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此時的四川境內,正是處處烽煙。
這一個月來風起雲涌的革命風潮,推源溯始,就始自於四川境內的保路運動。“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古人這句總結當真精闢。
四川雖然偏處西南一隅,但其戰略位置卻得天獨厚,歷來爲兵家必爭之地。巴蜀之地易守難攻,糧草充足,因此每當統一王朝瓦解之時,這裡的起義和割據就聞風而動,紛紛豎立旗幟,宣佈獨立自治戊進入無政府狀態;而當天下巳定,硝煙散盡之時,這塊窩在山地裡的盆地尚未被納入統一的版圖,臂要統治者盡最後的努力來收復它。因爲通往巴蜀的道路很險峻,所以一般都是到最後大局已定的時候來平定這塊地方。
這一月來的局勢,無不向世人證實了這一點。四川保路運動還要早於武昌起義之前,雖說影響力不足武昌那邊。但實際上,稱呼其爲開辛亥革命之前湊毫不爲過。甚至後世學者多有爭議,應該將四川保路運動納入辛亥革命之中,稱其爲打響武裝推翻清統治第一槍!
本來武昌起義之前,經歷了清廷一個多月的調兵遣將之後,四川省內原本聲勢浩大的保路運動已經基本上算是被鎮壓了下來。不過隨着天下革命局勢的變化,逐漸的,外省的風起雲涌又反過來影響到了本已經陷入低潮的保路同志軍起義。四川的同盟會和哥老會乘勢而起,混入了革命隊伍之中,四川局勢登時又變的混亂起來。
11月22日,資州城!
朝廷新任命的四川總督端方正一臉愁色的坐在原資州知府府衙之中嘆息個不停...原來重慶被那來自湖北的革命軍攻陷第二日,他便得到了川東軍政府成立的消息。只是在他封鎖了幾日的消息之後,就在昨天,他還是發現了軍心有所不穩,派遣幾員心腹去打探了一下之後,果然,手下的士兵們都已經知道了重慶舉義的消息。一聽說是也是湖北的新軍,已經殺到四川來了,不少士兵明顯表現的十分興奮...這令他十分的不安。
“兄長...兄長,你潛人着急請我而來所爲何事?”
來人名叫端錦,乃是端方的兄弟,見到他來之後,端方臉上苦笑連連,忙揮手散去周圍僕人,靠在椅子上只是苦笑不說話。
比起他這位兄長,端錦最近的日子可是過得春風得意。端錦是端方的弟弟,他的一個女兒過繼過了端方,後來端方又將此女嫁給袁世凱的兒子,因此,不惟端方與袁世凱是姻親,端錦也應該算是。而且,他那女人與他最是親近,至今還念着家人。早些年因爲這關係,端錦、端方兄弟二人在袁世凱倒臺時也遭到連累,被罷黜回鄉思過。但是如今袁世凱一朝復出,高居內閣總理大臣之後,他二人也因爲這親家關係,頓時不一樣的!
這不,雖說如今四川還在混亂之中,大兄端方又總是擔心亂黨殺來。不過端錦在袁世凱復出的那幾日便派人火速趕往京城聯繫上了袁世凱,如今,他已經得了老袁承諾,日後他二人因川亂可他往陝甘地區,袁世凱必保他二人爲陝甘總督。
手上還有四營新軍,那可不是那些只懂得耍些把式的老百姓組建的亂軍所能媲美的,因此,端錦如今需要做的就是說服其兄端方,儘快離開四川這個混亂之地!
端方沉默好一陣之後方纔擡起頭來,苦笑道:“你道還能笑得出來,你可真咱們已經是大禍臨頭,眼看小命就要不保了,還能笑出來!”
端錦大驚,連忙詢問道:“兄長,兄長,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快快告訴於我!”
“叔絅,早知今日,悔不該不聽你的勸告,來趟這一趟渾水!”端方也不知嘆息了多少次,一臉頹然得背靠在椅子上,一聲長嘆。
自溥儀登基、載灃攝政,端方被罷職歸家,晃眼就過去了三年。但做慣了封疆大吏的端方,如何能夠受得了寂寞,因此一直在鑽營復出。
川路風潮一起,攝政王載灃在現任官員中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去辦理鐵路事宜,只好用郵傳部大臣盛宣懷之議,重新起復賦閒在家的端方,擔任“督辦粵漢、川漢鐵路大臣”。
端方不是不知道盛宣懷的提議包藏禍心,川路風潮是盛宣懷的“鐵路國有”政策釀成的,而盛宣懷之所以會有‘鐵路國有’之策,完全是攝政王等一羣不通國事的無能之輩瞎折騰。結果這個國家幾年來沒有了西太后老佛爺時的奢侈鋪張,但國庫空虛卻比那時來的更猛烈。最後纔有鐵路國有之錯招。
禍事一起,老奸巨猾的盛宣懷推病不出,卻舉薦自己出來“頂缸”,端方不是傻子,箇中情況怎麼會不清楚?
他欲復出之時,本想去爭那湖廣總督之位,不想那之前不被他放在眼中的瑞澄,卻藉着張之洞遺蔭把湖北經營的小有成績,結果最後沒爭過他。加上覆出的機會難得,而且那時候的端方,還以爲只要朝廷措置得宜,並不難把風潮平息,他當時絕然想不到,不過數月之後,形勢就會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因此端方猶疑再三,半推半就,最後還是接下了朝廷的委任,領命入川平亂!
轉眼間數月過去,困處資州城的端方,終於爲自己當初復出的決定,感到無比的後悔。他今年不過五十歲,遠遠算不得老邁,然而,入川之後的心力交瘁,已經讓他顯出了衰老之象。
“兄長,事已至此,後悔已是無用,現在應該思量的,是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已經知會了宮保,他保證,我兄弟二人抵達陝甘之後,必爲我等爭取陝甘總督之職。陝甘雖然苦貧,但到底禍亂不比這天府之國,早早離開了這混亂之地纔是!”站於一旁的端錦,看着自己原先意氣風發的大哥,這一個月來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本來隨同大哥南下,是想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對辦理鐵路事務有所補益的,哪裡想得到,自己所學,根本就沒有用武之地。
說話之間,又有下人報了一聲,領着兩員身穿袍服的將軍走了進來,端錦頓時迎了過去。
“茹香、福田,你二人來了?”
來人不是旁人,乃是隨行的部隊官長,湖北新軍第十六協協統鄧承拔、第三十一標標統曾廣大。他二人進來之後也未行跪禮,臉色頹喪跟端錦點了點頭,便默立於一旁,不知道想着什麼心事。
“茹香老弟來了?”
一聽到鄧承拔來了,端方頓時來了精神了,連忙擡起頭來,期待的望向他。
“老弟,怎麼樣了,如今你之十六協士兵可還能撫慰住?”
鄧承拔臉色頹喪,道:“回大人的話,卑職已經盡力了。不過軍心不穩,鄂籍士兵多有返鄉之心,卑職前幾日還能勸說的住,如今城中傳來重慶已被鄂省入川革命軍佔領之後,軍中每每多有高聲暢談舉義之人。因涉及士兵過多,未免激起軍變,卑職不但妄自行動,還請大人原諒!”
端方苦笑,這一次面上竟然真得溢出淚花來了,只見他猛地從椅子上跌坐了下來,哭道:“莫非是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不成,天欲亡我...天欲亡我...”
端錦不欲讓外人看了笑話,趕忙上前欲要扶他,也被他一把推開,坐在地上痛哭。
趁着兩兄弟不注意,第三十一標標統曾廣大隱晦跟鄧承拔使了個顏色,而他卻先是點了點頭之後,突然眉頭一皺,又微微搖了搖腦袋。
“大人,您在湖北、以及這入川以來的一路上,待弟兄們十分親厚,只要大人吩咐下來,弟兄們無有不遵!”
端方坐在地上痛哭,任由弟弟如何安慰都不願起來,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最後沒辦法了,鄧、曾二人也跟着勸勉道!
老實說封疆大吏做到端方這個份上,也真的算是大清國獨一號了。入川以來,端方一路上對民對兵,可謂竭盡赤誠,他每飯只有白飯鹹菜,沿途所住房屋無非是“養豬堆糞”之屋,每到一處,他必命士兵鳴鑼聚衆,宣示朝廷“德意”,勸說川民不要加入“動亂”。對待隨同官兵,他更是傾心結納。他甚至能夠放下欽差之尊,與那些隊、排級的軍官們拈香結拜。途中有士兵抱怨腳痛不能行軍,他立即僱人擡轎扛着這些士兵上路。每有兵士患病,端方即命弟弟端錦,親入營中,端湯伺藥。
雖說這乃是端方兄弟的籠絡之術,但是貴爲一聲總督的端方願意這麼做,的確拉攏了不少軍心,至少,鄧承拔若不是爲了保命,也不願意跟他對上的!
但是,士兵中的革命黨人,是不是吃端方的這一套,二人心中毫無把握。隨端方入川的這四營湖北新軍,自原湖廣總督瑞徵以下,都十分清楚,新軍之中黨人甚多,所以才調離武昌,以免他們留在湖北發生變亂。現在,全國各地響應武昌起義的消息紛紛傳來,端方所部又困守資城,前後左右都是義軍,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兵變”。鄧承拔本人甚至已經聞得風聲,軍中的革命黨人正在密謀起義,只要時機一至,立刻舉軍皆反。
這四營湖北新軍,都是鄧承拔帶了幾年的老兵,因此軍中上下,他有不少的親信,軍中有什麼異動,也很難瞞過他。昨天,他往日裡的一個親信,就過來找他隱約的說道,弟兄們最近恐怕會有舉動,希望他與端方保持距離,以免受累。鄧承拔聞言,立時知道,這四營湖北新軍,恐怕都有了反意,甚至自己往日的親信,也在逐漸的疏遠自己。
鄧承拔自問不是很有魄力的人物,要他帶頭“造反”,他是不能,但若手下要造反,要他與手下官兵對抗,他也不敢。
加上今日有人秘密前來拜訪過二人之後,終於,兩人下定了決心。
沒錯,如今被端方引以爲心腹的兩員領兵大將---鄧承拔、曾廣大二人的確已經動了殺他之心。
只因爲二人已經得了荊楚鎮守使李漢的承諾,殺端方兄弟、迎入川鄂中革命軍進資州,保他二人一身無憂,也可加入軍政府之中爲將。
原來,鄂中情報司在派遣了幾員說客提前抵達資州之後,混入城中已經聯繫上了軍中的一些革命士兵,秘密商議舉義之事。
不過,情報司很快打聽到了隨端方兄弟入川的兩人都跟軍政府有些關係。第十六協協統鄧承拔在武昌雖然沒有黎元洪出名,但是他卻有一員大將如今投效了軍政府,即河南混成協統制—孫國安(原三十二標標統);而曾廣大早年看重的一個手下,如今也在軍政府混得風生水起,即第六協統制—季雨霖,說來這曾廣大與季雨霖還有救命之恩,因此在情報人員請示李漢之後,他便同意,由孫、季二人親書一封,快馬加鞭送到了資州,又在今日送到他二人手中…
端方哭成了淚人,兩人也看的心酸,很快就跟端錦告了聲罪之後,出了知府府衙,停在了府衙外不遠的一個巷口之中。而在這裡,赫然已經多出了幾隊全副武裝的士兵等候在了那裡,領頭的一個軍官名叫劉怡鳳,帶來的數十士兵都是鄧承拔之心腹,早在二人進了知府府衙的時候,這隊士兵便悄悄的圍了過來,已經將知府府衙團團圍住了!
他二人出來時,帶來的一羣手下正在交談,臨挨着走近了,鄧承拔赫然聽到了一段對話。
“弟兄們,要是我們留在了武昌多好,那樣我們也能做首義的功臣!”
“是啊,要是沒有跟隨端方老賊入川,指不定咱們如今也是軍政府說得上號的一員大將了...你們知道那鄂中分軍政府的張炳乾嗎?嗯,就是現在的荊州鎮守使...咱以前跟他還曾經一同受過訓呢,結果人家參加了革命,現在都成爲協統了...手下數千人不說,如今還管理荊州府,我.的.媽.呀,早知道就不該入川,留在武昌多好!”
“是啊是啊,如今可慘了,跟着端方那匹夫到了這個倒黴的地方,進退不得,還處處受到川民的敵視,幸好大人要舉事,弟兄們可一定要把握住這個好機會!”
“說得對啊,弟兄們再不起義就晚了。沒看到南方各省都舉義了嗎,如今各省紛紛獨立。李帥雄才偉略,他欲爭奪四川之心如今天下皆知,我聽說雲南大都督只派了不足兩千滇軍入川,而人家李帥前後調動了近萬人...媽呀,咱們雖然晚了些卻不遲,正好能趕上!”
“那還用說,只有殺掉端方,用他的頭顱爲我們開路,咱們這就去重慶迎革命軍來。到時候參加了革命,這起義之功是少不了的,還不用再像現在這般提心吊膽的,連睡個覺都害怕!”
“是啊,是啊...”
鄧承拔二人聽得面上難看,對視一眼均是心中害怕,才知道便是他們的心腹,這如今個個也都起了革命之心。恐怕如不是他二人如今有了動作,只怕到時候舉義時可能又要多出兩個亡魂了!
劉怡鳳瞧見二人出了府,連忙咳嗽一聲之後,頓時還在交談的士兵們看到他二人出來了,不在說話圍了過來。
“大人,弟兄們都準備好了,就等您的命令了,您看是不是讓弟兄們殺進去,解決了端方老賊!”
劉怡鳳上前一步道,卻是急不可耐的催促二人快下命令。
曾廣大有些猶豫,道:“那不太好吧,端大人一向待弟兄們不薄,能否留他一命?”
“端方待咱們弟兄確實不錯,但那是私恩,今日之事,是要報國仇!武昌起義,天下漢家兒郎,理應相應纔是。若咱們不殺端方,湖北的弟兄和四川的革命黨人,都會把我們視作附逆之人!”劉怡鳳說得大義凜然,竟然還有一羣士兵附和!
“說得對,大人。咱們既然要舉義,自然要藉端方老賊的頂上首級一用,好昭告天下,咱們是革命黨,是舉義士兵,不是盲目響從者!”
見曾廣大不說話了,鄧承拔卻還沒表態,那面上滿是猙獰之色的劉怡鳳突然上前一步,獰聲衝鄧承拔道:“大人若是下不了手,就讓標下代您舉刀吧...標下手下有一勇士,有一刀奪命之能耐!”
然後轉過身去,喝道:“盧保清!”
“標下在!”
隊伍之中走出一員士兵,果然生的虎背熊腰,背上還揹着一口大環刀,一副彪悍模樣。
“兩位大人乃是知恩之人,不欲爲難端方兄弟。但是這二人又非殺不可,你可敢爲先鋒,領兵斬殺了端方匹夫!”
那漢子怒目圓睜,裂口笑道:“吾善用刀,殺之不過一刀罷了。敢不從命!”
劉怡鳳滿意的點了點頭,回過身來已是一雙眼睛赤紅一片,說不出的猙獰!只見他又上前一步道:“懇請兩位大人下令!”
鄧承拔一看這態度,知道若是自己還要攔着,恐怕未等到軍中革命黨人起事,他這些心腹就要先解決了二人了,連忙點頭應下。
劉怡鳳得令之後大手一揮,一隊數十士兵不由分說便衝將出去,直撲不遠處的知府府衙。
沒多久之後,府內一陣喧雜聲。未幾,傳出兩聲慘嚎聲。
小巷之中,鄧承拔面露一絲悲意,到底若不是危及生命,他還是親近清廷更多一些。
曾廣大也是一樣,見左右無人,小聲道:“大人,標下觀這城中之兵已是瘋癲,未免日後危急生命,咱們還是趁機逃了吧...”
鄧承拔一陣緊張,注意左右無人注意之後,方纔回道:“小點聲,我如今也不敢確定這城中到底還有多少心腹之兵可用。罷了,黨人到底與我不是一路,你準備一下,晚些時候挑個時間咱們棄城而走吧!”
“是!”
可笑二人一心爲那朝廷,卻是放棄了一個大好的機會,日後不免念之嘆息。
11月22日,入川鄂省四營新軍稱接‘荊楚鎮守使’李漢之令,於資州斬殺端方兄弟反正,欲推原第十六協協統鄧承拔爲舉義軍總司令,迎川東之軍接管資州。當夜,鄧承拔、曾廣大等清將棄軍而走。
23日,川東鎮守使何進詢問荊州之後,命白崇禧領一營入資州接管資州城防,同時任命劉怡鳳爲舉義軍一營管帶,管帶李錦標、陳榮鍾、蕭國斌三人因出走,由白崇禧自三營之中另挑選三人補上...
奪下資州對於川東軍政府可謂吞下了一塊巨大的蛋糕,趁滇軍尚未抵達川南(雲南入川之路十分難走,遠遠比不得湖北沿長江西上方便),迅速吞併資州附近川東、川北、川南數十縣鎮。正是北望成都不過兩百餘里,南抵千年鹽都自貢之北二十里,約莫佔領四川四成以上領土,成爲四川省內最強勢力。
與此同時,十二標也在李秀昂的帶領下在川北攻城掠地,佔去了十數縣城,眼看鄂中入川新軍大勢將成...而這時,李漢終於鬆下了一口氣,離開了自己已經待了十幾日的荊州,回到了鄂中分軍政府的臨時所在地---應城。
而隨他一同抵達應城的,除了出動了數百民夫、牛馬方纔運來的各種機械之外,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