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一間高檔的會客廳,門口站了好幾位保鏢。秦遠峰帶着一絲笑容看着另一間拉門後的男子。
清瘦的面容,五十三四歲的模樣,背頭,面部的神色帶上了一抹說不出的嚴肅。秦遠峰輕輕打量了一眼,從襯衣,到西裝,領帶,皮鞋,全都是中檔品牌。彷彿在告訴他,面前這個人正如這身衣服那樣,在索尼中也是個中游。
一夜的飛機,從臺灣直飛日本,當天早上,他就馬不停蹄地會見了對方。
從這間房間的角度,正好可以透過一個屏風看到對方,但是對方卻看不到他。
“你要對索尼下手。”麻生半山也坐在他旁邊,他們並沒有直接去見對方,而是悠然吃起了早餐。
秦遠峰嘴角掛起一抹冷笑,下手?索尼對他下了多少次刀子了?可以說,如果不是他有着二十多年的先知,曾經拜讀過兩位內鬥之王的自傳,秦皇朝現在存不存在都是兩說。
剛結束的輿論戰就可以玩脫秦皇朝。
“中國有句老話。”秦遠峰爲了表示親近,難得得穿了一身和服。黑色的縮緬衣料,草木染織,上面繡着一隻振翅欲飛的仙鶴,朵朵白雲繚繞在旁邊。他輕輕地舀了一勺柴魚豆腐,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是個講禮數的人。別人送了禮,我自然要回一些。”
麻生半山把玩着手中的魚子醬壽司,帶着嗤笑的目光掃了一眼等在外面的男子,其中語言不言自明,就憑這個人?
“不要小看他……”秦遠峰放下勺子,笑容彷彿放出地獄的惡魔:“歷史上有太多事情是被一個小人物翻盤。他在索尼地位不高,但是卻很可能爲我們帶來一些……”
他輕輕打了個響指:“想不到的巨大作用。”
揮了揮袖子,他站了起來:“多謝了,麻生先生。”
送客的意思,麻生半山也沒有多停留。他只是好奇,秦遠峰這是第一次明確表示對索尼伸手,以前都是被動防禦,要對索尼出手……憑這個人能達到什麼效果?
這種好奇,讓他來看了一眼,但是大失所望。
聽着拉門拉上的聲音,秦遠峰笑了笑,目光落在外面的男子身上,整了整衣服,一步走了出去。
沒有人說話,男子看到他,只是目光閃動地厲害。秦遠峰坐下來,給雙方都倒了杯茶,做了個優雅的請的手勢。
“在日本禮節中,這裡應該輕拂衣袖纔對。”男子終於抿着嘴脣開口了:“秦皇朝的秦董……業界三大第一方之一……我……真的不該來見你。”
“但是你來了。”秦遠峰把玩着翠綠色的杯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人哪……都有慾望,有了慾望,就會接收誘惑。誘惑多了,就會身不由己。”
他輕輕彈了彈杯子:“就像現在的你這樣。對嗎?索尼常務董事?”
男人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我大約能猜到您的心思。”
“哦?說說?”
“索尼這次對秦皇朝動了殺心……您深刻認識到秦皇朝和索尼只能存在一家……你終於忍不住想對索尼下手。但是……你找錯了對象。”
“我只是個常務董事,外加一個技術性的工程師名頭……”男子擡起了頭,笑容很淡:“所謂常務董事,就是在那些大董事和董事長忙不過來的時候,幫別人頒佈一些命令……而且不是全球,不是日本,我只是索尼本部的常務董事。從職能上說,就是高級的秘書。你想對索尼動手,我根本無法影響他們。”
秦遠峰收斂了笑容,看着眼前的男子,許久才點了點頭。
“即便如此,你仍然選擇了坐在這裡。”
“進入了索尼,誰不想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聖位?別告訴我你不想,你坐在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明。”不等對方開口,秦遠峰淡淡地說:“1970年……索尼品牌正式成立十二年。那個時候還是井深大的年代,盛田紹夫剛剛上任。而他做了一件事……”
“他第一件要做的,不是發展索尼,而是在全球打響名聲。他選擇的方式是進入歐美上流社會。並且是全家一起進入。他做得非常成功。歐美上流社會很快接納了日本這個品牌。然而,任何事物都是雙面性的。”
秦遠峰悠然地說了起來,目光看似平靜,卻根本不離開男人的表情。說道這句話的時候,他敏銳地發現男人的嘴角緊了緊。
你當然會緊張……秦遠峰心中微笑,任何人,在別人面前把往事一件件剝開都會緊張。別說你……現在地位遠超你的河野博文都手足無措。何況這還是你的傷心事。
“這個雙面性,就是盛田紹夫的家人無人照顧。他的夫人盛田良子,女兒盛田直子,因爲盛田紹夫顛倒日夜的做法長期獨守空房。而這時候,有一個人站了出來。不僅僅每天爲盛田紹夫的兒女,夫人們做飯,打掃房間,噓寒問暖,更是對盛田紹夫本人關懷備至。”他含笑用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很快,他就成爲了盛田紹夫,這位日後日本四聖的密友。而且關係非常之好。”
“這些和你的目的無關。”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秦董到底有什麼事?”
“不急……”秦遠峰輕笑了一聲,品了口茶繼續說道:“之後,進入了索尼飛速發展的八十年代。盛田紹夫回到日本立刻提拔了您——這位在歐美之行給予他們關懷溫暖的人,到了部長的位置。呵呵,在這之前,你只是歐美一個副部門經理。這不得不說是連升三級。”
“但是,你並沒有讓盛田紹夫滿意。先生,在我的資料中,你是以善於分析,語言刻薄聞名。盛田紹夫發現你並沒有商業頭腦,於是將你調任技術開發部做爲一個管理課長,不過他並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同時讓你擔任了索尼東京片區常務董事的職務。以顯示,你是四聖身邊的人,你的地位從此特殊起來。”
“可惜哪……”他用針一樣的目光掃了一眼臉色如常的男人,笑道:“本來一心野望,雄心壯志,不到一年被澆滅。前一秒還爲自己買定離手歡欣不已,後一秒發現下錯了注。你甚至批判過盛田紹夫,大賀典雄沒有開拓心,不懂把握時代的脈搏。很不巧,這番話還被兩位社長知道了。你們的關係早已不復歐美那般火熱。”
“你不甘心平庸的無爲,卻不得不服從於四聖的命令。付出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這,也就是你坐在這裡的原因。”秦遠峰嘴角掛着一抹冷笑:“對嗎?出井君?出井伸之先生?”
出井伸之臉色有些蒼白,秦遠峰每一句話都可謂敲在他的心裡。
他加入索尼已經二十七八年!這個地位在同樣履歷的人眼中,90%都會羨慕他。但是他怎麼可能滿意!
當初在歐美,對盛田一家關懷備至,就連盛田紹夫的兩個兒子都是他幫着撫養,現在呢?
中鉢良治一鳴驚人,不到十年手握大權。接着是外聘河野博文,迅速在索尼紮根,現在早已是董事會副主席。還有同期的久源勝美,那個陰陽人,在大董事位置上坐的死死的!就連三井財團過來混資歷的三井明忠地位都比他高!
對於一個有野心的人,怎麼能忍下去?怎麼可以忍下去!
中鉢良治,河野博文,久源勝美這些天縱之資不說,他苦苦等着,苦苦等着進入董事會的那天。不說大董事,中小股東都沒他的份!他手裡一分股份都沒有!
膨脹的野心,不對等的實力,造成了他聽到秦遠峰的邀約,立刻答應見面。
秦遠峰不動聲色地看着他,這位日後十年內讓索尼由盛轉衰的內鬥之王,他根本沒有接班索尼的天賦。在他任職期間,索尼連續三年赤字,年年虧損十幾億美元。全球增長不進反退,成爲索尼歷史上最差勁的社長。
然而……他嘴角翹了翹,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有機會掀翻索尼?怎麼可能插足進去?
本來沒有機會,是你生生給我創造了這個機會。
他回想着一切,大賀典雄,本來並不希望接手索尼,但不可否認,這個人是個英雄,他本身是一位音樂家,而且是一位成功的音樂家,被盛田紹夫指認社長,他接手了。卻做得絲毫不差。
不過,當時,卓有遠見的盛田紹夫給他說了一句話,一句能讓出井伸之東山再起,鹹魚翻身的至關重要的一句話。
“你的下一任,必須是一位工程師。”
他微微嘆了口氣,人,都會改變,大賀典雄也許本意想陶醉於音樂,但是品嚐過權柄,品嚐過這種讓男人熱血沸騰,一聲令下全球轟動的東西之後,大賀典雄怎麼捨得放得下?
因爲這一句話,大賀典雄在94年12月11日,走進了盛田紹夫的病房。因爲這一天,是約好的盛田紹夫指定接任者的那一天。更因爲……他大賀典雄兩屆任期十年已至。
然而,在這裡,他發現了一個能讓自己繼續掌權的天大契機!
十分鐘……盛田紹夫在讓大賀典雄進去之前,他還是清醒的。但是大賀典雄進去之後,所有人退出房間之後,上帝閉上了他的眼睛。
就在其他人離開兩分鐘後,盛田紹夫剛說了兩句話,再次陷入昏迷!
他心跳如鼓,卻並沒有叫醫生,腦海中一切都組織了起來,他的野心在這間小小的病房中瘋狂滋長。
做不了皇帝,但是他可以做太上皇!
只需要……只需要扶持一位傀儡社長就可以。
沒人知道,沒人能清楚這關乎索尼命運的十分鐘,在這間病房中發生了什麼。
也就是這十分鐘,讓大賀典雄做出了一個選擇。一個把索尼推入深淵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