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言律歌感受了對面詩寇蒂澎湃的怒火，有些不解地在太陽下翻了個身，“什麼事？”
“你還好意思問我‘什麼事’？！”
聽這語氣像是生氣了……而且生氣的原因和他有關……？
情商爲零、但智商還算在線的言律歌回憶了下自己最近做過的事情，並迅速對號入座：“《走進超凡》系列的第一集給你造成困擾了？”
“何止是困擾！！！”詩寇蒂咬牙切齒，壓抑不住的情緒幾乎比大蟲子撲面而來的時候還要失態，“在西澤帝國，和皇室有關的所有內容都需要經過宣傳部門的審覈，現在我們的宣傳部長正堵在門口找我麻煩——這也就算了。
“都說我是花瓶皇女，因爲西澤皇室向來是最要面子的，我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維繫出了一個延續數千年的良好形象。即使皇室已經放棄權利，靠着僅存的‘臉面’依舊能夠成爲衆多品牌甚至一個國家的代言人，得到西澤人的愛戴，保證子孫後代的衣食無憂。
“現在這個招牌被你毀於一旦，還是以那麼、那麼、那麼……”
那麼搞笑的方式？
詩寇蒂說不下去了。
她苦心孤詣經營的良好形象就在這一小時不到的紀錄片裡毀於一旦，多年以來全部的努力都付之東流——現在她就連半熟不熟的朋友也來私信問她是不是真的吃糖會變鹽，皇宮裡的傭人侍衛看她的目光裡多了一絲微妙的意味，她的御用廚師雖然沒有當面詢問，但是在製作今日午飯時已經默默地將菜單上的甜味食物刪去了……
詩寇蒂特別地憤怒，也特別地委屈，就好像將自己最大的秘密告知了好友，隔天卻發現這個秘密已經傳得滿世界都是了。
那是一種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覺。
“我同意錄那段視頻的時候，你可沒有告訴我，它會傳得全世界都是！”皇長女怒道。
言律歌卻是一瞬間迷惑了。
……沒有嗎？
他記得他好像說過這是採訪視頻，也說過會在一定範圍內公開，當時詩寇蒂並沒有反對的意思……嗯？詩寇蒂是不是對這“一定範圍內”的範圍有些誤會？
言律歌認真思索了一下，再回顧了一下前後語境，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極容易引起誤會的點。
所以呢？雖然他不認爲自己做得不對，但誤會已經產生了，該怎麼辦呢？
言律歌只用了0.2秒就考慮好了解決方案。
他用溫和而堅定的聲音說：“因爲你是最合適的那個人，小詩。除了你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人選了。”
他的語氣和態度有些出人意料，既不是辯解也不是道歉，而更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的樣子。
而且人都愛聽好話，哪怕是一貫理智的皇長女也逃不過這人之常情。
“最合適的人選”詩寇蒂明顯地愣了一下，準備好的連珠炮質問一下子竟沒發作出來：“……”
言律歌隱晦地笑了一下，在太陽下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雖然他經常做出一些別人眼裡很離譜的事情，但那只是他和這個時代的人有代溝，也沒費過心思去處理人際關係。
事實上，作爲一個活了很久也見識過很多的老怪物，他相當清楚面對什麼樣的人應該說什麼樣的話，該怎麼一句話挑起敵對者的怒火，又該怎麼一句話平息合作者的不滿。
他沒有試圖去解釋這個誤會——在情緒已經爆發的時刻，一味地爲自己辯解只會激化矛盾。
但他也沒有爲了平息事端而低頭致歉——他不認爲這是自己的錯誤，也不覺得僅憑單純的道歉就能安撫好炸毛的西澤皇長女。
言律歌只是簡單而平靜地，敘述自己必須做的理由：“我們的世界需要一個標杆，一面旗幟，或者說一個相對無害的超凡者偶像。
“在污染視頻傳播的時候，‘超凡力量’給知情者留下的印象是純粹的混亂、恐懼和死亡。
“在尼羅聯邦的時候，因爲一些原因，我又不得不將最瘋狂的廝殺展露在世人面前。
“有這兩件事作爲鋪墊，日後當超凡者們真正顯露人世的時候，給世人的第一印象只會是極致的、凌駕在法律與秩序之上的個體暴力。
“在我們無法控制、註定會越來越頻繁的靈氣復甦和神祇降臨事件中，普通人對未知的恐懼極容易演化爲對超凡者的排斥，最終造成兩者之間的撕裂，就像手無寸鐵的人對肆無忌憚的持槍者會本能地畏懼和反對一樣。
“——但這不是我想要的。
“超凡者是人類的一員，即使我們掌握了排山倒海的偉力，但我們依舊是人類。
“所以，我想要塑造出一個溫和、無害甚至有些詼諧的超凡者偶像，來告訴所有人：
“‘嗨，你看，其實我們並沒有那麼可怕，不是嗎？’”
言律歌一口氣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
雖然他本人就是“極致的、凌駕在法律與秩序之上的個體暴力”的代表，但是他一點也不想看到一個超凡者恃強凌弱，而普通人畏之如虎的年代。
他從前世的“歷史”中窺見過人類思潮的演變。
第一階段的靈氣復甦時期，先是各個國家各個體系下的超凡者們明爭暗鬥，後又是“新人類”與舊日族羣的撕裂……隨後在人類無休無止的內戰中，靈族和妖族找到了偷偷崛起的機會。
言律歌不想看到這些破事兒了。
就像他整出一套“黑暗森林”法則讓各個超凡組織不敢輕舉妄動，又從一開始就着手教化妖類和靈類讓它們融入人類社會一樣，他試圖從源頭起扼殺掉“新人類”和“舊人類”之間的分裂根源。
這似乎很難，但或許也沒那麼難——只要雙方對於“人類”的身份認同始終不變就行了。
超凡者這邊好辦，他頒佈了一些所有人都必須遵守的“超凡者公約”，誰敢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他就打爆誰的狗頭。
那麼數量更多的普通人呢？怎麼讓他們接受超凡者的存在呢？
這就是他又是拍紀錄片又是拍電影的原因了——說專業點叫輿論引導，說直白點叫給大家留個好印象。
言律歌的這番話讓詩寇蒂陷入了不由自主的思考，以至於電話對面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而言律歌也不催她。
他在此時此刻表現了無與倫比的耐心，一邊擼着黃金貓，一邊安安靜靜地等待着。
片刻後，詩寇蒂的聲音重新響起，卻似乎平靜了不少：“所以，你希望我來做這件事？當那個溫和無害的超凡者偶像？”
“是的。”
詩寇蒂又沉默了兩秒：“……我承認，‘西澤的花瓶皇女’的確是這個計劃裡最合適的人選。
“本身有足夠的名望、良好的形象以及足夠溫良的名聲……”
言律歌笑：“所以，你願意嗎？”
“不管我願不願意，我現在已經是了，不是嗎？”
“結局如此，但過程可能有些誤會。”言律歌語氣誠懇地給出了承諾，“不過，下次再有進一步的計劃，我會提前跟你溝通。我保證。”
“哼，好吧。”詩寇蒂在電話裡冷哼了一聲，但說話的語氣聽上去已經不再憤怒，這冷哼聲更像是裝腔作勢的威脅，“這次就算了，帝國宣傳部門那邊我自己去解釋。
“下次……如果還有下次的話，最好提前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她默認了自己作爲“超凡者偶像”的角色。
作爲西澤帝國的形象代言人時她完成過無數次類似的工作，這也是她習慣、也是擅長的事情。
“好，一定。”言律歌眯眼笑，“一會兒你記得登APP查下賬。”
“查賬？”
“採訪費啊，我不會讓你白乾活兒的。”
“……”又是詩寇蒂沒想到的展開。
“好啦就這樣吧。”言律歌也不管她怎麼想的，“再見。”
“……再見。”
言律歌掛掉電話。
雖然看不見詩寇蒂的臉，但是從說話的語氣來聽，對方應該被他安慰好了。
嗯，說起來，他這是第幾次把皇長女氣得渾身炸毛，又輕輕鬆鬆地安撫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