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來到醫院,找到了老希爾的病房,但人卻沒在。
去護士站問了一下,說是到公園散步了。
拉巴斯醫院的隔壁,就是馬德里自治大學的醫學院,南邊是皇家馬德里的體育城和馬德里北部公園。
北部公園並不大,高寒和林夏很容易就找到了老希爾。
這位肥胖臃腫的老頭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是那麼的顯眼,尤其是他那性格。
明明身體不舒服,應該坐輪椅,可他倒好,硬是要甩開護工的手,自己走,時不時就要喊一嗓子,讓四周圍的病人和家屬都不滿地瞪他。
可偏偏,他卻滿不在乎。
高寒遠遠看他,搖頭失笑。
有句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聽到你的聲音依舊這麼洪亮有力,我就放心了,希爾先生!”
就在護工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的時候,高寒笑嘻嘻地出現了。
老希爾拄着柺杖,顫顫巍巍的,一看到高寒,立即就笑了,“是你啊。”
“怎麼樣?身體好些了嗎?”
“嗯,沒事,吃得好,睡得好,要不是醫生強留,我都可以回家了。”老希爾倒是一副很爽朗的樣子,口氣也是不小。
高寒留意到了護工無可奈何的表情,微微一笑,“我來吧,你先休息一下。”
那護工立即如蒙大赦,道謝了一聲,到一旁休息去了。
看得出來,招呼這位脾氣不好的老爺子,可是一件辛苦活。
“什麼回來的?”老希爾問道。
“兩個小時前。”
老希爾聽後,看向高寒的眼神明顯暖和了許多,但很快又嘆了一口氣。
“陪我到那邊去走走吧。”老爺子指了指東邊。
高寒點了點頭,想要去攙扶,結果老爺子卻硬要自己來。
知道他的性格,所以高寒也不強求,由着他了。
拄着柺杖,一步一挪地,走到了公園的邊上。
站在公園邊的小山丘上,可以遠眺皇家馬德里體育城裡的訓練場。
但這兩天,皇家馬德里的集訓還沒有開始,訓練場上空無一人,顯得很冷清。
“你來的時候應該看到了吧?”老希爾一手拄着柺杖,一手指着前方。
高寒點頭,嗯了一聲。
“那裡就是皇家馬德里的體育城。”
“我知道。”
老希爾也不覺得奇怪,在馬德里,不知道馬德里競技體育城所在的人很多,但不知道皇家馬德里體育城的,恐怕很少很少。
“我想,你心裡頭多少有些埋怨我吧。”老希爾唏噓地說。
他的語氣是在述說,而不是在問。
高寒也不否認,捫心自問,他自己覺得,自己在馬德里競技的下半程幹得相當漂亮,完全配得上一份續約合同,哪怕球隊升入了西甲。
但事實上,馬德里競技一直到了最後,才選擇讓他留任。
要說心裡頭沒有埋怨,沒有一根刺,怎麼可能呢?
沒有埋怨,高寒就不會讓門德斯去接觸瓦倫西亞,甚至承諾一定能夠率領蝙蝠軍團奪冠了。
但高寒沒說話,他不會傻到把自己心裡想的都說出來。
最起碼,他跟老希爾之間還沒熟到這種掏心掏肺的地步。
只是,他隱約察覺到,老希爾帶他過來,估計就只是想要化解這件事情。
但這位老人家的性格是從來都不會服軟的,想要叫他認錯,更是比登天還難。
“我知道,外面的人一直以來都是怎麼看我的。”老希爾突然又說道。
高寒也不意外,猜都猜得到。
老希爾能有今天,又豈是外面所有人所傳聞的那麼簡單?
“但我從來都不去理會。”老頭子頗爲霸氣地說道。
“我這一輩子幹了很多事情,在很多人眼裡,可能也幹了不少的壞事,但有一件事情是我一直都感到驕傲,並且也一直都在堅守的。”
高寒聽到這裡,不由得轉過頭去,看向身旁的老頭。
陽光下,他那臃腫肥胖的臉龐,說不出的驕傲和自豪。
“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馬德里競技的事情,作爲牀單軍團的一份子,我由始至終都只爲把球隊經營得更好,一直到……”
高寒明白,他說的是入獄的事情。
“那是我這一輩子最痛苦最後悔的時候,當我眼睜睜地看着球隊降級,我的感覺就像是這天要塌了,我感覺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我完全不知所措。”
哪怕是到了這一刻,再回想起一年前,球隊降級的那一天,老頭子的臉上依舊佈滿了一種叫做痛苦、內疚、慚愧的複雜情緒。
可想而知,一年前的他,該有多痛苦,多內疚。
“我們球隊降級後,很多人嘲笑我,知道爲什麼嗎?”
高寒搖了搖頭,當時他還沒來到馬德里。
“因爲我曾經說過,只要能夠擊敗皇家馬德里,降級都無所謂。”
老希爾說到這裡,冷冷一笑,“結果,這世界就是這麼混蛋,真的如我所願,我們擊敗了皇家馬德里,但在賽季結束後,卻降級了,你說,是不是很諷刺?”
馬德里競技降級的那個賽季,兩場對陣皇家馬德里的比賽,客場三比一在伯納烏擊敗對手,主場一比一戰成平局,算是完勝了。
“你知道,爲什麼我會這麼痛恨皇家馬德里嗎?”老希爾突然又問。
高寒還是搖頭,他真不知道。
這也是他一直都感到很奇怪的地方,因爲照理說,馬德里競技跟皇家馬德里雖然同處一座城市,又都是西班牙赫赫有名的豪門球隊,但彼此間恩怨並不深。
可爲什麼老希爾卻這般痛恨皇家馬德里,甚至喊出了只要能擊敗皇家馬德里,球隊降級都無所謂的話來呢?
老希爾像是在平復心情,又像是在理清楚思緒,沉默了一小會兒,他纔再度開口。
“你聽說過勞爾的事情吧?”
“嗯。”高寒點頭,“他出自我們的青訓營。”
高寒的那句我們,讓老希爾欣慰地笑了笑,“是啊,他從小就在我們青訓體系下成長,先是去了跟我們合作的足球學校,後來被提拔進了俱樂部的青年梯隊,並在我們的青年隊裡大放異彩,而我更是早早就留意到了他。”
聽到這裡,高寒就奇怪了。
如果說,老希爾早早就留意到了勞爾,那爲什麼勞爾最後還會走呢?
還有,這件事情跟老希爾痛恨皇家馬德里,有什麼關係?
剛纔說得有些急,老希爾不得不停下來平緩一下呼吸之後,才繼續往下說。
“在當時,我們俱樂部上下所有人,都非常地看重勞爾,所以,哪怕當時他並不是我們青年隊裡表現最出色的球星,事實上,我們當時隊內至少有三名球員表現比勞爾還要出色,得到的評價比勞爾還要高,但我們依舊選擇勞爾擔任隊長,給他十號球衣。”
那時候可還沒有所謂的博斯曼法案,球員流通性不強,俱樂部更多還是靠自家青訓。
馬德里競技的做法,已經算是把勞爾當做未來的當家核心在培養了。
“我至今都還清楚地記得,那是一九九二年,那一年,我們發生了很多事情。”
“之前我承諾,球隊將籌建一座青訓基地,但因爲之前幾年,引進了包括保羅在內的多名實力派球星,提升了球隊的競爭力,也加重了球隊的財政負擔,導致青訓基地的計劃不得不暫時擱置。”
“甚至,當時我們不得不解散我們的青年隊三隊,因爲我們管理層經過討論後,一致認爲,在正規青年梯隊之上,有二隊作爲一線隊的緩衝,就已經足夠了,沒必要多一個三隊。”
“要知道,三隊每年打聯賽,也是一筆不低的花費,我們畢竟也不是大俱樂部。”
高寒明白老希爾的意思。
西班牙的青訓有點特殊,那就是在正規的青訓梯隊之上,有二隊和三隊,而這兩支球隊是可以參加職業聯賽的。
就好像現在的皇家馬德里和巴塞羅那,他們的二隊和三隊都在打職業聯賽。
來回奔波比賽,俱樂部就需要投入,再加上球員的待遇和獎金,以及教練員等等,算下來,每年也是一筆不菲的支出。
至於說,有沒有三隊,到底對青訓有什麼影響,這恐怕很難說得清楚。
在西班牙,除了巴塞羅那和皇家馬德里這兩支財大氣粗的豪門球隊外,組建青訓三隊的球隊,真心沒多少。
“整合二隊和三隊,自然就得遣散部分青訓球員,也自然帶來了不小的爭議,再加上之前青訓基地計劃沒兌現,所以球隊內外爭議很大。”
高寒對此也完全可以想象。
“但偏偏在這關鍵時刻,俱樂部的技術總監卡諾被媒體曝出了經濟問題,他本人也因此引咎辭職,這讓我們球隊在青訓方面,陷入了一片混亂。”
“那個時候,管理層方面倒也沒什麼,可球隊這邊卻是人心惶惶,尤其是青訓營,每一個人都很彷徨失措,而當時,我們也忙於處理一線隊的事務,忽略了青年隊,導致沒能及時任命一名官員來接掌卡諾的工作。”
聽到這裡時,高寒已經隱隱然察覺到了真相。
“皇家馬德里也在這時候趁虛而入,他們早就看好勞爾,他們通過卑劣的手段,私下接觸勞爾的經紀人,並很快達成了共識,並在長達三四個月的時間裡,每週都給勞爾打電話,承諾給予雙倍的月薪補貼,千方百計地說服他加盟皇家馬德里。”
“就這樣,我們的未來領袖最終投靠了我們的同城死敵!”
說到這裡時,老希爾發出了一聲慘笑。
不難看出,這給他造成了相當大的遺憾和痛苦。
可難道就這樣了?
皇家馬德里明明違規了,馬德里競技就此善罷甘休?
高寒不信,老希爾怎麼看都不像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