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算定逃跑的時間,只能選在早晚兩次點名之間,就是晚上九點點名之後逃出去,早上七點點名被發現。當晚,父親誰也不理,給大家感覺自己很不愉快,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這樣,待會兒就沒有罪人來跟他說話了。爲了造成這樣的假象,他晚飯不吃,鬧着情緒睡覺去了。大家看他一天都睡在那裡,如果萬一晚上有人跟他搭話,他不理,人家也會以爲他在鬧情緒,就沒人會搭理他。
他要的就是別人不理他。晚上點名的時候,他和大家一起去點名,點父親的時候,他很響亮地應答:到!大家都知道他在。點完名以後,所有人就都按原來的秩序,洗臉的洗臉,睡覺的睡覺。他乘亂一下躲進了外面的花壇,悄悄地從宿舍中轉移了出來。
點名之前,父親用衣服和很多雜物捲成一個人型,放在被子裡面。別人一看,以爲他還睡在那裡。點名以後,他順利完成了第一步,離開宿舍,躲進了花壇。
待到夜深人靜,父親拿出那個放到死角的、可以拆卸的梯子準備翻牆。但過牆的時候發生了一個問題,他突然發現梯子不夠高,牆高三米五,梯子才兩米,怎麼辦?眼角瞥見牆角正好有兩根扁擔。父親覺得,一定是老天助他。他把兩根扁擔用短繩綁好,,成功地翻越過去。
然後,他沿着這條路線,到鉗工間,順利拿到了他白天放在那裡的網線袋。網線袋裡是他要吃的東西,然後,他從大柳樹旁越過了電網,跳到了外面,撒開腿就往外面跑。
父親一夜疾行三十公里不眠不休,他打算南下東進,繞個圈子回老家。一場野外生存考驗開始了。
連綿的羣山中,如果不能確定方位,很容易困死山中。父親不知道方向,也沒有指南針,怎麼辦?
父親把自己的手錶摘下來,那時候還沒有電子錶,機械錶都有分針、時針、秒針,只要用個小木棍,對着陽光插入土地,就會有陰影。
父親知道,只要把時針
對着陰影,跟陰影保持同方向,那麼在時針和十二點之間就會有一條中分線,這條中分線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南邊。只要是在北半球,只要當時有太陽,他就不會迷路。
他儘量沿着河邊走,不會有缺水的問題,但食物吃完怎麼辦?他就吃昆蟲的腦子。但凡昆蟲幼蟲,不長毛的,顏色不鮮豔的幼蟲都可以是食物。
在這樣的情況下,爲了生存應該儘量尋找各種昆蟲的幼蟲,野外昆蟲太多了,扒開樹皮下面全是。長毛的、鮮豔的一般都有毒。最好的就是天牛的幼蟲,白白胖胖的,在樹皮下挖出來,蚯蚓也是好東西。
帶殼的昆蟲不能吃。這些昆蟲身上佈滿細菌,生吃不行,要解決這些問題,只能燒水,生火把食物煮熟,但野外生火會有煙,最容易被發現。
但方天行的父親有辦法避免生火產生的煙霧。他先尋找一棵大樹,樹冠很密的那一類,比如香樟樹、青岡樹。在樹底下,沿着樹根,挖一個十字槽。十字槽的好處是會形成穿堂風,不用什麼磚頭壘竈,也不需要用樹枝架篝火,有充分的氧氣可以讓樹枝燃燒,而且操作也簡單。
選擇樹冠茂密的樹,是爲了讓煙往上走的時候,碰到茂盛的樹冠被過濾和疏散。這樣在遠處也看不到煙火。父親帶着刀,他挖了一個十字槽然後點火。
用熱水瓶的鋁蓋子盛點水,放裡面一燒,然後將一整把的昆蟲幼蟲放到裡面煮,燒得他們團團轉,蜷起來,沸騰,再蜷起來,凝固,熟透了。這樣吃起來纔不會苦。
正如父親的事先判斷,礦山在第二天早上點名的時候,發現他不見了。礦山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所有人都是一陣唏噓。老鄧更是惱羞成怒,一場地毯式的搜捕從那裡拉開。
父親沒有想到,在快要離開的時候,會遇上盤問的巡邏隊。這幾個人盤問他,他就把證明拿出來,巡邏隊的人一看,有點疑惑,但是也找不出什麼茬,這就樣很僥倖地逃過了。如果沒有那張證明,父親就
一定會被送回礦山。
前面的路沒有了,必須要穿過河流,可是當時正是大雨後,河水暴漲。支流旁邊有兩個農民在種地,都勸他千萬不要過去,水太急。八月份,咆哮的金沙江,誰也不敢過的。他知道這樣很危險,但離開那個地方越快越好,越遠越好,因爲,後面隨時可能有人追過來。
父親沒有聽從農民的勸告,結果,一下去,水就到了胸部。在走完三分之二的路時,他發現水更深了,越走阻力越大,馬上就要沒頂。這一剎那,他感覺自己完了。
人在最危險的一剎那會想起什麼?這個一剎那,父親想起那個愛慕他的女同學,就是那個把他的話向上彙報,出賣了他,以致他被送進泰坦星球。
一直到最後,他也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臨死都想着她。在他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依然會想起那個人。
很快,腳底觸到了硬地,而且居然漸漸擡高了。他知道,快到河岸了,那個最低點過去了,他渡過了最低點,慢慢的爬上去了。
湍急的江水沒有沖走父親,老鄧的腳步也沒能追上他,十四天後,父親徒步走出大山。到達城市後,他立即買了火車票,又一次回到老家。
當年方天行的父親方昭華抓住千載難逢的停電機會,從礦山逃了出來,此後,他徒步穿越大山大河,取道四川回到家鄉老家。與母親匆匆見面後,父親繼續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