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得意洋洋的丈夫,湯佳怡忽然說道:“我有個問題!”
馬競雙眼微眯,“哦?問吧!”
前者手指自己,“我的臉呢?不說要拍照導入影片麼?怎麼從前到後只有衣服和體型?”
“這個啊,”馬競笑了笑,“其實是有的,只是被你粗心忽略過去了。”
這個答案並不讓人滿意,湯佳怡本待繼續追問,忽然靈機一動指着自己眼睛,“你是說在眼睛裡面?”
“然也!”
“哼!”女士有些惱了,“誰會沒事幹,專門去看別人眼睛裡的自己?”
“是不太常見,”馬競點點頭,“本來還有一段衛生間裡對鏡痛哭、自我審視的劇情,這也是好萊塢用慣了的套路,不過試看效果不太好,就給剪掉了。”
“哦?”湯佳怡被他的說法勾動好奇心,“問題出在哪兒?撞到恐怖谷了?”
“嗯!”馬競肯定了她的猜測,“照片建模、實時渲染還是不太夠用,導致主角表情顯得僵硬怪異,容易引發惡感和齣戲。”
“正常。從小到大看了幾十年,誰不熟悉自己的臉?安排這樣的情節的確有些吃力不討好。倒是可以用來製作恐怖遊戲、驚悚電影,一定能事半功倍。”
“的確如此。”
得到丈夫贊同,湯佳怡沒有沾沾自喜,反倒驚呼出聲:“誒?不對!”
直視馬競看過來的目光,她組織了一下語言:“掃描建模、親身帶入,爲的是提升觀衆的代入感。可要是全程不露臉,單靠身材體型和衣服款式,代入感一般般成本卻很高,這樣還有意義嗎?不如改成全景影片得了!”
根據側重點不同,vr影片有兩種發展方向,一種是類似“過山車救援”的全景影片,一種則是類似“虛假飛行”的互動影片。前者缺乏交互,相比傳統電影只是擴展了視野範圍,可以壓制成視頻進行傳輸,與現有體系的衝突較小。後者卻是披着電影皮的文字冒險遊戲,觀衆的反應與選擇將直接決定最終結局,有時還可以“親身上陣”,具有強烈的操控感和代入感。
然而有得也有失,多線結局意味着更復雜的劇本和更多的工作量,需要花費更多時間和資金。要是選擇親身帶入模式,還需要即時渲染技術支持,難度更高,效果卻不太好。
“是這樣沒錯,”馬競點頭稱是,“否則我們也不會把‘駕駛地球’轉製成全景視頻了。這個版本的‘虛假飛行’還殘留着很多戒毒教材的味道,將來要是推出面向大衆的正式版本,就會取消親身帶入功能,只保留互動劇情。”
“怕是故意的吧?留着親身帶入,正好可以炫耀蜜蜂的3d掃描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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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然,酒香也怕巷子深嘛,”馬競點點頭,拍了拍頭顯,“還看不看了?後面還有‘再下西洋’、‘橙色’、‘託訥湖的冬天’……”
他還在如數家珍,湯佳怡卻迫不及待地揮手打斷,“就這些?沒別的了?”
馬競攤手,“沒了,如果僅限蜜蜂vr平臺的話。”
“那就算了,別家作品更加沒法看。”
“冬天”是瑞典旅遊局的託訥湖極光遊宣傳片,視頻早就被放到網絡上,她也早看過了。
“再下西洋”是“下西洋”的續作,講得是鄭和第二次下西洋的故事,她同樣體驗過了。
2015年是鄭和下西洋610週年,蜜蜂幻景應幫相關部門製作了一款“神遊鄭和寶船”vr體驗遊戲,後來又以此爲基礎,打磨擴充成“下西洋”全景電影。現在這個“再下”說是技術升級、內容增強的新版本,但主體內容卻沒有大的變化,她的興趣很快轉移也是必然的。
至於“橙色”,卻是一款第三方作品,來自戰火紛飛的烏克蘭。
橙色是烏克蘭前總統維克多-尤先科的選舉活動標誌色,2005年,他被身系橙絲帶的支持者送進了總統府,卻把這個本來就重病的國家帶進了更壞的深淵。
因爲堅定地執行脫俄入歐政策,烏克蘭與俄羅斯的關係迅速惡化,被後者多次威脅切斷天然氣管道。後來尤先科下臺,換上新的總統,情況依然未能好轉起來,克里米亞地區強行獨‘立主動加入俄羅斯,進一步激化兩國矛盾。被昔日老大收拾吊打的烏克蘭沒能等來美俄支持,自家反倒陷入內戰當中,東部親俄派和西部親歐派大打出手,戰火燃起已有三年時間。
古人云:寧爲太平犬,莫作離亂人。持續的戰爭讓烏克蘭人民倍受煎熬,之前所堅信的一些理念和想法也都產生了動搖和崩塌,這部“橙色”便是一些人反思己身的成果。
湯佳怡並沒有看過“橙色”,不過她卻知道里面有很多用全景攝像機拍攝的戰場畫面,爆炸、廢墟、屍體、武器殘骸之類,對它一直持抗拒態度。和敘利亞內戰一樣,烏克蘭內戰雙方都處在智能手機攝像頭的監視之下,完全不會缺乏視頻素材。
馬競正要開口再勸,耳旁忽然傳來敲門聲,只好放下話題過去開門。
外面是潘亦聰,見他開門便遞來一疊紙券,“先生,這是老闆要的電影票!”
伸手接過,馬競輕輕頷首,“多謝啦,小蔥你去玩吧!等下給你發個大紅包!”
略微客氣幾句,女助理就一溜煙跑了,她自己同樣有一堆恐怖片要去看。作爲獨‘立電影的盛宴,聖丹斯電影節從不缺少恐怖題材影片,她這個血漿片愛好者自然不會輕易錯過。
眼見自家助理跑路,湯佳怡忍不住吐槽道:“這麼急做什麼?不怕恐怖片看多了晚上做噩夢麼?”
“真要是做噩夢,她們反倒會擔心笑醒看不到後半截。”
“那得有多粗的神經啊?”隨口感嘆一句,湯佳怡走到馬競身邊,一把搶過那疊電影票,“走吧,陪我看電影去!哦對了,別忘了給小蔥的大紅包!”
這些票都是她之前吩咐潘小蔥去準備的,電影節臨近結束,觀衆和媒體口碑已經基本定型,只要上網搜搜就能知道個大概,正好有的放矢地尋找感興趣的影片。
自家vr短片卻是不用着急,家裡就有一套vr專業設備,想看的話隨時都可以。可這些獨‘立電影就不行了,等到電影節結束,再想看到就得看發行商的具體安排了。要是沒能賣掉髮行權,更是隻能躺在倉庫吃灰倒黴蛋雖然少見,卻也不是沒有。
獨‘立電影指的是脫離大公司鉗制,完全由電影人自己主導,體現製作者個人思想態度的影片。限於籌資平臺和導演水平,這種影片通常具有製作小、投入低、因陋就簡的外在,以及題材偏、選角奇、手法多樣的內在。
當然,有錢或者貪錢的導演也有不少,名導拍攝的獨立電影不乏大製作,簡陋的獨立電影也有好看刺激具有商業屬性的作品。不過這兩種情況都是少數,排除掉恐怖和晴澀這些直擊感官、擅長以小博大的商業題材,大多數獨立電影還是滿滿的文藝風,充滿了人文關懷。
而要說起人文關懷,當然少不了討論種族與宗教問題,除了長盛不衰的“黑白衝突”,現在還多了“天真衝突”,頗有幾部電影試圖探討文化差異下構建和諧的可能性。湯佳怡帶着馬競去看的第一部電影,便是這樣一部反應宗教和文化衝突的影片。這部電影的口碑頗爲不錯,蜂影本打算購買地區發行權,卻被馬競一票否決了。
強忍着熬到結束,馬競一出來就開啓吐槽模式:“你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這個故事太一廂情願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湯佳怡湊過去和他咬耳朵:“難不成十幾億人都是笨蛋?都不想追求更好更和平的生活嗎?”
“大部分人當然嚮往美好,至少不會是殺人放火搶劫強殲的惡棍。可問題是他們身上的宗教符號太明顯,只會被少數害羣之馬連累,一體承受世人偏見、警惕甚至敵對的目光,最終演變成國家層面的歧視和敵對政策。這種對立又會傷害普通人的感情和利益,導致普通信徒轉化成新的極端分子,形成惡性循環。除非再出現一位馬丁-路德式的宗教改革家,解除教義對世俗生活的束縛,否則我是看不到任何和解的希望。”
“不勞你擔心!”制止了丈夫接下來的長篇大論,湯佳怡拉着他走進另外一家影院。
“帶你看汪片,這回該沒話了吧?”
這回出現在銀幕上的,是一部使用紀錄片手法拍攝的故事片,名叫《高菲的一生》。
高菲是一隻聰明小巧、日天草地、無所畏懼的雄性吉娃娃犬,這部影片從它出生那天開始拍起,一直拍到這隻小公狗因爲車禍死亡爲止,用冷靜微帶溫情的鏡頭記述了它平凡、逗趣而短暫的一生。
自從有了便攜式攝像機,就有飼主嘗試用其記錄自家寵物的日常點滴。等到數碼攝像機、智能手機逐漸普及,這種現象變得更加普遍,各種喵片汪片吱片充斥視頻網絡,由此誕生了一批動物網紅,高菲便是其中一隻因爲意外死亡而迅速過氣的老牌網紅。
這部影片使用自拍寵物素材整理而來,結構和立意卻是模仿2014年上映的獨‘立電影《少年時代(boyhood)》。
理查德-林克萊特自編自導的這部電影從2002年拍到了2014年,足足花了12年時間才完成拍攝。說是12年,其實是12年中的39天,主演埃拉-科爾特蘭在影片中本色扮演同齡男孩梅森,他和其他演員一起,一年抽出幾天時間來表演,一直從6歲“演”到了18歲。
超長的製作時間、極強的真實性,讓這部電影一經公佈就受到歡迎和熱議,最終更是挺進奧斯卡,獲得多項提名。雖然劇情稍顯流水賬,缺乏戲劇張力,但在觀衆看來這卻是一部能讓人回憶的懷舊青春片,他們看的是小時候玩gameboy的自己、稍大了看哈利波特的自己、第一次接觸蘋果手機的自己……
雖然在奧斯卡頒獎禮上折戟沉沙,上演大熱倒竈的悲劇,這部電影依然是成功的。而它的成功也啓發了很多人,其中就有高菲的飼主。
他把過去幾年拍攝的狗狗影像集中起來,模仿理查德的做法,補拍鏡頭、重新剪輯、修復畫質,製作了一部“狗狗版少年時代”。靠着精妙的剪輯以及專門補拍的鏡頭,影片脫離了紀錄片的範疇,變得更加精彩緊湊,卻又不失真實和親切,能夠輕易喚醒和小狗、和時間有關的記憶,是今年聖丹斯的熱門影片之一,觀衆人氣居高不下,發行權銷售也非常順利。
這裡面也有蜜蜂影視的一分功勞,他們買下了影片的中文版發行權,打算讓它接檔自家《貓咪大作戰!》,把大銀幕上的寵物風潮延續下去。
按照馬競的想法,既然自家已經買下了發行權,完全可以留着等回去了看中文版,卻架不住妻子的急迫心情,只得不情不願地跟着她走進了放映廳。
因爲採用家用攝像機錄像的關係,這部電影的畫質不是非常好,早期鏡頭尤其不好。雖然經過數碼修復放大,強行增加畫面分辨率和顏色位深,看起來還是有種陳舊的蒼白感,和專業設備拍攝的“貓戰”相比,屬於妥妥的艾薇畫質。
不過觀衆們好像挺吃這一套,不太好的畫質非但不是問題,反倒讓影片有了一層“時間的味道”,算是誤打誤撞佔了大便宜。
湯佳怡伸肘捅了捅馬競,“你覺得它能有多少票房?能追上‘貓戰’麼?”
“你覺得可能嗎?”後者反問道,感覺妻子問了個傻問題。
一個是商業片,一個是文藝片,二者的票房基本沒有可比性。雖然文藝片中也有票房爆棚大賺特賺的例子,但只是極少數情況,因爲觀衆基數的問題,絕大多數文藝片的票房都不會太高,虧本的不在少數,更遑論賺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