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帶着徹骨的恨意,似乎恨不得將丁鵬碎屍萬段,但隨着聲音進來的,人,卻是大出丁鵬意料。
一行人從外面魚貫而入,走在最前面,也是剛纔怒罵丁鵬的,正是宏遠鏢局少鏢頭丁紹鋒。
後面跟着幾個人也是丁鵬的老朋友,有宏遠鏢局總鏢頭丁擎雷,有法門寺方丈本緣和本因和尚,還有太白派掌門銀槍叟包厲。
此外還有一個身形瘦小的老者,丁鵬不認識,但是看丁擎雷禮讓半步的姿態,此人來頭應該不小。
華山派張詩書爲丁鵬解開了疑慮,他首先看到丁少鋒幾人,原本不怎麼想搭理,但是馬上發現瘦小老頭,急忙過去施禮道:“嚴前輩您怎麼過來了?小子華山派張詩書,年前隨家師譚雲清拜見過前輩。”
這一行人神色沉重,表情帶着一種竭力壓制的悲憤,尤其是這個瘦小老頭,看面相應該平日很和藹,但是此刻愁眉深鎖,目光中透露着憤怒光芒,連帶着對張詩書的行禮,也只是敷衍地擺擺手:“譚賢弟的徒兒是吧,你先退開,老夫有一事要和靈山派好好算算賬!”
那邊丁少鋒已經衝到丁鵬面前,手指着丁鵬怒道:“好個人面獸心的僞君子!枉我還將你當朋友,你……你喪盡天良,如何能對鳳兒那麼做……”
丁鵬實在莫名其妙,沉聲道:“丁少鏢頭何出此言?我丁鵬做事向來不喜歡彎彎繞繞,說話也同樣喜歡擺開了說,丁鏢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或者我靈山派無意中得罪了閣下?請少鏢頭明言!”
當丁少鋒一行出現時,柳豔姑便感覺不妙,但是她還存着一絲僥倖,但這時丁少鋒一句“如何能對鳳兒那麼做”,讓她的心頓時沉入谷底,她直覺藏在山洞中的姬鳳肯定是被發現了。
她心亂如麻,恐懼瞬間抓住了她的心臟,這份恐懼不是因爲害怕對方對自己報復,而是擔心姬鳳之事在今日這種情形下暴露,勢必連累到丁鵬和整個靈山派。
柳豔姑牙關緊咬,雙拳緊握,手指死死扣入肉中,她急切地想找出一個辦法,一個圓滿解決的辦法,哪怕是讓對方朝自己開火,讓自己將所有的事情扛下來。
還沒有等到想到辦法,丁少鋒已經發現後面的柳豔姑,他發出一聲怒吼,雙眼睜大,面目扭曲,瘋了一樣向柳豔姑衝去,怒罵道:“你,你這個賤人,終於找到你這個賤人了,你……折磨鳳兒,將她害成那個樣子,我……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你……”
丁擎雷急忙拉住兒子,厲聲道:“峰兒!冷靜點!有爹爹和嚴前輩爲你做主,不要衝動!”
丁鵬將一切看入眼中,瞬間衣裳溼透,一種精疲力竭的感覺讓他幾乎站立不穩,身形搖晃了兩下,還是倔強地重新站穩。
丁少鋒,柳豔姑,姬鳳,這三個點瞬間連成一線,丁少鋒口中激動的話也讓他醒悟到了一些真相:姬鳳確實失蹤了,但幕後真兇應該是姬鳳或者與她有關。
丁鵬冷冷地看向柳豔姑,帶着黑色面紗的柳豔姑明知道對方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還是羞愧地低下頭,丁鵬什麼也沒問,柳豔姑也不答,但是一切已在不言中。
丁少鋒還在那裡怒吼:“賤人柳豔姑!僞君子丁鵬!你們靈山派將鳳兒害成那樣,你們都該死,你們都要死,我今天非要剷平你們靈山派……”
丁擎雷死死抓着丁少鋒,臉色悲痛,後面的瘦小老頭目中射出悲憤憐惜的神色,伸手輕輕在丁少鋒後頸部拍了一下,丁少鋒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操行之來到瘦小老頭面前,淡淡道:“沒想到嚴師父會來,靈山門派雖小,看來倒不可小瞧。”
瘦小老頭是陝西名拳師嚴北斗,出身長安白鶴門,在江湖素有人望,操行之雖然高傲,也不得不過來打個招呼。
嚴北斗對操行之就要比張詩書客氣得多,勉強笑了笑道:“想不到操少俠也在,老夫愛徒突遭厄運,心傷悲痛,這次從長安趕來寶雞,就是想和靈山派丁掌門好好理論理論。不知操少俠來此有何事?”
嚴北斗急於爲徒兒姬鳳討回公道,但操行之尤其是操行之背後代表的勢力也頗讓他忌憚,所以先問清對方的來意,免得待會產生什麼衝突矛盾。
操行之淡然道:“在下等人本是爲追蹤魔教妖人而來,不過丁掌門口舌厲害,幾番解釋,在下本準備相信他的說辭。不過嚴師父這麼一來,丁掌門身上的嫌疑恐怕就不好洗清了。”
丁英壽興奮道:“嚴前輩,您是前輩,您先和丁掌門好好理論,在下等人就在旁邊等着。”
王天福同樣猶如打了興奮劑,大聲道:“嚴師父,這個姓丁的非常狡猾,你千萬不要相信他的狡辯,您可以將事情來龍去脈說出來,讓大家來評評理。”
嚴北斗除了對操行之客氣外,其他人的舔噪他根本沒聽進耳中,他邁着沉穩的步伐來到前面,面對丁鵬道:“你就是靈山掌門丁鵬?”
“正是在下,見過嚴前輩!”丁鵬聽靈蛇老人談起過嚴北斗,這個老頭成名江湖已經四十多年,乃是陝西江湖碩果僅存的幾個元老。
對方的來頭越大,丁鵬的心越沉重,但是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古怪,平日看似懶散溫和,其實重要關頭非常倔強堅韌,說不好聽是死犟,好聽點就是越挫越勇。這個時候,他的毛病就犯了,雖然來的人一個比一個厲害,一個比一個來頭大威望高,他的神情還是鎮定沉穩,不見一絲慌亂。
嚴北斗對丁鵬的表現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己在陝西武林中的名氣和聲望,對方一個年輕人,又是在自己等人興師問罪來勢洶洶的這種氛圍下,竟然能不卑不亢,這倒讓他有些懷疑先前的猜疑了。
嚴北斗再問道:“你旁邊此人是你們靈山派的柳豔姑?”
“正是!”“我是!”
丁鵬和柳豔姑同時發聲,柳豔姑心中一暖,她知道丁鵬已經猜到姬鳳之事,但是他這句正是,還是表明一絲維護之意。
“好!好!好!”嚴北斗連說三個好字,但聲音卻越來越冰冷,臉上更是沒有一點誇獎之意,當說完第三個好字,他突然左腳一跨,右手閃電打出一拳。
丁鵬一招毒蛇吐信,攻其必防,化解嚴北斗一拳,嚴北斗拳出如風,連出數拳,都被丁鵬靈蛇掌法化解,忽然又是一拳,丁鵬勉力接下,只覺得這一拳看似綿軟,接觸後卻重逾千鈞,他身形不穩,頓時向後連退三步。
嚴北斗也不追擊,沉聲道:“當年丁靈蛇壯年時也無你這般武藝,果然是後生可畏,青出於藍,可惜了!”
丁鵬抱拳:“是前輩讓着晚輩。”
嚴北斗哼道:“不是讓你,這三招我全力施爲,本想將你一舉擒下,不過被你全部化解,這是你的能力。既然三招奈何不了你,老夫就給你講個明白,也免得別人說我以大欺小。”
丁鵬恭聲:“謹聽前輩教誨。”
“不用裝得那麼客氣,待會老夫或許會要你的命。”嚴北斗嘿嘿冷笑,接道:“老夫白鶴門嚴北斗,姬鳳是老夫的徒兒,數月前她在一次押鏢途中失蹤,宏遠鏢局數次尋找皆無果,不得已只好急報老夫。”
丁鵬點頭:“在下知道此事,當時還曾協助丁少鏢頭尋找姬姑娘。可惜後來一直沒有找到。”
嚴北斗重重哼了一聲,根本不相信丁鵬的話,怒道:“沒有找到?恐怕是不想讓別人找到吧!可憐我那徒兒天真無邪,竟被你等關在暗無天日的山洞中折磨數月,如果不是前日少峰以獵犬尋路,搜遍附近山頭,恐怕她會一直被囚禁關押,直到她……她死掉!”
丁鵬又是一身冷汗,急忙道:“前輩不要誤會,在下從來沒有禁閉過姬姑娘。在下對於姬姑娘也是很欣賞的,一直想要尋到她的下路,確實不知……”
“閉嘴!”嚴北斗怒道:“還要在老夫面前裝蒜?鳳兒被救出後,神智迷糊,可憐她幾乎被折磨到心智錯亂,身體……身體更是慘不堪言,幾乎奄奄一息,但是少峰說她嘴裡始終念着一個人的名字,這就是你們靈山派的柳豔姑!柳豔姑!”
靈山衆人面色大變,柳豔姑豁然站前一步道:“你有什麼證據?你是前輩就能血口噴人?”
她知道現在承認了是自己所爲,只會連累靈山派,所以決定死撐到底!
忽然旁邊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聲音雖小,但在場之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不對,柳師姑已經脫離門派了……她不是我們靈山派的……”
衆人循聲看去,一個神色靈動的少年臉上帶着既緊張又害怕的表情,乃是靈山弟子陳小水。
“小水,閉嘴!”藍田吼道,今日情形大爲不同,他雖然魯莽,也早已看出不對,所以盡力忍着不說話,沒想到陳小水反而膽大包天地說出一句。
嚴北斗目光一凝,轉頭看向丁鵬:“丁掌門,怎麼回事,此人到底是不是你們靈山派柳豔姑?”
丁鵬心中一嘆,說道:“柳師姐確實已經脫離靈山派,嚴格說不算我靈山弟子。”
這句話他本不願說的,倒不是出於感情,而是他知道說了也沒有用。
丁鵬知道陳小水素來機靈,已經從剛纔丁少鋒發瘋一般衝向柳豔姑的舉動,看出一切癥結在柳豔姑身上,現在嚴北斗又直接指證,於是想借着說出柳豔姑脫離靈山的事情,從而將自己乃至靈山其他人從這件事中擺脫出來。
但是他畢竟年紀還小,在這種形勢下急着解釋此事,反而更容易讓人懷疑靈山自身有鬼,否則怎麼會平白無故將柳豔姑逐出師門,尤其是在別人正好過來興師問罪的時候。
所以丁鵬此前根本就不計劃提到此事,他準備以靜制動,從嚴北斗或者丁氏父子口中多瞭解一些姬鳳的有關情況後,再集中火力尋找突破口。
可惜,陳小水這一番自作聰明的話反而破壞了他的計劃,果然,王天福立馬鄙視地大聲道:“嚴前輩,千萬不要上了他們的當,這個靈山派已經徹底墮落了,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我看都不說真話,不做好事。先前操大俠帶着我們來興師問罪,本想活捉魔教妖人,可是姓丁的非常奸詐,竟然提前一步殺人滅口,使得死無對證,他又解釋什麼捉拿竊賊,無意失手打死了妖人。其實依我看,根本就是靈山派和魔教有染,暗中勾結,丁鵬獲悉我們知道妖人隱藏在靈山派,於是提前下手殺死對方,來個毀滅證據,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剛纔這個小傢伙的話同樣道理,恐怕也是早有商議,一旦真相暴露,就將一個人推出來,說是逐出門派,自然就和他們靈山派毫無關係了!”
丁擎雷看着懷中陷入昏迷卻依舊面色鬱郁的兒子,悲憤地說道:“豈有此理!老夫就不相信靈山派一個門人就敢隨意囚禁白鶴門高徒,而且……而且姬鳳……那般慘狀,又豈是一個婦人能夠辦到的。丁掌門,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是自己做下的事,你就說一個認字,難道丁掌門連這點勇氣都沒有?”
丁鵬苦笑開口:“如果在下做了什麼壞事,即便天怒人怨,有何不敢承認?問題是丁某確實不知情!當日少鏢頭來靈山派追查姬姑娘下落,在下還幫忙督促門下弟子巡山查找,每日必巡,風雨無阻,可惜一直沒有得到姬姑娘的消息。今日如果不是各位前來,在下還真不知道姬姑娘已經被找到。這……這如何能算到在下頭上?”
“休要狡辯!”嚴北斗沉聲道:“本來老夫不欲多說,只希望你像個漢子,痛快承認,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
陳小水的話和王天福的鼓譟,讓嚴北斗已經徹底認定丁鵬就是幕後指使,現在丁鵬解釋什麼都沒用了。
包厲搖了搖頭,嘆道:“丁掌門,本來如果換作其他人說此事,老夫是不相信的。可是嚴前輩德望深厚,丁總鏢頭也是仗義四海的人,想來不會輕易冤枉好人。哎,再加上那個……姬鳳姑娘,你是沒有看到她的慘狀,老夫正好上山,略微看到一二情景,實在是……不忍敘說。丁掌門,這事你們靈山派做得太過分了!”
“阿彌陀佛!”進來後一直不出聲的本緣方丈宣了聲佛號,高聲道:“是非曲折,內情因果,還是讓丁少鏢頭醒來親自講述吧,老衲不太相信丁掌門會做出這樣的事!”
丁鵬心中一暖,本緣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還爲自己說一句公道話,這個情誼他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