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海所言,絕非虛妄。
此次,圍攻薛老三,雖是邱躍進挑頭,但絕非姓邱的一家動了手,畢竟,邱家雖樹大根深,但要一日之間使動《百姓日報》、《求是》來造勢,那也是不可能的。
畢竟,重大輿論導向,絕不是個人就能掌握的私器。
所以,此次藉着德江這毫末掀起滔天風浪,必是己方合力之功。
薛家雖崛起極快,但薛安遠素來謙重守禮,對黨內前輩極是尊重,且屢次自污,以消敵意,可饒是如此,薛系仍舊飽受針對!
爲何?還不是薛家有匹千里駒,跑得太快,優秀得也實在太過驚人。
要說,薛老三如今官不過副廳,年歲不過二十五六,要真正威脅到這些頂尖人物,那得三四十年後。
原本三四十年後之事,用不着時下使力,可別忘了政治,尤其是派系勢力,就如同期貨,有時候,預期比時下更爲重要。
薛向的優秀,就能保證薛系的昌盛,同樣,薛系的昌盛勢必損害其他派系的勢力。
畢竟,餅子就這麼大,你薛系多吃了,別人就只有少吃。
因此,此次,邱躍進稍稍挑起風潮,便跟進者衆。
然,想扯下薛老三者多,必須死命頂住薛老三的也不少。
安在海便是其中必出死力之輩,隨着年歲的增長,閱歷的豐富,尤其是幾任地方長官履職經歷,安在海的眼界和胸襟,和此前相比,早不可同日而語。
如今,他已然看得透徹了,安家的繁華。到他這輩,基本要到頭了,後續乏人。是最大的破綻。
好在,有薛向的存在。以薛向和安家的淵源,只要扶持薛向上馬,至少可保安家繁榮半個世紀。
至於半個世紀之後的事,就不是安在海考慮範圍之內的,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安家能繁榮百年,已是榮幸了。
是以。聞聽那邊對薛向動了手,簡直就等於揭了他安大書記的逆鱗,哪裡還能忍耐。
卻說,安在海一語道罷,薛老三細細品咂,笑道,“沒想到我還真挺重要!得了,二伯,您就別瞎操心呢,我就把話跟您挑白了吧。這個官兒除非是我自己不願意當了,否則,這頂官帽子。誰也奪不去!”
安在海笑道,“好,我就喜歡你小子這股衝勁兒,有我年輕時的模樣,我不和你閒扯了,得和子乾溝通溝通,幫你小子穩固好後防,將陰風暗箭替你擋在外頭,讓你小子安心表演!”
“那就謝過二伯了。您受累,今年的大紅袍。我多給您備二兩!”
“呵,你小子。消遣老子是吧,你還不如不謝,氣死老子了,虧你說得出口,就多給二兩,按你的話說,是真拿村長不當幹部,二兩茶葉你好意思說出口……”
電話中的安在海怒不可竭。
薛老三暗恨自己嘴癢,沒事兒幹嘛要說送東西,哪裡知道,安在海後邊的話又吐出口來,“二兩絕對不行,起碼二兩半,少一粒都沒門!”
薛老三愕然,隨即,面泛苦笑,事已至此,他哪裡不知道安大書記是在跟自己逗悶子!
許是猜到薛老三的情緒,電話中的安在海笑得格外爽朗,難得讓智多星在自己面前栽了份兒,這感覺真不錯。
好容易佔了便宜,安在海自不肯給薛老三回嘴的機會,大笑一陣,啪的掛了電話。
電話落了下去,薛老三卻不急着走了,盯着電話,似乎預感着電話隨時都會跳起。
果然,幾秒中後,電話再度想起。
其實,自打許子乾電話過來,安在海電話跟上,他就清楚一波電話雨已然來襲。
這在無數次實踐中,是得到了充分證明的。
一個半小時,足足打了一個半小時,電話潮方纔罷休。
來電的有遼東一號陳道林,二號馮京,江漢常務副省長趙國棟,明珠市委常委副市長鬍黎明,市府秘書長耿福林,市局局長鐵進,此外,還有京城的不少故舊,甚至一項少來往的三叔薛平遠也來了電話,詢問了情況。
顯然,今次的風浪足夠大,潛流激涌之下,積年的潛龍老鰲全被驚動了。
卻說,薛老三掛了電話,轉過頭來便道,“不好意思,電話太多了,耽擱……”
話至此處,他倒先愣住了,仔細瞧去,場中衆人無不雙目失焦,面色潮紅,嘴脣微張,正是驚懼過度的表現。
“不就是打個電話,聽了幾個大人物的名姓,值得這樣麼?”
薛老三暗自腹誹。
的確,他也不過是想稍稍展示根腳,穩固軍心,沒想到反弄得這幫人失魂落魄。
要說,在薛老三看來,眼前這幫人驚詫應該,震恐完全不必,實在是他自己跟這許子幹、安在海等大佬接觸多了,淡化了他們頭上的權力光環。
可對眼前這幫人而言,陳道林、馮京都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更不提許子幹、安在海這種國內政治版圖上數得着的派系大佬。
當然了,此刻,衆人完全麻木的表情,一半是因爲震恐,一半則是因爲狂喜。
原本,抱上薛市長,以爲靠着的是棵大樹,哪裡知道,竟然是座大山。
可以說,眼前這幫人在德江雖各自有各自的局面,可礙於天花板太低,成長空間可以說極爲有限,大部分人恐怕到死也就混在廳級上退役。
然,如今跟上薛市長,阻礙前進的天花板已然拿下,這些人哪裡還有不歡喜的,當真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從政之人,品嚐過權力的魔力後,又幾個沒有壯志雄心的。
以前是可望不可及,如今卻是天塹已通,只要緊跟薛市長,未來真就不可限量。
場中倒非不是沒有頭腦清醒之輩,戴裕彬察得異狀,重重咳嗽一聲,道,“請首長分派任務!”
得了他的提醒,場中衆人盡數回過神來,人人摩拳擦掌,要薛向分派任務。
的確《百姓日報》、《求是》的威力的確不小,可薛市長身後亦是大樹成林,巨木參天,有幸側身於此等大戰,哪怕是搖旗吶喊,也必是一生的榮耀。
薛老三擺擺手,道,“我沒有什麼任務要分派的,不過你們既然提了,我就說幾句,火電廠招商的事兒,尚未塵埃落定,至於整件事向什麼地方發展,不是大家需要關心的,我認爲當務之急,同志們還是各司其職,穩定德江的局面,剩下的事兒,就交給我了!”
薛向雖沒分配任務,但他要衆人穩定德江政局的話,無疑是給衆人吃了顆定心丸。
試想,人家薛市長若是沒必勝的信心,還穩定德江局面作甚,畢竟,此戰一敗,德江怕就沒他薛市長這號人了,難不成他薛市長要替黃思文穩定德江局面?
……
秋雨淅瀝,秀麗明豔的煙波湖也好似遲暮的美人,光潔的玉臉盡起褶皺,幾隻披雨追雲的燕子,掠湖而飛,三兩隻早起捕魚的漁船點綴帆影,號聲蒼勁,豪邁慷慨。
登臨迎仙閣,憑欄望湖,雨中蕭瀟,別有情調,是以,每每下雨的當口,也是這迎仙樓生意最紅火的時候。
邱躍進起了個大早,吃罷豐盛的早餐,端了杯紅酒,便站在窗外,欣賞起了煙雨朦朧的煙波美景。
的確,他這個官兒當的舒服,雲錦的事兒,他管不着,也懶得在這個當口,和薛向的小嘍嘍們廝殺一團。
藉着火電廠上馬之事,尋着藉口,他索性就常住德江。
整日裡錦衣玉食,將養一段時日,倒是讓他豐腴了幾分,不再似原來那般乾瘦,增了幾許官威。
煙雨濛濛,漁帆點點,秋色晦暗,卻別有韻味。
邱躍進輕抿着高檔的愛登堡,賞玩着美景,眼見着勝利在望,他心情難得地愉悅,正忍不住要放聲高歌,忽地,瞥見不遠處一輛銀色轎車疾馳而來。
邱書記的好心情,霎時,如潮水一般褪了下去。
不消說,來人除了“報喪專業戶”黃思文黃市長,再沒旁人。
邱躍進乾脆搶先一步將門打開,免得這“破壞之王”又把門給撞壞。
果然,門打開沒多會兒,黃思文便急急衝了進來。
邱躍進搶先開口,“黃市長大事不妙,這可如何是好!”
攸的一下,黃思文的臉色變了,雙手抓住邱躍進的胳膊,急道,“到底又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他現在真是全副心思都在火電廠上,小心臟真承受了難以承受之重壓,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便緊張到不行。
邱躍進道,“出什麼事兒,我還想問你呢,你不是又來跟我通報什麼不好的大事麼?”
黃思文終於回過味兒來,拍着胸膛道,“你個躍進啊,可嚇死我了,我只當又出了什麼幺蛾子呢,你可不知道,我這幾天爲了火電廠的事兒,心臟病都快愁發了。”
邱躍進無暇聽他訴苦,道,“黃市長,今兒又是來幹嘛呢,看你這模樣,難道是有了好消息!”
“可不嘛!”
黃思文樂道,“正是春雷一聲響,魑魅魍魎驚,這會兒,活土匪辦公室堆滿了惶惶不可終日的爬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