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燈等燈……”下課鈴準時響起。
許老師扶了扶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合上教學平板,“放學出去跑慢點兒,現在下課!”
話音落下,教室裡頓時喧鬧一片,有人收拾東西跑出門、有人忙着談笑左右轉、有人抓着零食塞嘴裡,也有人端着課本走上講臺。
換了兩種講解方式,學生終於表示明白道謝離開。許可滿是欣慰地點點頭,轉頭看向其他人,卻再沒看到有人上來答疑,只得把平板電腦塞進公文包,悻悻地回了辦公室。
其實這纔是正常的。九年級化學的難度本就有限,課程開始也才兩月時間,每天就是燒燒燒看看看,距離配平方程式、熟背週期表還有一段時間,多數同學還沒認識到化學大魔王的恐怖呢。
蜜蜂學校給她們這些進修老師安排有公共辦公室,不過她卻把辦公桌搬去了張許瑤的房間。
推門進入,她就看到地上丟着好幾團快遞包裝袋,自家女兒手裡拿着美工刀正在劃拉桌上的硬紙盒子。
等到看清盒蓋上的彩色手機圖案,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你都那麼多手機了,怎麼又亂花錢?”
被自家老孃訓斥,張許瑤表示毫無壓力。丟下刀接過公文包放在桌子上,把老媽按到椅子上坐好,又接了滿滿一杯水雙手遞到對方手中,她這才笑嘻嘻地問道:“老媽你火氣怎麼這麼大啊?是不是那什麼更年期到了,心浮氣躁要靜心?”
許老師氣得發火,手一抖卻有不少水灑出來,等她把紙杯放到一邊,火氣卻也小了許多,瞪着她問道:“是不是又要說什麼憑本事掙得錢,想怎麼花都是你自願?”
“不不不,”張老師搖搖手指,“這手機是廠商送我的,只要幫忙拍個廣告就行。反正是送上門的福利,我就勉爲其難收下了。”
“你呀!”許可指着自家女兒,恨鐵不成鋼:“好好上你的班不行嗎?小心什麼時候把你也給坑進去!”
“媽啊,手機不是食品藥品奶製品,它很安全的。”
“萬一它質量不過關,爆‘炸傷人了怎麼辦?小心拉你連坐!”
“嘿!手機還會炸?”張許瑤看着自家老孃,“別人不懂亂說倒也情有可原,老媽你可是化學工作者誒!”
無論充電寶用的柱式鋰離子電池還是手機用的板式聚合物電池,都有專門的安全閥、安全線設計,即便出現故障也能自動減壓,並不會真的炸起來,只是有可能起火燃燒。
被女兒教訓,許可卻沒怎麼生氣,反而是雙手撫掌興奮道:“很好,就這樣!”
“嗯?什麼很好?”這回輪到張許瑤滿頭霧水了。
“乖女兒,”許老師看着她道:“你爲教育事業做貢獻的時候到啦!”
“什麼跟什麼啊?怎麼又扯上我了?”
“嘿嘿,”許老師搓搓手,“下週的趣味化學實驗,我打算找幾部手機燒一下,你有那麼多舊手機,給我拿幾個過來燒!”
“沒問題!”張許瑤滿口答應,這個要求完全沒有難度。她的換機頻率本來就很高,今年又接了一堆手機廣告後,淘汰下來的手機更是一堆一堆的。好用好看的被她拿去送人,剩下都是各種跑不動的老爺機,拿去燒了也算是廢物利用。
“不過,”她遲疑着說道:“這些手機應該不容易點着,我家競哥哥對電池安全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好不好點,燒燒看就知道了,”許可面上露出神往之色,“正好可以試試這邊的遙控手套箱。”
進行有毒、刺激、放射性、傳染性等理化生實驗時,實驗者需要用手套箱來保護自己。箱子完全密封、有獨‘立的空氣循環系統,實驗者通過側壁一雙長手套操作實驗,所以叫做手套箱。
蜜蜂學校這臺設備更進一步,箱子裡裝有攝像頭和遙控機械臂,人在外面通過vr眼鏡觀看箱內反應,然後通過體感手勢控制機械手進行實驗,安全性進一步提升,還能隨時重放聯繫節省藥品消耗。整套系統有些像是達芬奇手術機器人,但精確度和成本卻要低不少,乃是蜜蜂爲自家vr產品開闢的新用途。
許老師以前只是看過相關視頻,卻沒有實際使用過,畢竟這種大型器械都是要打報告申請的,********製氧、稀硫酸制氫之類的簡單實驗可沒資格用到它。
看到女兒用“您真能折騰”的眼神看自己,許媽媽有些不好意思,敲敲手機盒轉移話題道:“這手機怎麼這麼厚,看着怪怪的?”
智能手機行業流行“趨同進化”,外觀看起來都差不太多,甚至到了不看商標不知道品牌型號的地步。但這款手機卻並非如此,棱角分明、厚度明顯,和潮流背道而馳的外形看起來異常扎眼。
“它呀!”張許瑤拿起盒子,“這是一款黑人手機,外形奇特一些是正常的。”
“嗯?”聽見這話,許可懷疑的目光立即電射而來,“你騙鬼嘞?‘黑珍珠智能拍照手機’!名字爲什麼是中文,非洲黑人看得懂?”
“額,這是廠家打算出口轉內銷,特地做了一批中文包裝的國行版本試水。要不是因爲這個,他們也不會找上我呀,畢竟你女兒在非洲可沒有什麼人氣。”
嘴上解釋着,張許瑤把盒子扒拉過來,取過美工刀拆開了封口貼。蓋子取下,露出一隻裝在軟膠袋裡的黑色手機,周圍則見縫插針地塞着數據線、耳機等基本配件。
“國內市場見頂,各家廠商都忙着出海找增長,心氣高的去美歐,要求低的去拉美,還有許多去了東南亞和印度。競哥他們卻拉着合作伙伴跑去非洲,這隻黑珍珠就是雙方合作的成功案例。”
撕開袋子取出手機,張許瑤把手機背板亮給老媽,“看見沒?專爲非洲人民定製的低音喇叭,隨時隨地打起鼓來唱起歌。”
“我說怎麼看起來那麼厚,原來是多了兩喇叭啊,”許可撇撇嘴,“我記得十年前的山寨機就有這樣的,我還見過八個喇叭的。”
“那不一樣,山寨機那種只強調喇叭多、聲音大,放出來的完全是噪音污染,這款的外放單元是音箱級別的,音質要好很多,以後出門不用帶藍牙音箱了。”
“哦,對了,這還不是它的最大厚度!等我先開機,”張許瑤低頭按下電源鍵,藍色背景上出現一顆四下滾動的黑珍珠,接着進入主桌面,壁紙和圖標樣式都是蜜蜂7系統的默認設置。
即便開放給第三方,蜜蜂也牢牢掌握着操作系統的控制權,預裝系統必須從官方提供的幾個版本中挑選,升級更新和應用商店也由蜜蜂控制。當然,打一巴掌給個棗,他們也給合作廠商留下了一些邊角湯水,允許改動啓動畫面,還可以預裝少量必要軟件。
等到張許瑤熟練地拒絕“首次使用指導”,就看到四個預裝軟件圖標出現在桌面上,其中一個是“推薦黑珍珠主題”,那是手機的定製界面入口。欣然點擊,壁紙變成動態水面,原本“新擬物風格”的應用圖標也都變成圓滾滾亮晶晶的彩色珍珠,看起來珠光水潤倒也頗爲新鮮。
啓動“音箱模式”,手機後蓋發出咔噠聲,輕輕一拉就像手風琴一樣抻開幾釐米,變得更像音箱了。
“這又什麼用?能夠聚聲還是怎麼?”許老師好奇問道。
“老媽你這就是孤陋寡聞了啊!音箱都有最佳體積的,這樣一拉可以增強低音效果,聽起來不會太刺耳發乾,”嘴上說着,張許瑤啓動fm收音機模塊放歌做證明,結果喇叭裡傳出的全是增高、美容、打折酬賓的廣告。還好現在不是午夜時分,否則聽見深夜電話、兩性話題只會更尷尬。
悻悻地關閉收音機,小張老師哼道:“難怪現在聽廣播的人越來越少,全都是廣告還怎麼聽?”
合上後蓋,打開另外一個應用,她走到老媽面前,“老媽來張合照!”
後者雖然一臉疑惑,卻還是熟練地比劃自拍造式,留下一組親密溫馨搞怪賣萌的十連拍。
“嗯?這是怎麼回事?”看着屏幕上雙手畫心的黑人母女,許老師滿臉問號:厚嘴脣、寬鼻子、黑皮膚、泡麪卷,這是誰啊?
“這就是咱倆啊!不認識我就算啦,怎麼連你自己都不認識?都說了這款手機是專爲非洲人民設計的,它的美顏功能自然是黑人審美導向,然後就成這樣啦!”
這款手機使用的前置攝像頭默認美顏自拍,不管什麼人種都會被蜂心437的美顏算法變成非洲黑珍珠。
“原來是這樣,”許可點點頭,“原來你變黑了是這樣啊。來來,快發給我。”
雖然覺得很怪異,她還是用獵奇加好玩的心態把這幾張照片丟進朋友圈。
把手機塞給對方,張許瑤道:“老媽你先拿着,別急着玩,先幫我個忙!”
倆人走出辦公室,擡眼就看見長長的樹影灑在塗抹着落日黃的地面上,整個校園顯得靜謐而祥和。這個點小學部、初中部的學生已經離開,高中部不是在上第四節活動課就是在做模擬題,外面自然是各種安靜。
走到提前選好的地方,張許瑤熟練地支起三腳架,把自己的bp7架在上面,然後走到一邊面朝西站好。許可戀戀不捨地推出拍照應用,打開播放器和音箱,放到自家女兒面前。
“咚咚咚咚!”渾厚的鼓點聲從後蓋喇叭中傳出,配合着原生態的土語吟唱,頗有幾分非洲大地的蒼茫粗曠。
只是接下來響起的女聲卻馬上讓人大跌眼鏡,許可聽見自家女兒用唸經一樣的腔調反覆唸叨着:“玄克非!氪改命!祈願抽到大紅卡!玄改非……”
赫然是時下正火的《脫非入歐祈願歌》。
非是非洲,是黑人的故鄉,是臉黑運氣差連抽不如意之流的聚集地;歐是歐洲,是白人的老家,是臉白運氣好隨手出極品之人的共同體;脫非入歐,短短四字卻寄託着一代代肝船提督、熬夜妖師、網毅兒子的美好期望,以及濃烈到近乎實質的怨氣。
無論是島國dmm,還是蜜蜂遊戲,亦或者三石網豬,網遊公司對待抽卡玩家都是很吝嗇的,人人都有大紅卡高星卡,那是私服和單機修改器玩家纔有的待遇。所以歐洲人註定只能是少數,歐洲王室更是少數中的少數,大多數玩家只能成爲黑人,還是指望脫非入亞比較靠譜一些。亞洲的黃種人膚色在黑白之間,所以“小康玩家”紛紛以亞洲人自居。
太多人在抽卡之前焚香禱告時唱這歌、在抽卡失敗銷燬白板時同樣唱這歌、等車等餐無聊時還是哼這歌,讓這首洗腦口水歌成功封神,成爲這段時間人氣最高的網絡神曲。
珍珠公司找上張許瑤,便是要強行蹭一波熱度,畢竟脫非入歐他們更專業!
黑珍珠手機可以把任何人拍成黑人,同樣也能把黑人拍成高鼻深目金髮碧眼的白人,只要稍微改幾個設置就行,可不就是脫非入歐了麼?
許老師不玩國產頁遊、手遊,對十連抽、升星進階、卡片強化、緣份連攜、cv(配音)明星一無所知,自然聽不明白那些充滿吐槽與自我吐槽精神的歌詞,不過這並不影響她跟隨動感強烈的節奏開始抖腿晃手。
“這歌曲子還成,就是歌詞太空洞無聊,有些無病呻‘吟,”她點評道。
“誰說的,這可是我們的生活,幾千萬人的生活!”張許瑤卻不同意老媽的說法,擺出起手動作,“好啦好啦,媽你別管那些,趕快來試拍一段。等會兒太陽落山就拍不成啦!”
許老師點點頭,熟練地調整預設方案,示意女兒準備開始。
樂曲伴奏再次想起,早有準備的張許瑤立即動了起來,夕陽暮光中跳起祈願舞的專屬舞步。
動作咋看起來很是奇怪,看多了卻也頗爲帶感,許媽媽抖着抖着就亂入進去,跟着自家女兒一起跳,這點兒難度,可難不倒她老人家。