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chérie…explosion…polizei…player…matador……”
電視畫面在一個個頻道間切換,分體音箱發出的聲音磕磕巴巴,不成句子卻莫名喜感。
劈手奪過遙控器遠遠丟到一邊,湯佳怡等着沙發上癱坐的某人,低聲責備道:“電視又跟你沒仇,折騰它做什麼?安心等着就好了。”
後者眼皮不動,“怕什麼?用用又壞不了。還有,姐姐你懂西班牙語嗎?”
“呃”,湯佳怡轉頭去看屏幕,果然發現看不懂。
因爲工作關係,她的英語還行,法語和拉丁語也有一定基礎,西班牙語就要差很多了,只掌握一部分常用高頻詞。這點兒詞彙量日常交流都有困難,用來應付電視字幕更加做不到。
看了眼屏幕上傲立黃沙的錦衣劍客,湯佳怡微微搖頭,伸手去夠先前被她扔出去的遙控器。
眼見對方要去抓遙控,張許瑤連忙出聲制止:“換啥臺呀?這樣就可以了,不要虐待電視嘛!”
此言一出,湯佳怡的動作當即一頓,接着轉頭看向前者,“說得好像你能看懂似的。”
丟下剛剛抓到手的遙控,她抱胸靠在沙發上,“那就這樣吧,鬥牛其實也蠻有意思的。”
正所謂輸人不輸陣,張許瑤換了個更舒服的躺姿,“看就看唄!又不是沒看過。”
08年奧運會前後,國內各大電視臺興起了建設體育頻道、體育節目的熱潮。不過頻道好弄,有批文有設備就能夠開通,但相應的節目卻需要花費資金去全世界蒐羅。一些地方臺買不起價格昂貴的五大足球聯賽、美職籃,又看不上國內的中糙中假,便把主意打到比較非主流的高爾夫、鬥牛上面,西班牙鬥牛得以通過集錦片段的方式來到國內觀衆面前,其中就有當時還在上高中的張許瑤。
不過好景不長,等到奧運結束,這種暴力血腥的運動項目就從電視上消失了,現在驟然看到熟悉的驚險畫面,她心裡還是有點兒小激動的。
寬大的電視屏幕上,穿着紅色華麗衣褲和淺口皮鞋,露出一雙紫紅長襪的錦衣劍士快步衝向公牛,把手中十字劍深深刺入公牛後頸然後敏捷躍開瀟灑落地,在他身後負傷累累的黑牛掙扎幾下躺倒在地,身上插着五根彩色花鏢,慢慢地嚥了氣。
“哦哦哦!嘩嘩譁!”歡呼聲和掌聲熱烈響起,在環形鬥牛場裡迴盪盤旋。
“鬥牛不都是用劍麼?牛身上插哭喪棒做什麼?”張許瑤忽然問道。
她對鬥牛的瞭解僅限於偶爾接觸到的隻言片語以及片段畫面,心中只有華麗衣服、帥氣滑步、鮮豔紅布,以及尖銳刺劍,今天才注意到鬥牛時還要往牛身上掛這些累贅東西。
湯佳怡翻了個白眼,“那不是哭喪棒,是鬥牛專用的花鏢,好吧看起來的確很像哭喪棒。不過花鏢卻兇殘的多,那些花哨的絮絮是羽毛還有紙片,起得是防滑已經醒目的作用,它頂上有鋒利的金屬鉤子,打在牛身上能穩穩釘住,給牛放血,讓牛逐漸失去行動能力。噯,不說了,你自己看好了!”
位於地中海西側的西班牙受到地中海氣候影響,夏季炎熱乾燥,冬季溫和多雨,而鬥牛士又需要明亮的陽光來照亮身上的華麗的衣飾,所以西班牙人通常只在夏秋季節舉辦鬥牛活動。西班牙鬥牛季始於3月19日的聖約瑟夫日(天主教父親節),止於10月12日西班牙國慶節,期間會有一系列或日常或隆重的鬥牛賽,乃至全民參與的奔牛活動。
所以屏幕上出現的並非近期發生的比賽,更不是現場直播,而是去年一整年的精彩回顧。
這邊話音落下,對面屏幕上的畫面就是一變,一頭健壯黃牛出現在鋪滿黃沙的場地上,追逐着醒目的雙色斗篷。
牛其實是色盲,真正激怒它們的並非紅色,而是抖斗篷的挑逗動作。爲了實現這一點,用於鬥牛的公牛都是專門飼養的,保證一逗就火。只是這個度很難把握好,野性過強的公牛會給鬥牛士帶來很大困擾與危險,有時甚至會害死鬥牛士,而野性不足的鬥牛又會導致比賽平平淡淡不夠精彩,偶爾還會上演“最關心鬥牛士的,其實是被他傷害的牛”這樣的“溫情”戲碼,讓鬥牛士和鬥牛場各種尷尬。
還好的是,今天她們看到的是精心剪輯的一年回顧節目,裡面並沒有這兩種意外情況。
雖然原始視頻被掐頭去尾,裁去了一些諸如展示牛重、割耳切尾、三騾拉屍、清理場地等環節,但最核心的鬥牛活動卻被完整保留下來,然後呈現在張許瑤和湯佳怡面前。
和一般人理解的不同,鬥牛士並非一個人在戰鬥,他或者她還要有三名助理鬥牛士和兩名騎手組成的助手團隊。一般是助手先登場,用他們獨特的黃粉雙面斗篷挑逗公牛,墊場熱身的同時也能消耗公牛體力,接着則是騎士出擊,用手中長矛在牛身上扎出血洞,然後三位助手瞅準機會,想辦法把分配給自己的兩支花鏢紮在牛背上,擴大傷口給牛放血。
長矛手的坐騎披着馬鎧蒙着眼睛,他們的安全係數是最高的,表演的刺激程度卻是最低的,就是簡簡單單的撞啊撞、捅啊捅。與之相比,三名錦衣助理的表演就要刺激多了,拿在手裡的花鏢只有一臂長短,想要把它紮在狂奔而來的公牛身上需要很好的眼力與動作協調性,若是兩根花鏢都能穩穩插好,助理鬥牛士就會得到觀衆的喝彩與掌聲,否則就會收穫滿場噓聲,要是黴運當頭甚至可能被一發入魂直接頂死。
能夠入選年度集錦的鬥牛士自然不是庸手,很快這頭大黃牛的頸背上就多了六根染血的“哭喪棒”。
到了這一步,就該技術最高超、衣飾最華麗、人氣最旺盛的主鬥牛士上場了。提着紅布與刺劍的主鬥牛士緩步走向場中,偌大的鬥牛場迅速安靜下來,所有人屏息凝神,專注地看向場中,等待着最後的奪命之舞。
就連屏幕外面的湯張二女,也被這氣氛感染,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呼吸。
而那位不知道名字怎麼讀的鬥牛士也沒有讓她們失望,暗藏利劍的紅布被他靈活抖動,引得受傷的公牛左突右衝,卻總在最後關頭用側滑閃身險之又險地躲避過去。即便這樣他還嫌不夠,抽空還要給公牛來一發“貝羅尼卡”,即就是把紅布兜頭甩過去,予優雅中暗含挑逗。
如是幾次,場邊的氣氛到到頂峰,公牛的體力也下滑到了危險的程度,鬥牛士終於取出包裹在紅佈下面的細長利劍,單手舉起朝牛頸刺去。要是手法高超、鋪墊完整,這一劍會刺入牛的心臟,迅速終結後者的性命。要是牛隻是失去行動能力沒有立即死去,就只能用十字劍或者短匕首扎頭補刀。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刺殺失敗,公牛依然存活,鬥牛場會派人上場把牛趕到專門的圍欄裡將其殺死。所以公牛來只要上了鬥牛場,結局就已經註定,要麼死於鬥牛士之手被騾子拖走,要麼打敗鬥牛士,然後被引到一邊殺死,總歸逃不了一個死字。
因爲這一點,鬥牛這項歷史悠久的運動一直受到動物保護主義者的詬病,呼籲取消鬥牛的呼聲始終不絕於耳。西班牙當然不願意放棄這項運動,鬥牛是得到非物質文化遺產承認的民族傳統,無法輕易割捨;全國數百家鬥牛場養活大量鬥牛士和工作人員,還能帶來明顯的旅遊收入和文化輸出,更是無法輕易捨棄。
只是鬥牛這項運動總歸是過於危險和殘忍,和當前重視生命的潮流大勢相背離,所以還是受到各種各樣的限制打壓,tve西班牙電視臺顧忌兒童觀衆取消鬥牛直播、巴塞羅那所在的加泰羅尼亞省立法禁止鬥牛,以及年年都有的抗議活動,都爲這項運動的未來蒙上了一層陰影。
看到大黃牛轟然倒地,湯佳怡輕舒口氣,擡腕看了看時間,“時間差不多了。”
電視畫面一閃,鬥牛場和鬥牛士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混濁的河流,河岸兩邊長滿茂密繁盛的綠色植物,枝葉蔓延直抵遠處的藍天之下。
滿是泥漿的河面上,一艘摩托艇正在突突突地行駛着,船上坐着三名身穿橙色救生衣的男人,一名絡腮鬍戶外打扮的白人嚮導、一名扛着攝像機的黑髮拉丁裔,以及一名左顧右盼的年輕亞裔。
很有默契地無視了兩個歪果仁,湯佳怡和張許瑤的目光聚焦在最後的亞裔男子身上,異口同聲地罵道:“混蛋!”
屏幕上的年輕男人,正是租下這裡卻又溜走,跑去萬里之外巴西看沼澤的馬競。湯佳怡罵他混蛋,是深恨某人不自愛,沒事幹跑去汛期的大沼澤作死,張許瑤的混蛋卻是惱火爲什麼不帶上自己,害得她只能通過電視節目來解饞。
位於巴西中西部的潘塔納爾溼地是世界最大溼地,面積足有24萬平方公里面積。當然,這個面積是動態的,旱季縮水、雨季膨脹,而此時的它便處在擴張階段。
溼地指的是沼澤、海濱這樣的淺水區域,河流沼澤能夠過濾污物調節水量、海濱溼地能夠防止海水侵蝕,都有很高的生態價值。爲了保護溼地,國際溼地組織把每年的2月2日定爲世界溼地日,馬競參加的這個“發現潘塔納爾”便是相關組織與巴西方面合作推出的環保節目,也可以說是旅遊推介廣告。
人類開荒種田、圍湖造田、築壩攔水的行爲都會影響到溼地,號稱世界最大的潘塔納爾同樣面臨這些問題,受到人類活動的侵襲,面積逐漸縮水。而在各種活動當中,旅遊開發的破壞力明顯小於工農業開發,本着兩害相權取其輕的精神,巴西走上了以開發促保護的道路,然後馬競也在裡面摻了一腳。
電視屏幕上,馬競忽然感到一陣寒意襲來,激激靈抖了兩下,連忙用葡萄牙語招呼前面的嚮導:“羅尼,我感到有危險在迫近,是不是已經進入短吻鱷的棲息地了?”
“是的!”大鬍子嚮導呵呵笑着,肯定了馬競的猜測,手指側前方,“看那裡,那幾根木頭就是它們!”
馬競和攝像師都適時轉頭看去那邊,果然看到好幾只鱷魚,它們顯然發現了這艘怪叫着經過的小艇,卻絲毫沒有湊過來發起攻擊的想法,只是浮在水面上。
趁着有時間,嚮導抽空解釋道:“鱷魚是變溫動物,最喜歡的獵食方式是伏擊,最喜歡僞裝成浮木埋伏來喝水捕食的陸上動物和飛禽,然後咬着目標拖進水裡淹死,所以只要別靠它們太近,就不用擔心鱷魚會主動發起攻擊。其實真正的危險還在水面之下。”
“你是說食人魚?”馬競問道。
“是的,”名叫羅尼的白人嚮導點點頭,“想不想看看它們?”
這句話並非臨時起意,他完全是按照臺本在操作。所以馬競也沒有拒絕,擺出一個被湯張二女認爲很浮誇的興奮表情,“好呀!它們就在這裡嗎?”
“當然!”羅尼一邊應着,一邊麻利地準備釣餌,在大號魚鉤上掛上牛肉塊然後丟進水裡。
食人魚是肉食性的脂鯉科鋸鮭脂鯉亞科魚類的統稱,這種魚擁有發達的鄂部和尖利如鋸的牙齒,一旦咬住獵物很少鬆口,可以用動物性餌料輕易釣上來。當然,前提是水裡正有一羣飢餓的食人魚。
單獨的食人魚膽子很小,結成集羣時卻會變得瘋狂噬血,經常主動攻擊落水的大型動物乃至人類,食人之名便是由此而來。不過此時的巴西正處在雨季,降水充足河流滿溢,沼澤漲水變成湖泊,食人魚的活動範圍大增,密度反而下降,反倒不容易見到它們。好在羅尼不負專家之名,還是從水裡釣上來一條巴掌大的食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