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武昌小半座城市都被籠罩在了光亮之中,因爲馬路旁新安裝了路燈,去年十二月才修建完成的火電廠總算是滿足了整座城市的小半的供電量,從此以後夜晚也不再只有黑暗,相信再用不了幾年,燈籠就要徹底退出這座城市夜晚照明的行列之中了。
因爲李漢喜歡安靜,往常他的行署過了六點便很少有什麼喧譁聲了,因爲他最喜歡在六點到九點這段時間處理公務。然而今天時間雖然已經過了七點,行署不但至今人聲喧雜,還不時的傳出幾聲音樂聲。原來今晚,一場正式的晚宴將在這裡舉行。參加宴會的主要是各國在漢口的使節,而主持宴會的人正是李漢李某人。
手握地方十省,作爲民國僅次於中央的地方勢力,也是在極力推行地方對抗中央的民國最強實力派,李漢確實非常的有必要與各國加強聯繫。這既是他所掌控的軍政府利益的需要,同時也是李漢個人威望的需要,更是一種表現微妙的態度轉變的需要。德奧兩國尤其是德國這棵大樹已經不能依靠多久了,儘管種種跡象都顯示了他還在不斷加強同德國之間的密切關係,但...在展露出自己有足夠的被拉攏的能力之前,他還需要爲軍政府的下一步先行落一些棋子!
爲了這種需要,他不得不與各國外交官周旋,虛與委蛇,爲了顯示與各國友好相處的誠意,李漢親自迎接前來赴宴的每一位洋人使節。作爲外交官,遵守時間不僅是美德,更是職業要求。今晚多數外交官已提前趕到行署,只有英國領事和法國領事兩人是卡着時間趕到的,離宴會開始還有五分鐘的時候,他們才一前一後的趕到行署,穿得非常正式,不像是參加晚宴,倒像是參加某項談判一般。
“英國領事,朱爾典先生。”
作爲禮儀官,蔡慶站在最前頭,接過漢口英國領事館隨員遞上去的名片和請束,然後向站在臺階上的李漢介紹朱爾典先生,雖然明知他們已經在前段時間,朱爾典被新任命爲漢口領事並抵達漢口的歡迎宴會上見過面,不過這是必要的外交禮節,外交講究的就是一個繁文縟節。
“歡迎,朱爾典先生。”
李漢走下臺階,與英國公使握手寒暄,臉上的笑容因爲笑得時間太長已經有些僵硬。而在他的對面,老狐狸一般的朱爾典臉上卻掛起了溫暖且和煦的微笑,絲毫瞧不見他這位從駐華公使被貶調爲漢口領事的尷尬。哪怕他被拿掉公使的身份,至少一大半的原因都來自面前這個年輕人。
英法兩個同盟國如今越發粘在了一起,朱爾典在遠東外交界的威望不小,至少法國領事跟他一起明顯以他爲主。最近一段時間,法國的一些公司接到了不少的軍政府訂單,遠遠要高於袁世凱的中央勢力,也因此商人的呼聲對法國的外交官們起到了一定的影響。法國領事站在兩人身邊,爲了兩人不至於尷尬,他表現的尤爲熱情。甚至示意夫人玩笑着詢問晚宴之後有無消遣節目,如果有舞會的話,法國領事夫人並不介意與李漢跳上幾支舞曲。
“很遺憾,美麗的女士,今晚沒有舞會,我同幾位領事要有一些私下裡的愉快會談。”李漢有禮貌的表示了歉意。
“領事先生夫人,請隨我來。”
因爲英法兩國領事是最後一批到達的,因此他們既然到來,也代表着李漢總算是不用繼續盯着寒風站在臺階上等人了。所以,親自引領幾人進了餐廳,等他幾人到來,宴會也終於要開始了!
進了餐廳之後,瞧見德奧兩國使節走了過來,朱爾典同法國領事對視一眼,先後道了一聲謙,跟旁邊的招待要了一杯酒,各自走到日本跟美國使節旁邊。俄國領事正跟比利時使節不知道聊着什麼話題,從他不斷抖動的大鬍子可以看出,他現在的心情不錯。
李漢現在恐怕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朱爾典跟日本領事站在一起,現在民國內最看不得他好的恐怕英法衝在最前面,但日本卻是隱藏的最深的。本來,李漢是不打算請日本領事過來的,畢竟他可是記得遼東的事情呢,現在日本從朝鮮調來的一個聯隊還駐紮在他們所謂的‘關東州’絲毫沒有撤走的打算。這個暗虧袁世凱是不想吃也必須吃下來了,因爲調查局種種情報都顯示,日本拿增兵的事情跟袁世凱做了一筆交易,一筆高達七百萬的嫡系貸款,老袁縱使不願意,但最終還是默認了日本增兵的事實。拿着日本的增兵換來的貸款,鞏縣兵工廠發展的很快,說到底現在袁世凱的棋盤上,恐怕列強跟李漢爲首的地方勢力之間,天平重心已經逐漸移向了國內。攘外跟安內既然不能同時進行,他的選擇很明顯是對李漢的忌憚已經超越了日本增兵遼東。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所以,儘管李漢不喜歡這個關鍵風口上他沒必要公然將自己跟日本之間的矛盾公開化。哪怕‘成渝鐵路’問題上被日本很敲了一筆,已經令他跟日本之間結下了不淺的怨!
示隊奏樂,司儀致辭。諸多繁文舔節,不討真正的重頭戲還是李漢的致辭,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這位很少如袁大總統一般跟洋人打交道的地方實力派,怎麼會突然間邀請一衆弄出了個酒會!
“李某榮幸的在今晚請到了諸位外交官紳士跟夫人共進晚餐,這既是中外各國友誼的見證。也是我與諸位正式建立私人友誼的第一步,雖然在某些事情上,我們或許存在分歧意見,但是,作爲希望世界和平的人類一分子,我相信,在座諸位也與我一樣,都在祈禱遠東的永久和平和貿易的永久繁榮。就讓我們舉杯,共同祝願世界和平,人類進步!祝願中外友好關係進一步發展,中外貿易進一步發展!”
就籌交錯中,在座衆人都是逢場作戲,虛情假意自不必說,至於思考着如何給對方下絆子的人也有那麼幾位,國內政治與國際政治還是有相通之處的。
整個晚宴過程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揣着心思,李漢腦袋裡有自己的主見,英法俄日四國領事逐漸走到了一起,恐怕是在私下裡交流德國遠東艦隊勢力大增之後的遠東變局。德奧兩國代表小聲交談了一陣,以他們跟李漢的關係,今晚的宴會自然已經打聽到了一些風聲。不過最眉飛色舞的還要數美國代表司戴德了,他之前已經跟李漢有過一個簡短的交流,也成爲了少數知道內幕的人之一。心裡現在恐怕除了興奮就是興奮了吧!
這場晚宴,吃飯是其次,重點在於利益,一塊巨大的蛋糕李漢將要推出來,受邀前來的一衆領事顯然心裡有數,因此包括李漢本人在內,所有的人都希望宴會早些結束,以便衆人切入正題,爲本國謀求最大利益。
好不容易晚宴結束,撤去了酒宴,面前的長桌上擺上了中國風味的點心、茶水,就像李漢剛纔說的那樣,今晚沒有舞會,只有茶話會。
就在這時,李漢也適時的切入了正題。
“諸位,今天請諸個過來,共進晚宴,增進友誼固然是重要目的,但是還有一個原因也是不能不提的。現在,請諸個向那邊看一看。”
李漢向身後一名副官使了個眼色,那名副官點了點頭,走到靠東的那面牆壁前,伸手拉開一面布簾,牆上掛着的一幅巨大的中國疆域圖就呈現在衆人眼前。
朱爾典睜大了眼睛,仔細研究起那幅地圖,其實進餐廳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那面巨大的布簾,一直好奇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現在謎底揭曉了,可是他卻更困惑了。
那幅地圖上被五塊密集的網格狀線條所覆蓋,從地圖的東面覆蓋到西面,密密麻麻的分部沒有什麼規律,遠遠的看上去倒有些像是鬼畫符!由於距離較遠,一衆人一時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請諸位見諒,爲了使諸位看得更清楚一些,我建議我們都站到地圖前。”
李漢首先站起身,走到那幅地圖前,然後,司戴德笑得最是燦爛,第一個站起身來走了過去。弗朗茨眉頭微皺,跟奧匈領事小聲說了一句什麼,兩人走得很慢,這讓超越了他們的朱爾典等四國領事微微有些摸不着頭腦。
等所有人都站到地圖前的時候,李漢微笑着轉過身,面向衆人。
“首先,我將告訴諸位一個重要消息。經過了持續達十四個月的探查地形跟軍政府內部高層會議討論,我們認爲要增加我所訓導下的十省經濟,擴大我國的潛在市場跟增加民衆財富,改善十省交通是最重要也是最迫切的需求之一。因此,經過政府及下屬數萬人員的努力,我們制定了這以‘蘭新鐵路’、‘皖贛鐵路’、湘贛鐵路、兩湖鐵路以及陝甘鐵路五大鐵路網在內的共計一萬七千公里的總鐵路網...”
不管下面逐漸粗重起來的呼吸聲,李漢依舊不動聲色的揮舞着指揮棒,在那地圖上從東往西緩緩指了過去。起於東部沿海的海州,終於西部甘肅的蘭州,正是那條“隴海鐵路”在地圖上的位置。
抽吸了一口冷氣,朱爾典的眼睛瞪得老大。這才明白那的圖上的五塊網格狀東西是什麼意思,感情那正是李漢所規劃中的鐵路網。一萬七千公里那也是近一萬一千英里的鐵路,不提面前這個誇誇其談的年輕人有沒有那個能力修建,要知道這個國家到目前爲止十數年已經修建的鐵路總里程也勉強只超過了他規劃中的十省鐵路網的一半多一些。一萬多英里的鐵路,帝國曾經用了上百年的時間修建,就算是現在,以帝國的國力,沒有十年的時間恐怕也吃不下來,他到底想幹什麼?
上月中已經收拾完東西走到香港的他又被一直調令發配到了漢口接替前任領事,全權負責跟面前這個年輕人的聯繫。朱爾典知道國內並不滿意他之前兩年的表現,但是因爲國內對中國有保留的不重視,導致帝國現在已經沒有足夠的精通中國文化的外交官來負責應付這個表現十分親德的年輕人。
朱爾典的良好品質,讓他到任之後很快就忘記了自己的尷尬投入了對李漢情報的收集跟西部十省的考察之中。看得越多,他越發的對現在書信往來已經少了許多的老朋友袁世凱十分擔心。他敏銳的發現了李漢寬鬆的大褂下所隱藏着的軍事肌肉,如今已經安靜重新進入潛伏狀態的他突然間又搬出了這麼一塊誰都吞不下來的大蛋糕,他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