團裡的美女,給矮他兩級的王副局長搞酒肉美人公關的地步來了。
搞公關,薛向也不反感,官場就是這樣,即便後世也有跑部錢進一說,京城那林立的駐京辦,皆爲此來。
宋部長請些美麗的團員到場,活躍氣氛,也算是正常手段,可最讓無語的是,財政局的王姓副局長,和他手下的兩個科長,一個科員,人人渾詞黃話不斷,哪裡有半點國家幹部的樣子,直比地痞無賴還不如。
當他聽見一那聲讓夏潔喂他酒時,薛老三壓了半晌的怒火,終於迸發了,趕過去,就是一腳踹塌了房門。
卻說薛向語氣不善,詞鋒尖利,刺得宋團長陣陣發昏。
一邊的蒜頭鼻冷哼一聲,剛要發話,薛向又先開口了“米副科長是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武德區財政局後勤科的副科長,堂堂國家幹部,可方纔我分明聽你侮辱婦女,試圖行苟且之事,沒冤枉你吧?”
蒜頭鼻一拍桌子,“是老子……”
“米春閉嘴!”
始終端坐在主座上的王副局長斷喝一聲,終於站起身來,並轉過臉來,朝薛向看來,顯然,薛向能準確地道出米春的職務,讓他心中起了警惕,“這位同志,請問……”
王副局長阻斷了米春的話,薛向卻也沒讓他一句話說完,“王局長是吧,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你們的午餐是從十一點就開始了吧,據我所知,今天不是週日,工作時間,你王局長來此地飲宴,是不是不太合適,而且你王局長和尚和尼姑的段子也說得極爲順口,改天,請你去市委汪書記面前說說如何!!!”
要說薛老三這番話,也並非全是道理,他自己不也是曠工,甚至來得比王局長更早,不過,這會兒,薛老三才沒半點推己及人的覺悟。
卻說薛老三的這番訓斥,越到最後,也越見疾厲,可就是這麼番開門見山,如斥孫子的話,卻讓始終喧鬧的酒場,徹底熄了聲,只剩下中間的湯鍋還在咕嚕嚕不斷翻滾,一如此時衆人的心緒。
這會兒,王副局長始終坦然的臉上已然漸汗,米春等三位財政局的隨員,也都不敢再在板凳上坐了,心下一片恍然。
雖然眼前這人並沒亮明身份,可將他們幾人的姓氏,職務道得一清二楚,嘴巴里還道出了市委汪書記這座讓人望不到邊的大神,王副局長几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得驚心動魄了。
“敢問這……這位同志是……是哪個單位的?”
王副局長拾起袖子,滿滿轉轉地在額頭擦了一圈,雖然王副局長自認爲今天的這點小錯,並不能將他怎樣,可架不住來人聲勢太大,讓他第一時間就懷疑是紀委監察室的幹事。
“哪個單位不重要,我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王副局長,你接着吃,接着喝!”
說話兒,薛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迎面撞上正在走廊裡站着地趙剛等人,先前,他便是用手勢阻止這幫人上前,自家事自己了,他薛老三可用不着借這幫人威風。
卻說薛老三剛領着趙主任等人揚長而去,夏潔纔回過神來,正準備追去,卻被宋團長搶先阻住。
“宋團長,你想幹嘛?”
夏潔退後一步,雙手護在胸前,“你……你敢欺負我,我……我告訴我三哥去!”
宋部長連連擺手,“夏潔同志,你,你千萬別誤會,我怎麼會,會欺負你,我就是想問問你,你,你三哥在哪兒高就!”
不待夏潔回話,啪的一聲響,剛扶起來放在一邊的門板,又被米春撞倒了,“王局,王局,完啦,完啦,我看見,看見了,市委辦公廳綜合室的趙主任,咱們區的牛局長和仇局長,還有市公安局的鐵局長,那個三,三哥和他們一塊兒上得車!”
原來,方纔薛向剛離去,腦子最是伶俐的米春就追出門去,想查查薛向到底是什麼底細,哪知道他剛奔到大門外,就瞧見了方纔直斥他們的那年輕人,和他方纔口中報出的那一串幹部在一塊兒,如此結果,簡直驚爆了米春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