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上,一男一女兩名主持人端坐在藍色地球背景板前面,一本正經地念着稿子:
“觀衆朋友們,晚上好!今天是2016年11月9日,農曆十月初十,星期三。今天蜜蜂新聞節目的主要內容有:董事長深入調研手機生產、研究院發佈工控系統螞蟻3.0、各地員工踊躍參與年會設計、總部超市凍餃供應恢復正常、印度廢鈔催生搶購潮、美國大選結果出爐,下面請聽詳細內容。”
“近日,集團董事長、ceo馬競先生不辭勞苦深入一線工廠,仔細調研產品生產、後勤保障、員工進修等工作,並分別做出重要指示……”
一根手指出現在屏幕上方,輕點兩下左上角,視頻戛然而止。
“怎麼不看了?”不遠處傳來湯佳怡的詢問聲,這段視頻就是她先發現,然後拿給馬競看的。
“後面說什麼我都知道了,還浪費時間做什麼?”馬競笑着搖了搖頭。從開篇提要就可以看出,這段視頻嚴格遵照“前面老闆很忙、中間員工幸福、最後外國真亂”的套路精心製作,完全可以據此想象正片內容。
“新聞是真的,視頻是假的。可能有人覺得今日蜜蜂太村太沒格調,就重新給剪了個新版本。”
和其他大型企業類似,蜜蜂同樣獲批建立對內宣傳公司動態的企業電視臺,這些新聞畫面便是出自後者製作的《今日蜜蜂》。限於人才匱乏,蜜蜂臺空有業內頂尖的製播設備,做出來的節目卻充滿縣城電視臺的老土氣息,唯一亮點是插播廣告比較精彩。這些廣告均由國內外頂尖團隊操刀,投資大場面華麗,帥哥美女滿把抓,深受廣大員工好評。
“你倒是看得開,”眼睛端詳着面前的插花瓶,湯佳怡隨口問道:“對這件事情,董事長大人有什麼新指示?這種人才,就不考慮招攬一下?”
“沒啥好指示的,破廟容不下大佛,這類人才該去省市電視臺,來企業臺實在屈才。”
“那就好!”退開一步審視自己作品,小心調整花枝角度位置,湯佳怡鬆了口氣,“還好你沒答應,不然我就得頭疼該怎麼勸你了。”
“勸我什麼?”
“勸你不要自我膨脹,不要沒事幹學人家搞山寨聯播。”
聽見這話,馬競卻是嘿嘿一笑,拍拍沒有贅肉的肚子,“這輩子恐怕沒這個機會啦,我前腳蹬腿,後腳就送進焚化爐,哪有時間發酵膨脹?”
雖然湯佳怡對法醫學沒啥研究,但她還是秒懂了這個有味道、辣眼睛的玩笑,這都是網絡的功勞。當下杏眼圓睜,狠狠剜他一眼:“馬賤賤,沒話說就請閉嘴好嘛,我這瓶花都讓你給毀了!”
“你啊,”馬競拉長聲音,“真是少見多怪,看看人家印度人,浮屍邊上照樣洗澡,工業廢水放心飲用,還不是好好的?乾了這碗恆河水,來生還做印度人。”
隨手甩過來一支切花,湯佳怡豎眉呵道:“行了行了,這也是在家裡,要是被印度人聽見了,天知道要鬧出什麼風波。再說了,這是人家的宗教習俗,是人家的自由,咱們這些外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接住突然飛來的百合,低頭輕嗅拿在手裡隨意甩着,“香味好淡!我也只是簡單陳述事實啊,實際上印度教徒和我們飛面信徒是一回事,他們的神明其實是我煮的化身,那些多出來的胳膊就是證明,ramen!”
飛天拉麪神教的神明是可以飛行的意大利麪條怪物,汁水淋漓、觸手特多。
聽見這話,湯佳怡甩手就把手上抓着的白毛巾丟了過去,“你看這條毛巾,上面的棉線彎彎繞繞,是不是很像你家飛面神的觸手?是不是該把它當成聖物供起來?”
接住毛巾丟在茶几上,馬競淡定道:“教義告訴我們,聖物、神像、神龕、教堂、教區都無必要,因爲煮不在糊。”
“怎麼不喊‘ramen’了?”
“我忘了,還好我煮不在乎這個。”
“算啦算啦,”湯佳怡搖手錶示投降,“其實恆河也不都是髒的,至少剛從喜馬拉雅山流出來的那段就肯定乾淨,不是都說要建廠售賣瓶裝恆河水了麼?”
“是啊,”馬競咧咧嘴,“上游的水還是乾淨的,只有經過人口密集、工礦豐富的地區,水質纔會迅速下降。即便和那些綠恐分子不是一路人,我也得承認,人類纔是最大的污染源,人越多越污染。”
“噫!”湯佳怡雙手抱臂顫抖一下,“這話怎麼聽着怪怪的?”
“那是你想多了。”
恆河發源於喜馬拉雅山南麓,自西向東流經印度北部,最終注入孟加拉灣。這條大河滋養了過去和現在的文明,被印度教視作“聖河”。印度教徒認爲它是潔淨之河,生前在恆河中洗澡可以洗去一切罪業,死後骨灰灑入河水,可以免受輪迴之苦直升天堂。
確切地說,這個“恆河”應該特指位於中游的瓦倫納西河段,那些污水中洗澡、死屍排隊的照片大多來自這裡。
從西北流向東南的恆河在古城瓦倫納西(varanasi)前面拐了個宛如新月的c字彎短暫流向北方,給這座幾千年歷史的古老城市披上一層神秘色彩。釋迦牟尼在瓦倫納西城郊的野鹿苑(sanath)初次講道、創立佛教,印度教徒也把這裡看作“距離天堂最近的城市”。
印度教認爲人生來帶有業力,種好膚白(歷史上打進這裡的白人殖民者的後代)業力少,種差膚黑業力多。需要多行善舉才能逐漸洗脫業力,將來死後才能投個好胎(換個高級些的種姓),經過多次輪迴最終再升上天堂永享安寧。
和立地成佛的佛教、買券贖罪的天主教相比,這樣的天堂無疑有些遙遠。這種情況下,具有“聖力”、可以洗滌罪業的恆河瓦倫納西段就有了特別的意義。無數信徒從小就被灌輸一輩子至少要去瓦倫納西洗澡消業的概念,然後就有了聞名世界的“恆河晨浴”。
每當晨光微曦,便有無數男女從住所中走出,呼朋引伴、三五成羣,和他們的神牛一起沿着西岸河堤上被稱之爲ghat的臺階走下河,男人脫的只剩短褲、女人身上裹着莎麗,將身體泡在齊腰深的河水裡,先把頭埋在水裡三次,再面向朝陽誠心祈禱。
等到太陽升起祈禱結束,一些人便順便開始洗澡刷牙、洗頭滌衣,信仰與生活無縫銜接,毫無違和感。
更加沒有違和感的,還要數河邊的火葬場。無數老年人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就是爲了能夠死在聖城被這裡的燒屍場(其實就是專門處理屍體的臺階)燒化,最後再把骨灰撒入恆河。
河岸邊的嫋嫋黑煙、密密匝匝的簡陋租房、虔誠濃烈的信仰氣氛,以及內容豐富的恆河水,是這座城市的給人留下的最鮮明印象,被譽爲“一半天堂一半地獄的城市”。
按照宗教傳統,火化教徒屍體需要使用大量木材,而印度這個人口豐富的文明古國顯然不是林業資源豐富的國家。那些買不起木材的窮人,就只好不經火化直接丟進恆河裡,指望河水可以帶走屍體。
恆河水葬延續千年,人與環境已經形成某種“和諧”,不適應河水的人死於疾病屍體迴歸河水,適應河水裡的細菌污染物的人則存活下來,同時恆河裡的動植物微生物也適應了富含有機污染物的河水,發展出強大的自淨能力。不過這種自淨能力無疑存在極限,現代工礦企業的污染顯然不是“聖河”能夠輕鬆消納的,然而持續千年的宗教包裝,早就形成了深信不疑的頑固慣性。
印度人一邊泰然自若地把皮革廠和造紙廠的污水排放進恆河,一邊深信不疑地抽取神聖且乾淨的恆河水,經過簡單處理後灌進皿煮的自來水塔,用來洗澡洗衣、燒水做飯。
印度證府也曾試圖治理污染,卻因爲投資太大、宗教反對,以及官員問題而沒能得逞,只能繼續坐視。就像他們坐視孟買貧民窟以及火車掛票一樣。
因爲幾千年的殖民傳統,印度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將膚色出身和社會地位與職業綁定的種姓制度。
到了現代,低種姓富人可以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實在不行還可以移民國外,那些沒錢且數量衆多的“賤民”就只能掛在火車外面、住在貧民窟裡面。
單看高種姓的統計數據,自然是各種富足美滿文明進步,可要是把視線放到佔據人口多數的低種姓身上,卻又是另外一種近況,而印度人就這麼奇怪地共同生活了數千年。
這種奇異情景讓歪果仁各種不解,只能在咋舌感嘆“incredibleindia(印度不可思議)”之餘,在旅遊手冊裡留下“恆河沿線酒店的自來水僅供洗澡洗衣,日常飲用請喝瓶裝水”的注意事項,畢竟他們可沒有“德里胃”以及“德里肺”。
印度首‘都德里擁有兩千多萬人口,是東京之後的世界第二大都市區,但環境質量卻是另一個極端。德里和另一座人口富集的大城市孟買長期爭搶世界最髒城市,空氣質量只能用經常爆表、偶爾正常來形容。
每年10月、11月的舊曆排燈節舉辦時,空氣質量更是會突破天際,倒也和國內的春節污染有異曲同工之妙。
和空氣污染比起來,位於恆河右岸支流亞穆拉河上游地區的德里,水源安全還是比較好。那些愛得“德里腸胃炎”的歪果仁,要是到了污染更加嚴重的下游,肯定是躺着進醫院的節奏。
奇妙的是,在這樣一條滿是污染的河下游,居然居住着幾千萬人口,人類的適應力之強可見一斑。
擁有一億多、近兩億人口的人口大國孟加拉人民共和國(bangladesh)有三分之一人口居住在恆河流域。爲了保住這口髒水,他們和印度進行了不屈不撓的鬥爭。
孟加拉原來是印度帝國的一部分,二戰後大英帝國退出印度,把印度殖民地分成“印度人的印度”和“msl的巴基斯坦”兩個國家,這裡就成了東巴基斯坦。
宗‘教衝‘突、利益糾葛,埋下“兄弟”不和的種子。1947年8月正式分家,10月印巴雙方就因爲克什米爾歸屬打了起來,到了65年又因爲印度佔領庫奇蘭恩打了起來,那是一塊位於印度河入海口附近的鹽鹼地。
1970年底,巴基斯坦舉行選舉,人多地少的東巴基斯坦“人民同盟”獲勝,人少地多相對富裕的西巴基斯坦人反悔不幹,兩邊的msl兄弟大打出手,最終以印度介入發起“第三次印巴戰爭”,佔領東巴地區而告終。
面對數目多達幾千萬的貧窮msl,印度人並沒有一舉吞併,而是扶植起了孟加拉國共和國,讓他們自己管自己。這樣就不需要爲他們的生計擔心,可以繼續修建持續十年的法拉卡水壩工程。大壩71年建成主體、75年試運行開始截水,在旱季把大部分恆河水攔走去澆灌印度的農田,給更下游的孟加拉造成嚴重後果。
貧窮的孟加拉人也很無奈,先是舉行50萬人“向法拉卡進軍”的邊境示‘威遊‘行,接着又告到了ysl外長會議、不結盟運動、聯合國大會,結果自然是屁用沒有。後來雖然勉強達成旱季對半分水的協議,如何執行也都要看印度姥爺的心情,旱季截水、雨季放水妥妥噠。
孟加拉作爲綠色農業國家,面對印度鄰居的霸權行徑,只能使出“開門放難民”的大招,縱容人民偷渡去印度,數量達到千萬之巨,不斷染綠印度的阿薩姆邦和西孟加拉邦。
值得一提的是,隨着兔口紅利不再,歐美服裝企業逐漸把生產業務轉移到孟加拉,使得madeinbangladesh的衣服越來越多,大有趕超madeina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