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以來,回想起母親的葬禮,徐夢菲是有些不舒服的。徐夢菲覺得這樣的儀式缺乏對死者的尊重。
可是方天行告訴她,人們的悲喜並不相通,沒必要強行要求別人和自己一樣悲傷。原本就沒有多少交集的人,你憑什麼要求別人要爲了你的悲傷而悲傷。
徐夢菲在驚訝之餘又回憶起母親的葬禮,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徐夢菲的母親死的時候跟那些親戚沒有多少交往,對那些在葬禮上看熱鬧的羣衆來說,跟看誰家娶媳婦兒沒有太大區別,這並不難理解。
徐夢菲那一刻時又怎麼想呢?看到母親被送進焚化爐,她甚至露出釋然的神情,這是給母親的解脫,也是給自己的解脫。若是別人看到了她的笑容,又該怎麼想呢?
那些長輩在葬禮上按照流程表演,有些年齡已經很大,他們已經經歷了太多類似的場合,深知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甚至他們之後今後某一天,自己也會成爲這葬禮的主角。
與其爲了即將到來的死亡悲傷,倒不如趁着還活着,多做一點事,不要到了彌留之際才覺得悲傷。
二十三世紀的今天,人們其實已經十分接近永生的目標了,只是沒有人敢公開的去捅破這一層窗戶紙,聯邦法律明令禁止關於永生技術的研究和應用,禁止的原因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最關鍵的就是不敢想象永生之後人們該怎麼生活。
永生的人還需要生孩子來傳宗接代嗎?自己已經永遠不死,要是再生出永遠不死的孩子,只怕很快這個世界就人滿爲患,變成一場災難。
在這條永生之路上,最大的障礙並不是技術,而是在倫理和社會政治方面,永生技術出現後肯定是富人更容易得到它,主要是人類社會一旦出現許多不死的富人,又要如何度過新的不平等的歲月,達到新的平等。
在社會中人類在財富和權力地位方面的不平等僅僅是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但普通人在面對不會死去的富人卻是如同人與不死之神間
的差異,這種不平等的情況即使在古代出現,都可能不被當時的社會所容忍,更何況是將公平自由奉爲至高無上的現代社會了。
讓部分人先得到永生的機會,這將可能會帶來無法預料的社會災難,而禁止這種技術又似乎是在扼殺人類未來的無限可能。
當一個人永生了,他就不再是以往的普通人了,他蛻去了社會給他的外殼,變成一個可以獨立存在的人。
在他的過去,他首先是人,其次纔是他自己,或者說他自己是基於人類的生活範例下少許的不同,也就是說,他要先活着,才能是他自己,否則一個死人的愛恨情仇就毫無意義。
但是當他永生了,不必爲了生活而四處奔波,他就真正的變成了他自己,是這宇宙中的一個獨立個體,而不是太陽系某行星中衆生芸芸的一員。
如果他喜歡科學,他有着無窮盡的生命來研究科學。如果他喜歡文學,他也有着無窮無盡的生命用來寫作甚至寫史詩。
他不用吃飯,猶如仙人辟穀,也不會老去,不生不滅不垢不淨。得到更高層次的自在和自由。
那個時候,這個人已經不再是我們能理解的從前的人類,而是如同傳說中的神明,和那些碌碌螻蟻般的普通人斷了聯繫,所追求的和所擁有的完全不一樣。
而且活的時間越長,他就越孤獨,無論結識了多少新的朋友,愛上了多少美麗的女子,不能永生的人都會先於他死去,隨着時間的洗刷,最終甚至無法留在他的記憶裡。
可是普通人會老會死,那麼久註定會向死而生,向死而生這句話來自存在論哲學。生存論哲學關注的是人的有限生存、有限存在。世界紛繁複雜,對於個體的來說,時間有限性將是每個人的根本特徵。
人不是主動來到這個世界、能力有限、處於生死之間、對遭遇莫名其妙、在內心深處充滿掛念與憂懼而又微不足道的奇特生靈。
這個奇特生靈對世界要照料,對問題要照顧,而自己本身則常有
煩惱。常處於衆人中,孤獨生活,失去自我,期待良心召喚,希望由此成爲本身的存在。
人隨世而來,隨命而終。每個人都可以知道清楚明晰自己何時來到這個世界,但沒有人可以瞭解自己何時將與這個世界相離。生活永遠是一個正向的計時方式,你活了多久,你幾歲了,等等一系列的計時。
我們可以測算自己生命的長度,但終於無法爲自己逆向計算我還剩下多久,我還可以經過多少年華。
日復一日,人們都活在死亡的恐懼中,卻又不知道死亡何時降臨,一邊細數過完的光陰,一邊期待自己還可以有很長的時間。這是何等的迷茫,在正計時中,死作爲不可抗拒的現實卻沒有得到正視。
如何看待人生的有限存在?又如何積極的去面對和把握人生呢?
海德格爾提出了向死而生的觀點,意在引導人們明白了生與死的關係,因而能勇敢地面對死亡,積極地生活。直面生命,直面生活,這是何等的大徹大悟。人爲何生?解決這個問題應該先理解死亡,只有做到對死亡的淡然,才能正視從生到死的新陳代謝。
在有限的生命力依舊能創造出不朽的輝煌,而如果不能實現理想,即便是永生也毫無意義,只會成爲無窮無盡的痛苦折磨。
方天行正是知道自己生命的有限,才能以無限的熱情來追求心中的理想,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努力前行,能夠走到那一步就走到哪一步。
生命的成就不在於時間的長短,在這世上美好的事物總是不得長久,也正是因爲這樣纔可以留下永不磨滅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