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方纔的小憩驅散了陸恆體內一些酒精,又或許是桃子長得太過驚豔,此時的陸恆,竟陡然清醒了幾分。
他看着站在身邊穿着暴露、面露嬌羞的桃子,看着四周奢華的環境,看着桌上幾瓶上萬塊的洋酒,陸恆忽得茫然了一瞬。
我……這他麼是在幹嘛?!
“桃子小姐,你…先坐吧。”
陸恆見桃子還一直站着,便開口說道,也算是藉此驅散一些包廂裡尷尬的氣氛。
桃子此刻瞧得出陸恆竟也有絲緊張,果真是第一次來?
於是,桃子也有點更緊張了,要是熟客,桃子心想今晚自己也就豁出去了,大不了就當是陪一隻豬,只要不涉及底線,不管他對自己做什麼,忍一忍總能過去的。
可桃子看陸恆這個樣子,心裡怎麼也無法把他當成是別的,一會兒……該不會要她來主動吧,着實有點難爲情。
然而桃子想到她來這裡的目的,想到培訓時經歷的種種,她迅速甩掉心中的雜念,笑呵呵地坐到了陸恆身邊,很近,但並沒有直接就靠在身上。
“陸先生,我陪您喝一杯吧。”
說着,桃子便要去倒酒,也許此時此刻,桃子比陸恆更需要酒精。
陸恆伸手阻止了桃子的動作,他真得不能再喝了,否則一會兒不知道會作出什麼舉動來,他此刻都有點回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包廂的。
於是,陸恆當機立斷做了離開的決定。
“不喝不喝,我還是……先走了。”
說着,陸恆直接站了起來,他這輩子也沒想過自己有天竟然會“叫小姐”,剛纔真是喝得有點多,好在還來得及抽身,他碰都沒碰這個桃子一下呢。
至於今天晚上的經歷,就當是體驗生活好了,不過體驗到這,應該結束了。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桃子在這個行當裡的身份是“小妹”,因爲她只坐不出,那些出臺陪客人開房過夜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小姐”。
不過陸恆不瞭解那麼多,對他來說都一樣。
陸恆並不是瞧不起這樣的人……好吧,多少是有點瞧不起的,有手有腳的,長得還漂亮,幹什麼不好非要幹這行?
但陸恆這會兒想的不是這些,他想的是,自己要真跟這個桃子小姐在這吃喝玩樂一晚上,那他自己會瞧不起自己的。
男人不是不能找樂子,但找樂子的方式有很多,陸恆覺得這種純靠金錢而不用任何其他付出所換來的“樂子”太過低級了些,純屬浪費生命。
剝去事情的外殼,看本質,其實陸恆最初開公司也是某種意義上的“花錢找樂子”,而不單純只是爲了賺錢,那還不如有事沒事倒賣點黃金,日子照樣過得很滋潤。
不過現在很不同了,有了曹毓瑩等這些員工,陸恆身上更多了一份責任,想要公司做下去,陸恆不能任性胡鬧,他希望自己能讓以後這些爲他工作的人也能過上好日子。
對男人來說,成就感和尊嚴纔是真正的“樂子”,很多所謂的有錢人在現實中也許有時候得不到足夠的成就感和尊嚴,又或者是出於某種變態的慾望,他們流連在夜總會這樣的地方,從那些女人的身上尋找生活中不能滿足的成就感和尊嚴,肉慾反倒是其次了。
但這種用金錢換來的成就感和尊嚴太過虛僞,反正陸恆是不喜歡的,雖說人生如戲,但陸恆更中意經典的電影,而不是爛俗的三級片。
桃子徹底懵了,直到陸恆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才猛然站了起來,有些破音地喊道:
“陸先生!”
聽到桃子的叫聲,陸恆本能地停下腳步,回頭看着她。
“陸先生,您要走?您不玩了嗎?”
陸恆這會兒真得有種尷尬症犯了的感覺,不過剛纔的確是他把桃子叫過來的,做人要有始有終,儘管她只是個小姐,但小姐也是人啊,就這麼着急忙慌地走了,彷彿人家真是洪水猛獸似的。
於是,陸恆實話實說地向桃子解釋道:
“不好意思啊桃子小姐,我第一次來夜店,剛纔喝得有點多,也不知道怎麼就到這來了。那個,我…我不是……”
儘管陸恆的話沒有說完,但桃子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剛纔喝多了,一不小心叫了小姐,現在酒醒了一些,發覺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出於什麼原因,嫌棄嗎?
桃子原本就是一個心思敏感的人,她本來已經豁出去,做好了“陪客”的準備,想不到剛坐下來,客人話沒說三句就要走,還是這樣一幅避之不及的架勢……
怎麼,難道她就這麼可怕嗎?
不過桃子確實是做了這行,儘管她有自己的原因,儘管她今天還只是第一次,但做了就是做了,桃子覺得自己連自怨自艾的資格都沒有。
世人對“小姐”的看法和評價是不必多說的,嫌棄、痛恨、不齒、深惡痛絕……古代時還有李香君、柳如是、董小宛這樣忠貞於愛情、心有家國情懷的所謂“名妓”,世人對她們的評價倒是很高的,甚至彪炳史冊、名傳千古。
可在現代,不會再有李香君,不會再有柳如是,也不會再有董小宛,時代造就了一些人,也毀掉了一些人,嶄新的華夏禁絕了公開的秦樓楚館,也幾乎禁絕了逼良爲娼的事情,但有些人有些事是禁絕不了的,反而愈演愈烈。
如今都市中的各路“小姐”們,她們大都出於自願,出來就是爲了錢,而爲了錢,她們可以陪吃陪喝陪聊,也可以陪客人睡覺,只要出得起錢,什麼要求都儘量滿足。
而在這些人的羣體中,有混得好的,有混得差的,也有所謂的“紅牌”或“頭牌”,但真要放到古代去,現代這些所謂的“頭牌小姐”其實做得還是妓館中那些下等妓女的勾當。
所以,沒辦法活得有尊嚴,更無暇關心什麼愛情和家國,她們忙着掙錢,也許掙夠了就會退出,然後忘掉前塵,遠離過去的圈子,重新做回普通人。
這點倒與古時不同,古時的妓女們是不能退出的,她們只能期盼着“有情人”替她們贖身,所以她們纔會憧憬愛情。
桃子同樣不關心其他,尊嚴她也早已放掉得差不多了,她需要錢,陸恆是她的第一個客人,如果就這麼走了,樂姐會罵她的。
被罵不可怕,可怕的是樂姐以後不會再給她安排生意。
桃子定定地望着陸恆,模樣楚楚可憐,這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地害怕,害怕陸恆的一走了之會讓樂姐對她“失望”。
這一行的水很深,若失去樂姐這樣的人幫助,她幾乎接不到客人,總不能到大街上去站街吧?
桃子這種只坐不出的小妹,是必須要依靠於樂姐這樣的人的,如果完全豁得出去,以桃子的條件倒是不愁來錢的,但她真心不想讓自己淪落到那一步。
否則只找一個男人包養,也好過像現在這樣要面對形形色色的男人,但被包養就意味着要付出全部,但桃子不想付出全部。
金錢難倒了這個女孩,但還不足以讓她絕望,她依然對未來抱有憧憬,所以她必須守住自己最後的底線。
桃子的打算,是掙夠學費和父親的醫藥費就抽身,所以她不能得罪樂姐,更不能讓自己的第一個客人就這樣走了。
於是,桃子幾乎在用一種懇求的語氣對陸恆說道:
“陸先生,能別走嗎?”
在那一瞬間,陸恆忽然震住了,桃子的語氣是懇求,但似乎又不僅僅只是懇求,短短一句話,裡面彷彿包含着許多情緒,聲音不大,但似有一股特殊的力量,而她水汪汪的眼神中,也散發着極爲複雜的光芒。
乍一看,像是女人分手時卑微的挽留,但又不盡然。
還有什麼呢?
一個本來單純的女孩,爲了錢不得不犧牲自己,但她討厭這些,更痛恨自己,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要主動懇求客人留下來,留下來好讓自己“陪”他。
這太荒唐了。
就連潘金蓮也只是“不小心”地扔了條木棒砸在西門慶的頭上,而她此刻竟然是“赤裸裸”的懇求,這算什麼?
桃子此時的內心正在飽受煎熬。
這樣一個畫面,彷彿電影中那些平靜卻震撼人心的場景,像是真正影后級的表演,一句話、一個眼神,卻展現着一個人複雜的很多面。
會是表演嗎?
只爲了把自己留下來消費?
陸恆認爲不是,儘管陸恆這輩子也沒見過真正的“小姐”,但此刻他忽然覺得眼前這位桃子小姐,不像是他以往想象中“小姐”的樣子。
不夠老練,很生澀。
陸恆忽然回想起剛纔那個小樂說的話,桃子是剛跟她的,還沒坐過臺,難道,這是真的?
婊子的話不可信,本來陸恆並沒有把那話當回事,但現在看來,陸恆竟開始有點相信了。
如果事後這真是她出色的“表演”,那陸恆也認了,就當是買票看電影。
“桃子,你…今天真是第一次?”
陸恆還是坐了回去,桃子鬆了一口氣,此時再也沒法保持“陪客”的狀態了,臉上也沒有了奉承的笑容,點着頭,“嗯”了一聲。
“所以,我走了會對你造成麻煩?”
陸恆不無好奇地問道。
桃子意識到陸恆是客人,她連忙調整自己,擠出一個笑容,說道:
“沒有沒有,我這不怕陸先生您玩得不盡興嘛,想陪您多玩一會。”
陸恆不置可否,他看着桃子的笑容,這是什麼笑容?
他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體會到,原來賠笑是這麼折磨人的一件事,這個女孩,當真惹人憐惜。
“桃子,你能別把我當客人嗎?”
“啊?陸先生您這話,我怎麼沒太聽懂……”
陸恆嘆了聲氣,說道:
“我不當你是小姐,你也別當我是客人。”
桃子怔在當場,眼眶瞬間紅了,她立刻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哭出來,半晌,她猛然哽咽着說道:
“對不起陸先生,對不起……我真的真的很需要這個工作,您要是走了,他們會懲罰我的。您放心,我不要您的小費,您也別再點什麼酒了,就在這裡等到時間行嗎?我陪您,您讓我做什麼都行,求您了。”
說罷,神情激動的桃子直接就要跪下來,陸恆立刻扶住她不讓她動,說道:
“你別這樣,我留下就是了。”
“謝謝您,陸先生,真得……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