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布萊恩的書房完全是另一派景象。寬大的桃花芯書桌上,打印出來的麥田圈圖案被擠在一邊,大部分領地被各色零食袋、可樂瓶佔據。
書桌對面沙發上,伊恩懶散地癱陷在裡面,嘴上叼着煙,一雙裹在破布牛仔褲裡的長腿,晃悠的架在對面的茶几上。茶几上堆滿了炸雞、薯片和啤酒。他肩膀聳立,一頭濃密而捲曲的金髮隨着手中的遊戲機左右擺動。沙發另一邊,一雙黑胖的大手,隨着桑賈伊鏗鏘的印式英語,在自己渾圓的肚皮上敲打着節拍。
見沒人注意,那雙黑胖大手,偷偷伸向了茶几上最後一袋薯片。“啪”一聲,那隻關節粗大的黑手被破布牛仔長腿下的臭腳丫給踹開了,埃弗裡罵道:“小氣!”
“是爲你好,懂嗎?老大不小了,還想偷吃...”伊恩掐掉手中的煙,繼續他的遊戲,嘴裡叨叨着:“看看你那身膘,再吃連熊媽媽雅各比娜都看不上你了,四十好幾的人了,真想光棍一輩子?...幾點呢?”他擡頭問道,緊緻的小麥色臉頰反射着燈光的溫暖。
書桌後的桑賈伊擡起了頭:“十一點。少爺,有南校長在,你不用擔心博士。你看看這些照片!這是實實在在的鐵證!六個跨度四百多米的麥田圈在地球不同的地區同時出現!這隻能是外星人所爲!這絕對是證據!外星人存在的證據!你說呢?少爺——伊恩!”
“嗯。”伊恩低頭繼續手中的遊戲。
“難道你不激動?不震驚?不意外?伊恩!伊恩少爺——”
“激動!震驚!驚喜!意外——”伊恩撅起了嘴,睜大了濃密睫毛下的幽藍雙眼,那雙眼睛水汪汪的,如同迷途羔羊一般無辜。
“可是,你都在玩遊戲!伊恩少爺——”
“可是,你已經說了六遍了!桑賈伊老爺——”對桑賈伊的窮追猛打,伊恩不得不放下switch機,攤開雙手,學着桑賈伊的語調,怪聲怪氣地說。身爲話嘮的他,今天居然敗給了桑賈伊,他白了桑賈伊一眼。
“少爺,您別開玩笑,我永遠是您的僕人。”桑賈伊慣性地更正伊恩,頭卻轉向埃弗裡:“六遍?我說了六次了嗎?有嗎?”
剛纔激烈的爭辯,他竟不記得了?埃弗裡吹了吹鬍子,對他呲了一下白牙。
桑賈伊求證無果,他轉向了獨自坐在窗前扶手椅上的西塞莉。纔不過24歲的女人,她臉色發青,兩隻重得可以讓煙燻妝都相形見絀的黑眼圈,讓她看起來比同歲的伊恩老了許多。可憐的美人兒,夢遊症又犯了。桑賈伊有心放過,可心不在焉的西塞莉仍一臉嚴肅地對他點了點頭。
桑賈伊又小心地撇了一眼伊恩對面的沙發——吉田正雄,這位酷似木村拓哉的俊美日本男人,立即嬌哼了一聲,頭轉向另一邊,以表達他仍在憤怒中。
“討厭!”對面的伊恩從鼻子擠出一聲,頭也不擡的替吉田補音。
“小兩口又吵架了?”悶了好久的埃弗裡立即八卦道。
“恩愛守恆定律!”伊恩坐直了,手仍在小小的SWITCH機上忙碌。
“這是什麼定律?”這可比桑賈伊的外星人論有趣多了,埃弗裡咧着厚實的嘴脣笑嘻嘻地問道,那渾圓、黝黑的臉龐皺成一團。
“每個人愛的總量不變,剛戀愛的時候,都充滿激情,會願意爲愛的人付出自己的熱情和關愛。可是,隨着彼此的熟悉和了解,慢慢沒有了新鮮和耐心,會出現怠慢和嫌棄,不和諧,嚴重的甚至會分手。但是,彼此還是當初那兩人,內心的愛還在,只是,被我們忽略了,卻沒有把精力花在維繫感情上面,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們漠視彼此,不再愛意纏綿,眼裡看到的只有對方的缺點,互相之間不再吸引。於是,我們開始懷疑,懷疑自己從前的決定,懷疑這段感情這段婚姻,最要命的是...”
“伊恩!你累不累?”西塞莉終於發聲了。
“這就是秀恩愛——死得快定律。”伊恩仍不願結束他的演講。
西塞莉扭頭看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玻璃上只有一個憔悴女人怨念的眼神。她捂住了自己的熊貓眼,罵道:“傻逼透頂!”
“傻逼?又叫煞筆或是SB,屬於網絡詞彙,意思是傻瓜。屬於不文明用語,屬髒話、俗語、粗俗用語與忌語、惡意的辱罵,多用來罵人,在公共場合使用會被視作非常不禮貌的行爲。透頂,意爲十分、極度、非常、極端...”伊恩滔滔不絕,他放下游戲機回頭挑釁地望向西塞莉,忽的,他閉上了嘴,肩膀一縮,滑進了沙發的深處。
埃弗裡好奇地扭動沒有脖子的脖子,只見西塞莉高聳的鼻子緋紅,眼角還有些亮晶晶。“就你嘴多嘴賤,會不會憐香惜玉啊?”他幸災樂禍地說着,順手搶過了垂涎已久的,伊恩腳下的那半袋薯片。
“埃弗裡!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少爺,他可是我們克萊斯特堡的第一帥哥,美貌與智慧並存、花見花開、人見人愛、玉樹臨風的伊恩小王子!”桑賈伊立即維護起他的少爺,“少爺怎麼不會憐香惜玉了?上回去酒吧時,他同時請六個女孩一塊喝酒,那些妞不知道有多漂亮,個個臉上都泛着光,她們圍着少爺,讓整個酒吧的男人都羨慕、嫉妒到死。”
“那是!”伊恩再次得意地葛優癱起來:“若非驚世駭俗的美女,本少爺都懶得搭理。”
“可不是!”桑賈伊站了起來,憨厚着搖頭說:“有幾個女孩當晚就要和少爺舉行婚禮,還好少爺跑得快,不然真不知該娶誰。”
“誰不知道他就是頭——種豬。”西塞莉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氣氛一時尷尬,雖說西塞莉說的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可如此尖銳而犀利的玩笑話似乎有些過頭。西塞莉更是懊惱地閉上了眼睛。
雖說尷尬,可大家臉上都毫不客氣地露出瞭解恨的神情,埃弗裡還補刀:“就是,待會南校長來了,讓他好好治治這頭種豬,哈哈——”
伊恩白了埃弗裡一眼回擊道:“她就是吃不到葡萄——”他瞥了一眼西塞莉,話沒說完,就轉變了話鋒:“人生苦短!難道要像南熠——南校長那塊木頭那樣,整天呆在那個石頭小屋裡裝逼,誰看啊?人生就這樣荒廢了!”
“那麼應該像你一樣,當自己是普羅米修斯,赤身裸體舉着火把在倫敦橋上做奔跑運動嗎?”西塞莉恥笑道。
這件事情發生在2012年倫敦舉辦的那次奧運會上,是年18歲的伊恩奉命去保護英女皇出席奧運會。任務結束以後,自然少不了喝酒狂歡,曲終人散時,伊恩便演出了這樣一幕——赤身裸體舉着奧運火炬,帶着一羣同樣赤身裸體的女孩在倫敦橋上奔跑,釀成了一系列的交通事故!更不幸的是,被人拍下了視頻上了各大網站,成爲‘年度熱搜’第一名。有人稱這是一種行爲藝術——是奔向自由的普羅米修斯;也有人批評這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淪喪;但更多的跟帖津津樂道的是:視頻中俊男的長度和靚女們的曲線...
這件糗事成爲了伊恩荒誕史中的最大亮點,但凡有人招架不住伊恩那張臭嘴,就會翻出那句:“那麼應該像你一樣,當自己是普羅米修斯,赤身裸——體舉着火把在倫敦橋上做奔跑運動嗎?”。
這次也不例外,伊恩恨恨地閉上了嘴,閉嘴前還不忘補上一句:“又來這一套?可是!克萊斯特堡裡除了南校長,誰還沒點糗事?哪天給南熠水杯加點料,叫上倫敦橋上的那幾個妞,一起檢查檢查那個大悶葫蘆是否發育正常。”
“帶上我!”埃弗裡艱難地從沙發裡拔出身子。
“還有我!”此時狂熱的麥田圈迷桑賈伊,完全忘了桌上的那堆照片,他站在扶手椅前,咧着憨厚的嘴角,露着猥瑣的笑容扭頭補上。
“閉嘴吧!”西塞莉揮掌,桑賈伊被氣浪掀回到座位裡,“博士和南熠要回來了,還不安靜?!”她掩飾着自己的惱怒。
“少拿南熠嚇唬我!”伊恩嘿嘿笑道,突然,他身體緊繃,手中的SWITCH藏到了身後。“爹——,南校長!”他叫着,手用力,SWITCH陷進沙發的夾縫裡。伊恩順勢站了起來,眼睛怯怯看向布萊恩身後,其他人也跟隨着站了起來。
“又在玩遊戲,還要不要眼睛了。”陡然出現在書房的布萊恩責備道,可臉上卻全是溺愛的笑容。伊恩衝他吐了吐舌頭,直接跑向他身後。
“哇!南校長,南哥!牛掰!瞬移術耶——還帶人瞬移!哪天帶我玩玩?”伊恩圍繞在南熠旁邊,他諂媚地砸着眼,雙手小心地舉着,唯恐碰到南熠的身體。突然,他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比他高半個頭的南熠,垂眼看着他,那眼光讓伊恩立即捂住了嘴巴。
目光移向書房各處,所到之處一片手忙腳亂。連正在生悶氣的吉田也跑到書桌前,替桑賈伊收拾桌上的垃圾。逃離南熠的目光,伊恩立即原形畢露,他在南熠身後指手畫腳,薄粉的嘴脣張成誇張的“哦”型。大家偷偷順着他的手勢,瞥見南熠渾身溼透:薄薄的白色棉質衣服下,優美、健碩的線條清晰可見,無懈可擊的肌肉充滿了力量,整個人如同米開朗基羅雕塑的大衛石雕像。
吉田和桑賈伊反應最大,他們倆都漲紅了臉,低頭擦着桌子不敢看向南熠。伊恩實在憋不住了,他哈哈大笑起來:“吉田!你也不管管你的小伊伊,你看他是在擦桌子還是在擦自己的口水呢?”伊恩擠着鼻子,模仿着吉田正雄的聲音。
“他可不是人家的,我哪敢管!”吉田羞惱地白了一眼桑賈伊,靦腆地抱怨。
書房裡一片鬨笑,吉田更害羞了,他藉口去給南熠找套乾衣服,轉身如女人般扭着屁股跑出了書房。
南熠的目光變得柔和,嘴角也微微勾動。伊恩立即得寸進尺,他再次開動電動小馬達:“南哥!剛泡完溫泉嗎?怎麼不帶小弟我去呢?您看您,身邊也沒個可心的人,替您按按摩,放鬆放鬆。你要是帶上我,雖然不能給您——放鬆,可好歹可以替您端茶遞水,替您拿套乾淨的衣服。像您這樣,感冒了可不好,會讓多少人傷心啊!首先我姐就不會放過我。那——桑賈伊,是吧?我可憐的小姐姐...可惜,我的小姐姐真沒眼福...”
“沙發上的菸灰,誰弄的?”南熠打斷了伊恩的嘮叨,他目光威嚴。
“我!我——”伊恩老實回答,伸手去清掃沙發上的菸灰,那雙手被人在空中定住了。“哎呦呦!”他叫着求饒地看向南熠,南熠自顧自地走向窗前,西塞莉立即閃到了一邊。窗外,幾盆瑪格麗特花,已悄悄在早春中開放,白色的花朵被夜裡的寒風吹打在玻璃上。
伊恩捂着耳朵,哎喲地叫着看向他父親,布萊恩笑着,手指衝他指指點點。
求救無果,伊恩便哇哇叫道:“我知道了,知道錯了!校長!抽菸對身體不好,把菸灰弄地到處都是,損害了公共衛生...”
南熠正在彎腰背手,低頭查看窗外的白色花朵,如果再加副眼鏡,就更像教導處裡的老校長了。他似被伊恩逗笑了,背過去的肩膀抖了一下,“嗯——求饒倒是快。”他揮了揮手,伊恩倒在了沙發上,西塞莉在一邊絞着手,悄聲說:“就該好好治治這個死賤人。”
收拾完茶几,埃弗裡拍着一雙黝黑的手掌,嘿嘿笑着走向南熠,隨着他的腳步整個樓板都在震動:“南兄,你上回教我的瞬移,我怎麼練都不行,你再給我講講。”
南熠回過身,雙手仍背在後面,像見到不爭氣的學生,他聲音亦莊亦諧:“W=Fs ,F=ma ,你的M值飆升速度過快,W跟不上,那麼S自然成下降趨勢。”
埃弗裡抓着他圓滾滾的大寸頭,一臉不解。可不是,十六年過去,埃弗裡年齡沒有翻翻,體重倒是翻了兩番,遠遠超過他已故的好友麥凱勒,成爲城堡有史以來最胖的傢伙。其他人笑成一團,唯獨發話的校長冷眼看着他們。
“哇?——”伊恩陰陽怪氣:“南校長——居然會講笑話呢?難道千年老樹要開花?”
校長凜然地撇了他一眼,伊恩一臉假驚悚,他一掌拍在埃弗裡的屁股上,那聲音好似拍在一個熟透的西瓜上。“南校長都說你胖了,還不減肥?”伊恩晃着腦袋笑着衝南熠討好地說:“您可得好好管管他,剛纔還和我搶薯片。我替您嚴肅地制止了他,我是不是該被好好獎勵一下?”
見南熠目光柔和,伊恩便得寸進尺的湊了上去,南熠嘴角勾動,伸手在他亂蓬蓬的金髮上摸了一下。
“啊!死了,死了——”伊恩叫着,誇張地倒在沙發上。桑賈伊也來湊熱鬧,卻被拿着衣服剛剛回來的吉田揭穿:“別碰他!這個死印度人髒得很,不肯洗澡、刷牙,南校長,你可得好好管管他。”
“哪有?哪有?!”桑賈伊羞惱地叫着,也倒在了沙發上,用抱枕矇住了自己的腦袋……
書房裡的衆人如親人一般玩笑、打鬧,布萊恩看向南熠,那張曾經如冰雕般的面容,線條變得柔和,半垂的眼簾在如月色一般的臉上,留下兩道優雅的弧線。夜已深沉,窗外的世界一片寧靜,深藍的天空與媚藍的雪山交融在一起。布萊恩回憶起十六年前,初見南熠的情景...十六年了,這座城堡拯救了多少人,改變了多少人,也犧牲了多少人。可就衝這班孩子,這些年的隱忍和犧牲也是值得的!
如今,這六個麥田圈到底意味着什麼,德克薩斯州的監測站到底發生了什麼?會威脅到克萊斯特堡嗎?布萊恩不得不打斷了書房裡的笑鬧,催促道:“埃弗裡,你去看看飛機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要儘早出發。等等,”布萊恩追問道:“就你們幾個?科倫娜、雷格他們去哪呢?”
“老爸,三月了,春天來了!您指望他們都像我一樣安分?”伊恩搶先回答道。
“科倫娜小姐去參加朋友的聚會了,雷格和博妮塔陪同她一起去的。”埃弗裡偷偷回頭瞥了一眼南熠,繼續如實彙報:“安德烈和柏特萊姆,今早我就沒見到他們,其他小字輩的也做不了什麼事,我就沒通知了。”
埃弗裡準備飛機去了,南熠換上吉田拿過來的衣服,一身灰藍色英倫休閒裝,終於讓他有了些人煙味。他回到窗前,打開窗戶,將那幾盆瑪格麗特搬了進來,緩緩地扒開枝條,將裡面的雜草拔出,泥土粘在潔淨的手指上...這樣子讓布萊恩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有潔癖。
“也不是什麼名花,我爹就是隨便一養。”伊恩跟在後面,看着滿盆的小白花,替布萊恩開脫。
“花不在名貴。”南熠看了伊恩一眼,繼續他的工作。
“嘻嘻!”伊恩諂媚地笑道:“高人就是高人,品味自然不落俗套!瞧,這小白花,少女般清新脫俗,南哥喜歡,我當然更喜歡啦!”說完,他躲在南熠身後,瞪着眼,手指對着布萊恩指指點點,回報父親進屋時對他的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