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
不知是誰忽然喊了一聲，翹首張望的人羣立時散開，各自回到崗位上裝作認真工作的樣子。
伴隨着淡淡的胎噪聲響，一輛怪車輕巧駛入房間，看起來像是蹲在一對車輪上的機器人，正是馬競的老闆替身。爲了避免在日常管理上耗費太多時間，馬競製造了這些智能機器人，用以代替自己巡視公司、參加會議、面談員工。對別人來說，需要在線遙控的替身機器人作用不大，馬競卻有外星芯片e7u作爲助力，驅動這些“分身”並不費力。
時至今日，蜜蜂和佳境旗下公司都有它們留下的軌跡，多數員工也習慣了機器人老闆的存在。
然而這裡面卻不包括蜜蜂空間開發公司的職員，這間公司正式成立還沒滿一年，新人比例全集團最高，很多還是剛剛畢業、完成入職培訓沒幾天的應屆碩士和本科生，自然對這臺機器人感到陌生與好奇。
這些人還不懂得掩飾情緒，臉上好奇的表情被傳感器拍下傳給網絡那頭的馬競，然後就看到機器人擡起右手衝自己打招呼：“大家好!”
9月入職的萌新們還在思考該怎麼回覆，稍早一些的員工已經笑着擡手，喊出“老闆好！”
聲音並不整齊，聽起來亂糟糟的一點兒也沒有氣勢。不過馬競卻沒有在意這些，機器人開到大辦公室中間，喇叭裡傳出他的聲音：“貌似很多人都對這具身體感到好奇，那就過來看個夠吧！隨便摸隨便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哦！”
一些人低頭猶豫，其他人卻把目光投向徐俊和王夢唐，“你倆不是老說自己是在馬競家睡過的人嘛，現在正是組織需要你們的時候！”
雖然學校有提供保研名額，但在入職蜜蜂的誘‘惑面前，這哥倆最終還是選擇放棄深造，千里迢迢遠來鷺島，成爲蜜蜂空開爲數不多的本科員工。
注意到大家的攛掇目光，兩人對視一眼站起來走上前，他們其實也很好奇的說。
馬競自然認識他們倆個，還親切地詢問他們在空開的工作和生活情況。這話若是當面說起，聽者就算不感激涕零也會增加許多好感，可從機器人的銀色嘴巴里出來卻變了味道，效果大打折扣，徐王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答着話，注意力都放在觀察機械結構上面，就差沒問“能不能拆開看看”了。
有這倆人帶頭，其他人紛紛響應跟隨，加入到近距離觀察“老闆”的行列，很快就把替身機器人圍了個嚴實。
因爲打算商業開發對外銷售，這些替身機器人並使用太先進的技術，看在天之驕子眼裡自然是各種簡陋，很快就被看透失去興趣，周圍的圍觀者越來越少。不過經過這麼一打岔，衆人心中的陌生感、緊張感也消散許多，馬競同樣實現了他的目的。
等到人都散開，他才施施然挪到空開公司總經理面前，張口問好然後跟着對方去了總經理辦公室。
伸手關上房門，機器馬競張口問道：“刑總工，這幫菜鳥沒有給您添麻煩吧？”
蜜蜂空開是一家新公司，大多數員工還都是纔出校門的新鮮人，爲了避免新人沒經驗走歪路，馬競特地請來許多老專家。多位航天系統退休工程師被邀請過來坐鎮，這位邢總工便是裡面的領頭人物，一人身兼公司總經理和總工程師職位，而且幹得還不賴。
聽他問起這個，邢總滿是皺紋的臉上立即爬滿了笑容，“這些孩子都很不錯！很多東西都是一點就通，一點兒也不讓人費心勞神。感覺要不了多久，就該有人能夠接過我們的班，讓我們安心回去種花養魚了。”
“他們才學了幾年，和您比還差的遠呢。”
“這可未必，”邢總搖搖頭，“現在是知識大爆炸、科技大發展的時代，我們這些老傢伙的知識結構落後過時，身體也不再年輕，學習和使用新技術還是要看年輕人的。”
“這方面您是專家，您說行就行，”銀臉機器人點頭附和道。
“馬競啊！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伸手指着牆上的監控屏幕，邢總笑說：“兩款衛星應用就在這兒掛着，我會看不出你們的技術實力？”
“您這是在損我的吧？”挑挑硅膠眉毛，馬競嘆道：“這些只是我們這樣的外行做給其他外行用戶看的，真當不起您的誇讚。”
輕輕搖頭，邢總嘆道：“已經很好了，至少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遙感圖像，看起來很好很壯麗。當然，要是準確性再高一些就更好了，不然我這張老臉着實有些擱不住。”
“這個得看你們，我是沒辦法了。微納星好是好，就是成像質量不咋地，”馬競笑道，“原始數據不給力，我們也玩不出什麼花來。”
邢總也樂了，伸出右手，“這個好辦，大老闆快給批些經費吧！沒有高清晰器件、沒有優質航拍照片，我拿什麼給你提高影像質量？”
“那還是算了吧，咱們現在最首要的任務還是想辦法盈利。能省一分是一分嘛！”
邢總同樣知道這一點，蜜蜂空開成立不滿一年，卻已經建成“星眼”、“百眼”兩個衛星星座。明年一年是不可能發射新衛星了，後年會不會補發，還要看後面的運營情況。
常規衛星結構複雜製造麻煩，重達幾百千克只能一箭一星慢慢發射，完成組網通常需要幾年甚至更長時間，相應的，這些昂貴傢伙的壽命也比較長。
微納衛星結構簡單易於生產，重量通常小於十千克，可以通過一箭多星技術實現迅速組網，可以儘快投入使用，但是軌道低壽命短，通常會在兩三年甚至幾個月內失效墜毀。
蜜蜂空開的星眼、百眼便都是這樣的微納衛星。其中“百眼”的軌道稍高一些，壽命最長可以達到三年，“星眼”的軌道卻是有高有低，壽命要短一些，明年就需要籌備補發事宜。
依託這兩個星座的新鮮數據，蜜蜂空開相繼推出“假裝在太空”和“吾星urearh”兩款r應用。
顧名思義，前者是一款假的太空旅遊應用，可以讓用戶在地面低成本體驗太空旅遊。後者則是r版的地球新聞大聯播，安坐家中俯瞰全球，心裡也是美滋滋。
不過心裡舒坦的只是用戶，雖然兩款應用下載量頗爲客觀，產生的收入卻只夠支付人員工資，並不能支撐後續衛星的研製、補發計劃。更何況，他們還要想辦法先還錢。
邢總點點頭，“是啊，說起來公司還欠你好大一筆錢，你這個債主當然有理由限制高消費。”
公司成立時，從蜜蜂幻景和馬競那裡各拿過一筆無息借款，這纔有錢放了這麼多衛星。前一筆債務被連續兩個優質內容獎抵消，而馬競的無息貸款卻還好端端放在那裡，成了老先生的一塊心病。
照他的意思馬競最好來個債轉股，直接增持空開股份得了，但提議卻遭到集團董事會和馬競兩方面的反對，只好這麼不尷不尬地放着。
“我的錢先不急，只要別拖成壞爛賬就行，”馬競搖搖手，跳過這個話題，“放心，我今天還是來幹活的。”
“那就好，”邢總點點頭，站起來道：“我這就帶你去機房。”
“那就多謝了。”馬競機器人伸展身體，從坐姿變成站姿。
“其實完全不必這麼麻煩，直接在這邊設個辦公室，一勞永逸解決問題。”
“還是算了吧，我頭上的兼職已經夠多了。”
右手停在門把手上，邢總回頭看向馬競，“反正你都忙得過來，還有閒工夫到處亂跑！”
很快，機器替身就出現在衛星機房當中，從身上掏出網線連上接口，“肉身”登入網絡。
馬競之所以喜歡機器人替身，能夠隨時隨地插線上網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本人就有這個能力，卻因爲保密原因不能大肆使用，只好在機器人身上找安慰。
如其所言，他今天是來幹活的，任務就是協助這邊的運維工程師完成影像分析系統的升級。
比起傳統服務器系統，蜜蜂各企業使用的自研系統更加安全和自由，但是維護難度也更高。平常小更新倒還罷了，要是碰到大的升級，馬競這位總架構師就得站出來充當救火隊長，隨時解決各種意外情況。
星眼是12顆鏡頭對準外層大氣與星空背景的常規光學衛星，百眼則包含36顆多光譜衛星。
前者相當於是乞丐版太空望遠鏡，試圖用數量彌補質量的不足。
後者專門用於收集地表地貌信息，爲蜜蜂提供更加精確及時的地球數據。
所謂多光譜，就是使用多個傳感器分別記錄地表物體反射光譜的技術。大氣層對不同波段光線的吸收作用存在差異，物體材質、結構對光譜反射也有影響，這麼做退可以減少大氣干擾，進能夠獲取更多信息，是目前最爲主流的遙感技術。地圖軟件上的衛星照片，便是經過合成處理與拼接拉伸的多光譜影像。
現在最先進的遙感技術是高光譜遙感，它的頻帶更多更細，可以獲得更多關於形狀和材質的信息，在軍事和民用領域都有遠大前景。不過高光譜傳感器的成本和體積還很高大，微納星的小肚子暫時裝不下它。
限於傳感器體型，這兩種衛星的像素數都不算太高，拍攝到的影像資料需要處理拼貼才能使用，因此需要地面分析系統的協助。好在影像識別與合成算是蜜蜂的強項，很早就開發出專門的處理程序，還引入了日漸成熟的ai學習技術，進一步提高形狀和顏色的識別精度，即便輸入數據的質量不太高，它也能輸出清楚立體、瑰麗雄奇的合成畫面。
當然，ai也不是萬能的，它的識別原理很像人類基於經驗的腦補想象，額外添加的豐富信息固然豐富了畫面，卻也導致準確性明顯降低。蜜蜂空開一直沒能打開專業市場，和這個缺陷有很大原因，普通用戶不會太過計較衛星照片上道路的寬度、植被的品種，而專業用戶卻很在意。
實際上，普通用戶的容忍程度同樣是有限的，要是錯誤太明顯太嚴重，大家還是會受不了的。這次新西蘭地震，百眼就把“吾星”坑了。
“百眼”的分辨率自認不如那些米級、分米級專業衛星，公路和房屋在它看來只是細線和小方塊，然後識別系統就在這上面栽了跟頭，地震中受到破壞的道路建築被它還原、挪移，在“吾星”看來就好像沒有受到任何破壞。有用戶發現問題，在社交媒體上貼圖揭露引來無數討論，有人質疑衛星數據的時效性，有人抨擊蜜蜂的用心，有人揶揄蜜蜂的技術實力，最終演變成“蜜蜂研發地震抹除技術”的諷刺梗，也是鬧出了一股風波。
而今天的升級也和這次事件有關，蜜蜂一直在迭代更新識別系統，新版本的測試之前已近尾聲，這次提前安排升級，希望用更新來挽回影響。
“新版識別系統還是基於圖像識別、要素腦補技術，只是這一次我們增加了搜索引擎功能，ai將會主動上網搜尋信息，然後新聞內容作爲補充信息添加上去，從而讓它識別的效果可以更加接近人們的預期。”
網絡另一頭，馬競這麼對湯佳怡解釋今天的升級。
後者皺眉想了想，“以後是不是會有這種情況，新聞報道某地發生連環車禍，吾星上很快就會出現一串連在一起的汽車？世界上每天至少發生上萬起車禍，不怕遍地車禍嚇傻用戶？。”
“你算錯了，”馬競搖頭道：“上萬起車禍只是交警部門的統計數字，媒體纔沒那個閒心報道普通的剮蹭追尾，除非是三輪蹭寶馬、高速大追尾這些。不過我們暫時還不準備做這一塊，交通路況變動太快信息量太大，做起來太過麻煩。目前首要的任務是把地震、洪水、林火造成的地貌改變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